虽说方多病也清楚天机山庄多半并无大事，但到底有些忧心，于是几人也不多言，便陪着他日夜兼程赶路回去。
一行七人于天机山庄门前下马，只见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喜字高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俨然家中有喜。
众人皆感诧异，但看方多病的神色，他显然毫不知情，脸上困惑之意更甚。
门里招呼宾客的管事自是认得自家少爷，见人归来，立刻传话告知夫人，并将一行人引至会客的茶室。
方多病走在最前，心绪一眼便能看穿。
陆小凤摇摇头，笑着调侃：“小孩心性。”
至于笛飞声，碍于身份，一下马就被李莲花拿面具罩住了半张脸。他那“笛盟主”的脸见过的人不多，但真被人认出来，怕也是一桩麻烦事。
更何况，他如今记忆残缺，若真有仇家杀来，他连人家为何杀他都不知道，那就太好笑了。
“哟。”
何晓惠远远便瞧见自家好大儿风风火火赶来，正欲出声调侃，却见他身后陆续跟出六人，当即收了情绪，换上天机山庄当家之主的端方模样。
若只有江流与那李神医，她自不必如此端着，偏偏后头还有三男一女她都不识，姿态总得摆一摆。
“舍得回来了？”
她斜睨了方多病一眼，语气带笑。
谁料方多病此刻却不像往日那般同她插科打诨，而是一脸困惑地问道：“娘，咱们这是谁要办喜事？怎么连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
“是你小姨。”何晓惠语气中不乏欣慰，“她孤单这么多年，如今遇见中意之人，自然是想早些把事定下。”
“这才几天！”
方多病声音徒然拔高，“他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有没有兄妹？靠什么糊口？这些全都打听清楚了吗，就急着成婚？”
“你啊——”
何晓凤刚送走一拨宾客，听下人来报说少爷回来了，匆匆赶来还没进门，就听见自家外甥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小姨我又不是傻子，这事还轮得到你这个小鬼操心？”
“小姨！”
方多病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急迫的朝她身后张望。
何晓凤毫不客气地扒了一下他的脑袋：“别看了，人没来。晚上用膳时自然见着。你也别只顾着管我，冷落了客人。”
也不知是不是太熟的缘故，方多病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客人”是谁。直到他顺着小姨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的五个——算了，笛飞声就笛飞声吧——六个朋友正齐整整站成一排，各个抱着手臂笑着看他什么时候能想起他们。
方小宝一噎，干笑一声，赶紧请人入座，又转头吩咐下人备茶。
何晓慧与何晓凤坐在上首，方多病站在何晓慧身旁，一一介绍：“李莲花和江流您认识，旁边那戴面具的是阿飞，这边四条眉毛的是陆小凤，还有花家七公子花满楼，以及录江客苏文才的孙女，苏小慵。”
几人除了阿飞，皆与何堂主打了招呼。人人有名有姓，唯独那个戴面具的阿飞，小宝介绍时也明显刻意带过，想来身份不便明言。
何晓慧心中记下，并未点破。左右她的小宝也长大了，什么人能交、什么人该防，她相信孩子心里有数。
几句客套之后，方多病到底还是没忍住，继续追问他小姨的婚事。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成亲？”他到底是不太放心，小姨都单身多少年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何晓凤却有些羞涩：“我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趁着这会儿一股脑把亲事定下，万一人家幡然醒悟拔腿跑了，可怎么办？”
方多病不服气：“那就是他不够喜欢你，不然怎会因为你这一点脾气就溜之大吉！”说完，他却下意识朝李莲花看了一眼。
李莲花本在喝茶，被方多病那一眼一带，屋内众人皆齐刷刷向他看来。他手中的茶杯还停在嘴边，眼下这茶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祸水东引”的法子，唇角一挑，朝江流那边扫了一眼，而后轻轻摇头，颇为无奈地抿了一口热茶。
是上好的日铸茶。
江流也端着茶，一开始还乐得看热闹，直到四周目光顺着李莲花那一眼，落到了她身上，她才忽然想起，方小宝那不经意的一瞥，其实是两个人的故事。
李莲花脾气好，可他包容的又是谁的跳脱无常？
在场众人都已反应过来，唯独江流端着茶杯，一时之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自以为想出了绝妙的话题，赶紧转移众人注意力：“何二堂主——”
何晓凤笑吟吟接了一句：“江大侠叫我晓凤便可。”
江流轻咳一声，点头接上：“晓凤姑娘，我觉得小宝着急也情有可原。不如你与我们说说你的如意郎君，好叫他安心不是？”
“说说倒也无妨，本也不是多么荡气回肠的故事。”何晓凤脸颊浮起一抹少女特有的绯红，“那日我与朋友相约下前游湖，回来时便在水岸边捡到了重伤的魏郎，我将他带回天机山庄养伤，然后自然而然就……”
话落于此，剩下的未尽之语即便不说，如今这番场面却也将事情的后续交代了清楚。
自然这何二堂主与那魏郎朝夕相处间互生情愫，尔后许下终身。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的这番话竟让陆小凤抖着肩膀强忍笑意，就连他边上的花满楼也是一幅揶揄的表情。
江流则是看天、看地、看茶杯，就是不去看他俩。
这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什么区别……
其余几人都不知二人为何忍笑，最后还是李莲花无奈开口，语气里却透出几分藏不住的愉悦：“我与这位江大夫，原也是这么认识的——”
苏小慵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怎么认识的？”
这回是花满楼替她解惑：“大概是十年前吧，有个姓江的大夫，也捡了个重伤之人，带回家悉心照料。有没有日久生情我不好说，但我知那江大夫为了这人，可谓是天南地北的奔波寻药。中途顺手救我一命，让我欠下天大的恩情——她却只想让我花家借她一艘快船，好赶紧回去。”
这下好了，在场人大半都心知肚明李莲花的身份，算算时间，正好对得上当年四顾门与金鸳盟的东海之战。
李莲花看了眼耳尖泛红的江流，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替她解围：“只是这地方靠近天机山庄，那魏公子为何会身负重伤？”
何晓凤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答道：“说是被山匪拦路，抢了钱财还不够，还想杀人灭口。魏郎拼了命才逃出生天。”
这话不仅让李莲花眉峰轻挑，更是让熟悉附近民情治安的方多病与何晓惠心下一惊。
这一带虽不敢说能让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好歹也是天机山庄治下，若真有山匪横行，哪怕官府失察，他们天机山庄也断不会坐视不管。更别说——
一个不通武艺的伤者，就算要逃，也逃不出多远。多半还在他们天机山庄的管辖之内。只是若真如此，又是哪里来的山匪？
陆小凤也察觉不对，四人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没有在何晓凤面前点破。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江流与苏小慵四目相对，皆是困惑。还没等她传音入密偷偷去问李莲花，就见许久不见的乔婉娩和纪汉佛一起走了进来。
江流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迎了上去，欢喜的叫了一声：“阿娩！”
乔婉娩也是最先注意到她，神情微动，唇角露出笑意。
不知为何，这两人明明见面不多，关系却好得很。
江流喜欢乔婉娩身上那股江南女子特有的神韵，温柔婉约，却又不失坚韧。拔剑的姿态与自己截然不同，就像她院子里种的那丛杜鹃花，楚楚动人，却又并非人人可采。
而乔婉娩，则被江流身上那股干脆与利落吸引。那是一种她未曾在任何女子身上见过的如利刃般的锋芒，直指前路，从不迷惘。
人总是这样，会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目光。
“你怎么来了？”江流问完，倒是自己先反应过来，“也是，晓凤大喜，你自然要来。”
“不止如此。”乔婉娩神色一肃，“何堂主，我此次前来，是以四顾门门主的身份，有要事相商。”
何晓惠眉头微蹙，方才稍稍落下的疑云又一次浮起。她目光扫过，伺候的侍女便躬身退下，将门合上。
“现在已无外人，乔门主请讲。”
虽不知对方所言何事、旁人能否听得，但她身为天机山庄庄主，自有一套判断。
眼下厅中皆非外人。与乔婉娩交好的江流和李神医自不必多说，那陆小凤与花满楼是江湖有名的侠探搭档，至于苏小慵，有她祖父录江客苏文才的人品担保。即便是身份略显模糊的阿飞，既与他们一道而来，也自然可信。
她思及此，才干脆只是屏退下人，未再单独约乔婉娩密谈。
纪汉佛侧身朝江流抱拳拱手：“先前于女宅之时，江大侠曾托我等前往一百八十八牢，探询四象青尊所持天冰的下落——”
江流一噎，默默点头，权当是自己下的命令：“可是查到天冰的消息了？”
“是。”纪汉佛点头，却神色愧然，“只是我等赶到之时，角丽谯已带着雪公、血婆杀入一百八十八牢。四象青尊当场被杀，他的妻子两仪仙子不知所踪，唯琵公子一人尚在抵抗……最终也因重伤难愈而亡。”
“临终前，琵公子托石水转告，说已将天冰托付两仪仙子，命她送回天机山庄交给何堂主，并说自己辜负了师姐信任，这么多年也未曾来信，惹她挂念……”
何晓惠听罢，眼眶泛红。
她那师弟，早年性子执拗，一言不合便赌气离庄，此后音讯全无。原来……竟是被关进了一百八十八牢。
“我师弟他……”她顿了顿，轻声问道：“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被关进那地方的？”
纪汉佛被问的一愣，直接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这几个手下，武功虽都不俗，脑子却只能说是勉强堪用。方才明明才用江流做了借口遮掩过去，这会儿话都没说两句，立刻露出马脚。
“琵公子早年被奸人所害，实为我所救。为报此恩，他自请镇守一百八十八牢，并非做了错事。何堂主不必忧心。”
这近乎于明言的自揭身份，何晓惠如何听不出？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李——！！”
李莲花点点头，又抬手一摆，拦下了何堂主即将脱口的那两个字。
“行啦，遮遮掩掩的干嘛。”江流忽地一拍李莲花的肩膀，叫他放松一些，“这屋里还有谁不知道你就是李相夷？”
她话音落下，没等众人再做反应，便听砰的一声，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阿飞竟直挺挺往前栽倒，正面朝下，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江流立马起身，大步走到他身旁蹲下，将人翻转仰躺。只见这倒霉蛋鼻血糊了一脸，眉头紧皱，眼球剧烈的颤动着。见此情形，她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却还是探手搭上他腕脉。
呼吸之间，她便飞快收回了手，神色淡定，“无碍，等再醒来，想必他的记忆也恢复了。”
众人闻言，俱松了口气。
方小宝朝外喊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两名精壮护卫快步进来。
他朝来人吩咐：“把他抬去客房，叫人好生照看。”
何晓凤见此情景，干脆说道：“既然如此，我看不如都先去歇歇。客房我已安排在一处，也好方便你们之后说话。小宝——”
“在。”方多病应声而出。
“我将你的朋友们都安排在你院子附近，正好顺路，就由你一并带过去吧。”她说完，朝众人微微欠身，“我先去看看后厨。今日人多热闹，点让他们多备些好酒好菜。”
“也好。”何晓惠点头附和，“你们匆匆赶来，连口茶都没喝好，便都凑在这里与我说话，倒是我失礼了。待几位好好歇息，晚些再谈也不迟。”
众人想了想，倒也不急于一时，便纷纷起身，随方多病一道往客房去了。
李相夷，一款专属于笛飞声的开机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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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山河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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