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未免太傲慢了,夏油先生。”无名平静的声音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夏油杰的思绪。
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不知不觉将心中的困惑低声说了出来。
无名轻轻敲了敲手中精致的瓷杯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要如何定义所谓的‘弱者’?”
夏油杰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沿用过去的认知:“在这之前,首先是咒术的区分。”
咒术师天生拥有力量,是强者;普通人没有力量,是弱者。这种认知根深蒂固,直到被禅院甚尔那纯粹的、不依赖咒力的极致暴力彻底粉碎。他才惊觉,世间的强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多元和深不可测。更别提眼前这位连五条悟的“六眼”都能压制的无名。五条悟坦言,在无名面前,他感觉不到任何胜算。
少年握紧了拳头,终于将翻涌在心底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拥有力量的人去帮助没有力量的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强者庇护弱者,不是天经地义?”
无名闻言,轻轻笑了笑,赤红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怎么会是‘理所应当’?拥有力量,只是赋予了你更多的选择权。是谁规定了强者必须去帮扶弱者?又是谁赋予了强者定义弱者的权力?”
“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接受所谓‘强者’的‘帮助’,”无名语气平淡,却字字珠玑,“有时,强者的怜悯与施舍,在对方看来,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侮辱。人,无论强弱,都是有尊严的。高高在上的‘帮助’,往往难以被真正接受。”
“而人性复杂多变,善恶交织,”无名扫了一眼夏油杰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并非所有得到你援手的人都会心怀感激。光明与阴影总是相伴而生,人性的善与恶亦是如此。你行走于世间,祓除咒灵,想必接触过不少因恶念滋生诅咒的普通人吧?这不应该让你感到意外才对。”
“……那些都是普通人。”夏油杰艰难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沉重的现实,“咒术师是不会产生诅咒的,只有普通人会……源源不断地产生负面情绪,滋生咒灵。”这正是他内心最大的矛盾点——需要他豁出性命去保护的群体,恰恰是不断制造麻烦的源头,并且很少给予他们应有的善意和尊重。
青年摸了摸下巴,露出思索的神情:“难道咒术师就不会产生恶念了?这肯定不可能。至少,”他撇了撇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那位禅院直哉少爷,他的内心世界简直像从最污秽的黑泥里捞出来的一样,每次接触都让我想吐。”
无名砸吧了一下嘴,总结道:“在我看来,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本质上都是人类。你们之间又不存在生殖隔离。善与恶的种子,在每个人心中都存在。”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得夏油杰有些发懵。黑发少年呆愣地看着无名:“啊?”
无名继续道:“善与恶的显现,往往受到环境和遭遇的影响,并非恒定不变。你之所以感觉自己接触的‘恶人’多,是因为你的职业特性——只有那些充满负面情绪、滋生咒灵的个体,才会成为你的任务目标。而那些心怀善意、情绪平和的普通人,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青年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说实话,你们这个职业真是蛮惨的。长期在负面情绪和绝望诅咒中浸染,心理压力巨大。整个咒术界能维持几千年传承,没有整体发疯或者走向极端毁灭世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奇迹了。”
夏油杰的嘴角泛起浓重的苦涩:“……所以,我所做的这一切,保护那些制造咒灵的人,付出汗水、承受痛苦、甚至可能付出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无穷无尽的咒灵,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任务,难以下咽的咒灵玉……这一切牺牲的价值在哪里?咒灵依然源源不绝,咒术师依旧前仆后继地死去,却得不到应有的认同和尊重。与能够光明正大行走于世、虽被畏惧却也赢得尊重的异能力者相比,咒术师的处境显得如此憋屈和悲凉。
无名想了想,缓缓摇头:“虽然我只是个局外人,但咒术界的现状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个由旧秩序、旧阶级为了维护自身统治地位和既得利益而刻意维持的系统,”无名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政府在其中的作用有限,或者说,他们选择了有限介入。毕竟,”他血红的眸子转向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他们手中已经握有异能力者这张更‘强大’、更‘可控’的王牌了。对于盘根错节、力量限制巨大且相对封闭保守的咒术师家族势力,自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维持现状最省心。”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五条先生?”
“当然!”五条悟的回应猛地炸响,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瞬间打破了门外的寂静。
他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汹涌的咒力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实质化的熔金般爆发出来,过于尖锐、狂躁的力量波动甚至让空气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刺得无名微微眯起了赤红的眼眸。
少年如同一阵风暴般冲了进来,一把重重按住夏油杰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夏油杰身体都晃了一下,苍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挚友,声音拔高:“老子问你你不说!你到底要憋到什么时候?!非得把自己憋死才算完吗?!”
夏油杰张了张嘴,却终究无言以对。五条悟的质问直指要害,他确实对悟隐瞒了太多内心的挣扎和任务中的不堪。
五条悟见状更加怒火中烧,像只被彻底踩了尾巴的炸毛白猫,声音充满了愤怒和被隐瞒的受伤:“老子早就知道你没说实话!老子就说过他们派给你的任务有问题!那些老橘子到底怎么你了?!说啊!”
夏油杰疲惫地撤了撤嘴角,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什么?”五条悟皱眉,这个回答让他更加困惑和烦躁。
黑发少年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怠:“我是说……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在针对我。但我接到的任务……太杂乱了,从随手就能解决的蝇头小咒灵,到需要全力以赴的一级、甚至特级咒灵……跨度极大,数量更是多得离谱,几乎让我没有喘息的时间。”
五条悟眯起了眼睛,危险的光芒其中闪烁:“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依我之见,”无名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旁观者的犀利,“将珍贵的、拥有战略价值的特级咒术师频繁派遣出去,仅仅为了处理那些低级咒灵,就如同拿着核武器当摔炮玩一样荒谬绝伦。”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这种无休止的、高强度低价值的重复劳动,本质上是一种精神折磨,目的更像是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而非有效利用战力。”
“依照夏油先生的经历来看,”无名的目光转向夏油杰,带着洞悉,“设计这套任务流程的人,其核心目的恐怕并非让你高效祓除咒灵,而是刻意引导你,让你在任务过程中反复地、密集地‘直面’人性中最丑陋、最污秽、最令人作呕的一面。”他将刚刚做好的咖啡倒入另一个杯子,轻轻推到夏油杰面前,“你遇到的那些需要祓除咒灵场所的普通人……他们是否绝大多数都对你表达了强烈的恶意、排斥甚至攻击?”
夏油杰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得仿佛砂纸摩擦:“……是。几乎……都是如此。”
五条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空气凝固。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他们是故意的。精心设计,专门针对了杰……同时,也是在针对老子!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无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反应很快嘛,不愧是五条家的准家主。这份政治嗅觉还算及格。”
“老子竟然……对此完全不知情!”五条悟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怒火中烧,强大的咒力不受控制地再次鼓荡,“那群老橘子……真是活腻歪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悟。”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反而让夏油杰从那种窒息般的沉重郁气中挣脱出来一丝清明。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五条悟紧抓着他肩膀、骨节都因用力而发白的手背,“冷静点……我……我还没事。”
“没事?!”五条悟猛地拔高音调,翠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后怕和滔天怒火,“你差点就出事了!要不是老子昨天硬把你拽过来,鬼知道哪天你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老子的视线里了!”他极力压抑着喷薄的怒气,理智告诉他需要冷静谋划,但汹涌的情感却几乎要冲破堤坝。
他太了解夏油杰了,这家伙习惯于将一切负面情绪深埋心底,从不轻易显露真正的脆弱。一旦他独自承受的临界点被突破,后果……五条悟不敢深想,那画面光是掠过脑海就让他心悸不已。
“这件事,老子亲自去查!”五条悟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冰冷的眼神里是冻结一切的杀意,“至于你,杰,给老子留在横滨!在老子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捏死之前,老子不放心你回去!”
夏油杰深知自己理亏,也明白此刻五条悟的担忧和决心,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受了挚友的安排。
无名慢悠悠地品着自己那杯“特调”咖啡,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与他无关。他伸手指了指通往后院农场的门,语气轻松得像在交代一件小事:“走之前,顺道把禅院直哉那小子也打包带走吧。”
他脸上露出一个商人般精明的笑容:“也算是个不错的筹码。敲竹杠得来的好处……分我三成就好,就当是保管费和‘精神损失费’了。”他顿了顿,血红的眸子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还有,记住——不要打草惊蛇。耐心点,把网撒开,才能钓到大鱼。”
五条悟冷哼一声,翠蓝色的六眼中闪烁着光芒:“我知道。”
白发少年带着满身未散的怒火和作为“筹码”的禅院直哉,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来时或许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悠闲,走时却已是怒火缠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无名看完了这场跌宕起伏的“挚友情深”大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他端起杯子,朝着神情复杂、似乎还未完全消化这一切的夏油杰,带着点戏谑地致意:“因祸得福?我之前的提醒,是不是还算有点价值?”
夏油杰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又带着点自嘲的无奈笑容:“……是我太迟钝了。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是我的问题。”他的存在,竟然成了敌人针对五条悟精心设计的陷阱中的关键一环。他所承受的那些精神折磨,那些让他几乎崩溃的任务……竟然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毒药。
这话无名不爱听了。
他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赤红的眸子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不要把别人的过错揽在自己头上。只有那些正面实力不足、只会躲在阴沟里耍弄阴谋诡计的鼠辈,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星海沉浮的强者的睥睨,“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无休止地反思和内耗。而是积蓄力量,磨砺爪牙,然后——向那些胆敢算计你的敌人,发起最凌厉的进攻!”
无名垂眼,手中的褐色液体倒映出他的眼眸:“真正的强者,可不仅仅体现在拳头有多硬。一颗无畏、坚韧、百折不挠的心,同样至关重要。”他轻轻摇了摇头,“在这方面,你的心态……还差得远呢。”
青年起身,血红的眸子扫过夏油杰:“等甚尔他们从外面回来,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吧。力量固然重要,但在这里,或许能让你找到些作为人‘活着’本身所需的、更重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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