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叨扰了。”
楚留香很熟练的上前与李玉函寒暄，没有着急将他们的目的说出来，而是等张三将小船在大船尾部拴好，几人一起落座喝茶后，才笑着说起了会在这海上等他们的原因。
“哦，几位也要前去蝙蝠岛？”
李玉函听楚留香东拉西扯半天，才算是听到了重点，茫然了一会，下意识的看向无花。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似的收回视线，苦笑两声，“想必应该是无花大师告诉香帅的吧，我们此行确实是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无花露出歉意。
“阿弥陀佛。码头临别时，贫僧念在楚兄挂心，所以......”
“无妨。”李玉函摆了一下手，淡淡的笑了笑。
作为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少年一身青衫，俊逸年少，内功不俗。
可面上却始终萦绕着一种忧郁、愁苦的情绪，让人侧目。
楚留香关切的问：“少庄主似乎有心事？”
刚刚在甲板上，阳光强盛，几人还未察觉。
眼下进到船舱里，他们能够清楚的看到李玉函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眼角泛红，像是......像是刚哭过一样。
楚留香也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位世家公子哥，对方周围的气质竟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和之前在宅院里偷偷窥得的姿态完全不一样了。
楚留香暗暗皱眉，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玉函强撑着精神，强笑解释：“让香帅见笑了，昨日内子旧疾发作，恶痛难忍，一夜未安睡。我、我恨不得以身代之。”
楚留香本来觉得对方也许在说谎，可是看李玉函又紧接着详细的说起柳无眉的症状，要知道他们江湖中人本就可以忍受常人无法忍耐的痛楚，又怎么会一夜折磨嘶哑吼叫，严重成这般地步？
他如此坦然，反倒让楚留香信了几分。
李玉函说：“蝙蝠岛一行，我已赌上拥翠山庄大半家资，不成功则成仁。若是无眉的病得不到救治之法，我欲随她，随她——”
少年一番爱妻之心，着实令人动容。
说到情浓之处，他甚至颤声不已，掩面哭泣起来。
楚留香忍不住看向无花，后者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为李玉函的事做一些补充解释。
“这件事是这样的。”
无花的神态始终温柔平和。
他说，柳无眉疑似受人控制，身重剧毒，每到夜深人静，或者毒素复发之时，就会疼痛难忍，心神巨震。
这位妙僧从始至终拈花浅笑，根本无法让人将这毒和他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般阴损的毒药。”
楚留香叹了声气，此刻除了安慰李玉函，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李玉函哭了一会，停下来，“对了，香帅又是缘何缘故要去一趟蝙蝠岛？”
“那地方风险万分，若非必要......”
楚留香解释，“我们有个朋友疑似被人骗了，独自前往蝙蝠岛寻人......不得已要去一趟这个海上有名的销金窟。”
无花：“楚兄的朋友？”
楚留香微微点头，将胡铁花的事告诉给了李玉函和无花。
在他们沟通信息的时候，黑珍珠坐在这稳定一些的大船上，肠胃好也找到了它们该有的方位，不再翻江倒海。
可这也让她觉得舱室内实在闷得慌，便在说了一声后，前往甲板透气。
张三看她要溜，也主动站起身来。
他早就不耐烦在这里说话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出去钓两条鱼，晚上加餐。
于是，黑珍珠和张三都离开了船舱。
只剩下洛乌坐在男人身边，他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吃着船舱仆从端上来的点心。
这些点心都是由糯米制作，增添甜蜜的红豆作内馅。
洛乌吃了一盘又一盘，他安安静静的，只要待在楚留香身边，就觉得很好了。
无花偶尔看他一眼，笑容莫名。
等楚留香说完话，发现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洛乌已经吃了三五盘。
他连忙抬手阻止，“你已经吃的太多了，就算不闹肚子，也会影响晚上吃饭。”
洛乌虽然不觉得这一点糕点会影响自己晚上吃饭，但楚留香已经将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种温柔的制止，令人难以违抗。
洛乌立刻收回对糕点的注意力，盯着男人的手发呆，他的手掌很宽大，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很漂亮的手。
这手掌的另一侧有薄薄的茧子，主要集中在食指、中指还有大拇指。
练剑之人也有类似的茧子，不过真正的习武之人很快就能区分出其中的区别。
但洛乌并不能分辨，他不懂得半点功夫。
不多时，周围安静了下来，他回过神，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疑惑道：“他们走了？”
“李玉函的夫人病痛未除，刚才有人来传，似乎又发作了。所以李兄赶去照顾。”楚留香对他解释，“无花昨日也没睡好，已回去休息了。”
·
风雨过后，海面重回平静，自从上船后，外面的日头就非常的艳丽。
黑珍珠晒了一会就受不了的钻进了船舱里，她的脸都红了。
只有张三很闲适的躺在甲板上，手里挑了根鱼竿，时不时丢下一团饵料下去，吸引海鱼和海鸟在他周围徘徊。
楚留香抽时间出来和他一起坐了一会后，也离开了。
这艘船的客房都在船舱内负一层，负二层是水手仆从住的地方，负三层据说是仓库。
楚留香从楼梯走到负二层转了一圈，又返回到负一层。
李玉函在离开前，让仆从给他们收拾了客房出来。
负一层的房间一眼看过去足足有六间，他忍不住站在原地，想了一遍如今在船上的客人。
他、洛乌、黑珍珠、张三、还有之前就在船上的李玉函夫妇和无花，正好是六。
是巧合吗？
楚留香很难不这么想，自从进入东海港口之后，他总觉得身边隐隐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影响着他前行的方向和周围的事物。
也许还是天一神水的事情所导致的。
楚留香沉思。
他又将之前在苦瓜大师寺庙里发生的事过了一遍，从天星帮、朱砂门、海南派，再想到丐帮、西域魔教玉罗刹、西域魔女石观音......
到底是谁想操控他前去蝙蝠岛？
最大的可能还是那晚“惊鸿一面”的石观音。
像她这样久负盛名又美艳无双的女人，恐怕已受不得一点挫折和失败，更何况是那样神异玄乎的羞辱。
那么她会把罪责放在谁头上。
楚留香第一个想到了自己，他也情愿、希望石观音将矛头对准自己。
——女人倘若恨上一个男人，定会用最诡谲、可怖的法子来对付他。
楚留香分析的入神之时。
忽而耳畔响起一连串悠扬的琴声。
无花洗过双手，轻轻在琴弦上按下，他坐在甲板上的舱室之中，这里是用餐和会客的地方，能够起到遮阴通风的效果。
光影在他身上交汇，若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只觉得此琴声好似是九天之上的佛音。
七绝的琴音，哪怕是楚留香再听几次，都觉得犹如仙乐。
可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
这哪里是什么仙乐，分明是激荡人走火入魔的音律攻击！
一点红的杀手生涯，面对过不止一次的自我怀疑，但从未有超过此刻的凶险。
昨夜他潜入宅子里查探情况，偶遇楚留香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
一点红跟着无花和李玉函到了船上。
后来，他遭遇了帅一帆，艰险之下交手脱逃，又遭遇无花时不时的乐律骚扰，体内的重伤愈加严重。
他决计不会死在这种佛音攻击下！
一点红机质又死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活动层板，心中想到，如若真的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如直接跳进海里喂鱼果腹，了却残生。
无花的佛音若是放在心思宽阔明朗的人听来，只会觉得心神舒畅，其实就算是让心思深重，城府颇深的人来听，也只不过会觉得心神慢慢平和宁静下来。
就算是李玉函和柳无眉这样的情况，两人紧紧相拥，听着耳边的佛音，心中想的全是牺牲小我，成全眷侣的美事。
张三钓起来的鱼，又被他扔了回去，他用力搓了一把脸。
“完了，这琴声怎么让我也想当和尚了。”
黑珍珠将被褥缓缓推开，翻身坐起，托腮坐在窗边，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大抵只有两个人为这琴声中的不对劲而奔走。
楚留香本来要回房间，在听到无花的琴声后停下了脚步。
初听赞为仙乐，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无花琴声中暗藏的绵绵内力，好似无穷无尽，有意为之。
这又是什么情况？
船上的秘密似乎不止一桩。
·
洛乌把窗户打开，若有所思的听了一会。
无花的琴声在他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此刻听的其实不是这琴声，而是另外一处，来自一个人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的频率仿佛交响乐一样，在他听来，比这琴声还要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毕竟几乎没有哪个人的心跳会来回蹦迪一般激烈竞速。
不明白，但震撼。
洛乌认认真真的听着，他打开窗户听还嫌不够，忍不住跳到了窗台上，然后直接飞了出去。
在船身周围绕了一圈，洛乌找到了这心跳声的来源。
靠近过去，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道蜷缩起来，痛苦扭曲的影子。
是一把剑的影子。
一点红的脸皮扭曲，他的思绪沉淀在过往的经历之中，杀人，被杀，他积攒的全部戾气被这佛音勾出，和心神产生剧烈的碰撞。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刽子手，应该遭受所有无辜人的审判。
但下一秒，他又会清醒过来，尖酸的讥讽自己的伪善。
那些人，杀就杀了，还当自己是个圣人不成，要为此悔罪谢罪？
一点红连续在这种激荡割裂的情绪中煎熬、纠结，身上的伤口被他无情的无视了，根本没有用内力治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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