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风拂梦·不系之舟（二）
“不，不是。”楚留香回答得很快，他微微直起身，斟酌了片刻后低下头叹着气又笑起来，那秀逸的眼睛极多情又极温柔。
“你的话我想了很久，一遍又一遍，想了又想，终于有些明白。我遇见很多很好很勇敢也很潇洒很有决断的女孩子。我同她们一起，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所吸引，在一时一段的接近里，是身体的本能在催生催促那段关系进行下去。而分开之后，没有人牵肠挂肚，也没有人肝肠寸断。没有谁离不开谁，没了这个还可以有下一个，事实上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片刻的情迷，即便在那一时一刻里我愿意她们愿意捧出生命来奉献，也不能说明这段爱情有多么地久天长坚不可摧，更谈不上深重不深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要好好的继续下去。”
“你情我愿，男欢女爱，不过人之常情。但是这些……对你来说这些东西都太轻薄太不堪一击也太廉价太不值一提。你给出的，你要得到的，从来不是生活的一部分。要永永远远要全心全意要拿出比性命比自由比一切的一切都重要的东西，要拿这些才能公平换来一个你。我曾以为爱情就该是快乐的，而不快乐的时候就应该分开了。可太轻易分别的爱情，你会不屑一顾的，对不对？这样的爱情实在太单薄了，如果只愿意享受美好而不愿意承担其中最挣扎的部分，你只会觉得那是以爱为名的**。虽然我并不认同不付出全部的爱便廉价，虽然我认为只要是爱只要爱过就都是珍贵的，虽然我奉行着当下与快乐，虽然我觉得我每一刻的相遇都是真心，但是……如果要爱一个人给的不应该是自以为是的我认为。如果我爱你，那么我得以你想要的爱来爱你。”
他略微直起身，将手肘架在膝盖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垂落的手腕，划过他手背脉络描摹他掌心的纹路，一路顺着手指滚落至指尖，滴答——坠落，在阳光下摔碎成璀璨的无数片。
“而我究竟是否能做到，我是否真的拥有你想要的爱，我也在寻找。我总是在想你，在每一片落叶每一朵落花里看见你，在每一次风起风去雪落雪融里听到你。我不敢多看一眼漂亮的姑娘也不肯多听她们说一句话，因为我会想起你，会怕你生气不肯理会我，会……心痛，会很心痛的。那实在是不由我控制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酒水的倒影里看见你。”
“你总爱在我欲睡未睡欲醒未醒的时候出现，那是我最控制不住想你的时候。令人难过的是，思念快要将我淹没了，我却再也见不到你。银环，你说得对，我若爱你是无法去拥抱别人的。我只能在这里，因为你在这里。我没有不自由，我只是不想仅仅短暂的吹拂过你的人生。那意味着，我也只能很短暂很短暂的拥有你。如果拥抱太短暂而时光太漫长的话，回忆就难免被反复咀嚼，我就不得不一次次去面对自己数不清的糗事。银环，你要知道，那真的真的很折磨人。”
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努力地剖白自己的心意，努力地看清自己，然后将一切都晾晒在银环面前，任凭对方拿取或是放下。
他本身就是一个极温柔极会为别人考虑的人。但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说上两句好话，想要银环心中的天平朝着自己的方向哪怕一分一厘一丝一毫的倾斜。
原来万千女子的梦里人，也会怕被心上人拒绝。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了什么懊恼着，但下一刻又振作起来，身体总不自主的朝着银环的方向倾靠，眼睛也终于抬起来只看着银环。
说出的话更是动听极了，也煽情极了。
“我知道，要同你在一起，身上心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得属于你才行。而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自由是——只要我想，我就能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这些年我来来去去，思来想去，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我比我们所以为的要爱你而已。无所谓你是谁，无所谓你来自哪里，无所谓你身上所有能告诉我的不能告诉我的小秘密，当然也无所谓你是不是女孩子。”
“我用十年的时间来探究你，又用了十年来探究自己，人生才多少个十年，再没有……银环，我心中已很清楚，我再不会如同爱你一般去爱谁了。”
江湖里自如来去，这座小院他总能再来。
大沙漠里九死一生，回过头，只要他想便可以千里迢迢去见到那个极想见的人。
直到大海之上性命飘摇，他才发现心心念念并不是他能够拥抱的理由。
他想要的人想要的东西，得完完全全拿自己去换才可能换得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银环的心里去，银环又何尝不是一步一步活进他的血肉里。
可能就是因为得不到又实在很想要吧。所以哪怕削足适靴也是心甘情愿的，而从此以后除了银环也再没有所谓合适。
没有任何人胁迫他，也没有任何机关枷锁困住他，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高飞。
但是，此生至此，今时今日，他只是很想念一个人，只愿意住在他的小院里，睡在他的房间里，拥抱着自己的一生一世。
他其实……根本没准备等回来谁。
他很清楚，自己谁也等不回来。
不论是银环，还是桂花。
原来世上真的有无穷无尽的大海，与唯一一座孤岛。
楚留香笑起来，眉眼温柔如春风。那湿漉漉的双手已滴落尽了水珠，阳光与秋风将他掌心手背的湿痕尽数带走，只留下干燥与温暖。
他就用由带着皂角香气的手轻轻的刮了刮银环的侧脸与下颚，笑着哄着逗他道：“好姑娘，这世上啊多的是想同我睡觉的，你却想要我的心肝。”
银环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来打断对方，他只是一字一句听着记着收藏着。
他捧着烫手的瓷碗，眼看着腾腾热气渐渐散尽。直到那略粗糙的干燥的手划过他的脸颊，他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后悔，后悔没有抬起头，看一眼楚留香。
看一眼刚刚他用着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用着什么样的神情同他说话。
他匆匆地囫囵地塞了两口微微凉的馄饨，咽下口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仿徨不安与酸涩哀痛一同咽了下去，也终于抬头看向了楚留香。
他撞进那双温柔而煽情的眼睛里。
“楚留香……”
“楚留香，你说错了。想要你心肝的人也多得很。”
“即便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心肝来换我的，也是不行的了，因为我已经只想同你交换了。他们都来迟了。只有你才恰恰好。”
世上再多风景秀丽清奇，也都来迟了。
他已用十年光阴证明，再没有第二个银环了。
他已用半生的时光摸索出了当年的那个答案，二十年前的他回答不出给不了的一生一世，在二十年后成了求之不得求而不得的遗憾事。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归是预料不到未来的，所以难免遗憾一句早知如此。
但老天对他终归还是厚道的。
他愿意给他一场死而复生的奇迹，一个不会醒来破碎的美梦。
他心心念念的梦里人推开那扇久经闭合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回了他的眼前。
世间浪子自来多情也无情，难道真还有人以为自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能栓得住风拉得住浪，要一个浪子的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么。
当然是不能的，能停下风的只有风自己。浪子的脚步永远只在他的心意里，没有人能够强求逼迫。
只是刚刚好，他心甘情愿选择在孤岛靠岸停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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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长风拂梦·不系之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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