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停在安全屋下的车库里，塔尼亚戴上头盔，撑着座位双腿一踮轻松跨上去，有点惊奇，“我第一次坐你的车还爬不上来呢。”
杰森哼哼两声表示赞同，那时候她才豆丁大点，个头不到他腰，抱起来像株袖珍多肉植物。红头罩偶尔回哥谭，穿着制服碰上义警们免不了一顿拳脚相向，脱下制服又会带着小姑娘去晃悠兜风消费垃圾食品。
不知是家族中一脉相承的领地控制欲，还是糟糕的自我满足，他总下意识觉得这女孩应该由他负责，救助与被救助情结，皮格马利翁反过来被亲手雕琢的伽拉忒亚蛊惑。
他记得塔尼亚曾经表示最喜欢的超级英雄是超人，迪克欢呼家里超人后援会又新增一人，而他——像任何一个父兄得知小女儿最喜欢的大人并非自己，感到莫名憋闷和不快。
其实他也只比她大四五岁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死而复生，将短短二十年人生充填成两辈子的密度。
如果塔尼亚不曾对他产生额外情感，那么到了这个年龄，她会有什么样的男友？社团同伴，学校乐队主唱还是橄榄球队长？杰森及时放弃这个念头，稍微想想就感觉拳头硬了。
当他转过抱住他的女孩，手指绕过发丝和下巴，替她扣好系带卡扣，看着她眯起滤过光点的眼睫，满足感在心口泼了瓶碳酸饮料，每个气泡都充盈柔软的爱怜。
塔尼亚看着手机说：“我想顺路去超市买点食材，阿福不在，布鲁斯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
杰森的嗯声闷在头盔里，发动机轰鸣，单腿撑地，方向转握，巨大扭力举重若轻，蓄力充足之下猛然冲出，径直撞进碧蓝如洗的艳阳天。
塔尼亚自后环住他的腰，贴着能感受到宽厚后背起伏，像某种巨大的鲸类，驮着她在汹涌浪潮中飞快穿梭，切断车的水流，分割鸣笛的沙丁鱼群，绕过路障的岛礁。精准娴熟，一滴海浪都不曾沾湿衣角。
越来越快，在沿江街道一骑绝尘，飞驰过琳琅的市井楼巷，裙裾翻动。杰森忽然希望这是真的——没有前仆后继的罪犯和无休无止的战斗，沐浴海风的热闹城市里，只有普通洗衣店老板和他的爱人，生活单调平凡又自在意趣。
塔尼亚蹭上来，下巴搁在他肩上，环抱腰身的手慢慢摸索，从宽松衣摆下的坚实腹部，再到将T恤撑得微微紧绷的胸口，心跳一下下有力地撞进手心，接近一串滚烫的吻。杰森感觉到她指尖带来柔软痒意，有点不自在，“怎么了？……东摸西摸的。”
“找痒痒肉，”她在他耳后问，“据说肌肉的神经末梢更密集敏感，是这样吗？”
说着在肋下轻挠一把，酥痒花火窜起，杰森猝不及防被逼出一声闷哼，腾出手抓住她，“……别乱动，车翻了咱们一起扑街。”
塔尼亚想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一边骑车一边提枪射击的样子，但手被按住，也只能暂时安分。
半晌摩托停在商业街附近的路边，下车一起朝商场走去。沿着江，行道树冠滤过日光，阴影连成浮岛，青空中大团云朵像一尊尊端坐的白玉佛像，俯视着平静江水。塔尼亚踩上护栏旁的道沿，踮着脚走直线，皮肤在阳光里洁白反光，米色吊带裙摆和白云融为一体。
杰森担心她掉下去，牵着的手变为十指紧扣，忽然听见她说：“你现在反悔还是可以的。”
他没太明白：“反悔什么？”
“交往关系啊。”她皱了皱鼻尖，解释道，“太多人一时冲动选择在一起，慢慢才发现彼此并不合适，最终在互相折磨中分开，所以不管恋爱还是婚姻都应该有个试用期。”
“为什么这么说？”他下意识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是我，”她语气平静，“我可能并不适合跟别人发展亲密关系。”
“可我觉得你很好。”话语自然而然溜出舌尖，杰森一愣，随即有点恼火尴尬起来。
她缓慢笑了笑，继续说：“不久前我遇到了曾经的两个朋友——就是那艘船上的，他们让我重新想起，我们都有一部分被永远地摧毁了，身体或者心理某一方面不健全。比如我最开始总喜欢跑去跳楼，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获救包括遇见你们都是一场梦，比起沉溺美梦直到被现实惊醒，还不如自己想办法醒来。”
塔尼亚从不提及过往，她总是表现得开朗健全毫无阴霾。杰森听得很认真，并感到不可思议——她总能用只言片语操控他的情绪，譬如此刻他一半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始作俑者从墓里刨出来再枪毙一百遍，另一半则塌陷下去，想抱抱她，抚摸她，亲吻身体上每一处旧伤，将其涂抹覆盖。沉寂片刻，他说：“……我以为已经治好了？”
“并没有，我知道的。”
“那就治好它，我们一起。”他说，“我认识的一个混球曾经染过毒/瘾，相信我，不会有什么比那更难戒断。所以别想劝我改变主意，如果你想反悔——很遗憾，红头罩一经出售概不退换。”
蓝眼睛全然专注，几近灼人，塔尼亚眨了眨眼，“我可能还是会去跳楼？”
他毫不犹豫，“我接住你。”
“每一次？”
“每一次。”
笃定极了。
递过来的感情太多，又热忱，像铺天盖地包围而来的火雨。或许事前有所犹豫，但当他认定某物，就会一意孤行地顽固，不管人还是事。
“好吧。”她最终叹息，一转身轻轻跳下来。日光摇曳，裙裾也摇曳，于半空肆意盛开，他伸手抱住她，倒更像她跳进他怀里。他抬头想亲吻他的女孩，中途被耳垂上一枚枫红耳钉吸引目光，似一滴沁出的血——在哪儿见过？于是嘴唇最先落在耳垂上，吻变成吮，柔软中嵌着一粒锐物刮过唇，舌尖拨开，濡湿被穿透的耳孔。她似乎觉得痒，一下攥紧他的发丝。
脖颈间是铃兰和柑橘的甜蜜气息，辗转吻蹭过去，触及嘴唇之前被某物挡住，定睛一看是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兜里摸出来的。塔尼亚抽出一支皱巴巴的烟，故作熟练地叼起来，杰森忍不住拿走，“别，要不然莱斯利医生得说我带坏你了。”
“但你会抽？”
“早都不抽了。”也不知道这半盒烟是什么时候落在兜里的。
“我喜欢你呀，”她说，“所以想了解更多你的感受。”
坦诚表白打得他措手不及，耳后窜起热意，愣神间塔尼亚已经咬住他夹在指间的烟尾。打火机扣动火苗，学着样抽一口，薄荷味的辛辣白雾卷曲逸散，扑上他的脸。她微笑起来，舌尖顶出烟尾，像调戏良家少男的飞女。他反应过来有点生气，“你故意拿这种话哄我是不是？”
猛然将她抱起来，固定腰身和后脑，叼走那支烟吐掉。最后一口雾堵在嘴唇之间，在舌里滚烫地换渡。他专注追逐上她的舌尖，吻越来越深，接近吞咬，烟丝也滤过肺部，触及肺叶最细痒的角落，让他想起曾经浑浑噩噩兵荒马乱的生活。
她遮阳帽有点歪了，他用手固定住，换个角度继续舔吻她的深处，感觉她手指拨弄他的头发，听着她含糊又轻碎的哼哼，又想不太起那些与烟草相伴的焦躁忧郁与痛苦撕扯，心下只剩柔软的平和。
树影婆娑，暖风穿膛，浮光掠影，衣角和裙裾密不可分长在一起。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抱着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吻了许久。
“……”他以前是脸皮这么厚的人吗。
杰森决定从今天开始戒烟，虽然他几乎已经不抽了。
“走吧，”塔尼亚拽了拽他的手臂，“去超市。”
进了超市，和任何一对情侣一样懒洋洋地转悠着选购，塔尼亚买了一大堆食材调料和厨房用品，杰森觉得她仔细研究折扣性价比的样子微妙可爱，也就没开口提醒反正老头子黑卡里有的是钱。最后购物车里堆成小山，结账装袋后她显而易见地提不动，只能由杰森任劳任怨充当苦力货架子。
路过街角促销的花店，店员招呼着“给女朋友买一束花怎么样”，塔尼亚笑起来，“不应该是我送给你吗？”
“嗯？”杰森懒洋洋地问，“为什么？”
“一般都是由表白的一方送花呀，”她兴致勃勃，“你看过电影《大鱼》吗？主角为了追求心爱的女孩，用黄水仙在她楼下摆成花海——对了，你喜欢什么花？”
杰森喜欢莫奈月季那种——鲜活饱满，色彩丰富又明亮，花期正盛时几乎像层叠连绵的火烧云。他不自觉想象了一下——他喜欢的花和电影中一样堆成望不到头的海，海的中央载着……及时回过神，感觉面上发烫，自嘲着摸了摸鼻尖，心想多大个人了还幻想那种不切实际的童话。
抬头却见塔尼亚跑进花店买了一捧鹤望兰花篮，抱在怀里，衬得面容像夏日般盛放，让他忍不住翘起嘴唇。
只是快走到车边，塔尼亚都没有把花交给他的意思。
杰森：？
杰森：这不是送给我的吗？
对方察觉他的心思，解释道：“是给布鲁斯的，去探望长辈总不能空着手吧。”
杰森：。
他磨了磨牙，挤出一句：“你……先在这等等。”
说完便转身去刚才的花店，半晌才返回来，手中捧着一朵花，大概临近七夕情人节花店生意实在红火，象征爱情忠贞的玫瑰竟然已经被抢购一空，剩下一朵独枝略略含着苞，显得有点蔫。他把玩着这朵小东西只感觉寒酸可笑，不明白自己在发什么疯，故作随意地想扔掉花，却被塔尼亚拦住，她轻嗅花苞，微笑说：“谢谢你，我很喜欢呀。”
含苞花朵被她别在心口，点亮整条米白裙子。杰森听见心脏轻快鼓动的声音，方才一点别扭不快都一扫而空。
晃悠到快中午才抵达目标公寓，杰森被塔尼亚拉上楼时没太抗拒，但绷紧的颔线显示他不像表面上那么放松。按响门铃，开门的是目光戒备的达米安，卡珊在沙发上，布鲁斯正站起走过来，交错目光让空气不自然地上紧了弦。
这场气氛微妙的父子会晤中，大概只有塔尼亚是无忧无虑快乐的，她将那盆鹤望兰塞进杰森手中，把他往前一推，“我回来了！这位是我的男朋友。”
布鲁斯看上去并不惊讶。杰森心里下意识开始冷笑，世界第一侦探总有办法掌握所有人的**。
布鲁斯简短道：“欢迎。”他弯出个微笑又补充，“进来吧。”
塔尼亚将大包小包的食材挨个提进来，似乎对古怪气氛毫无察觉，像只在树梢间飞来飞去的鸟儿，“你们应该还没有吃午饭吧？不介意的话我借用一下厨房，沙嗲火锅可以吗？毕竟难得来香港一次……哎呀，杰森，你帮我搬一下东西。”而杰森绷着一张没表情的酷哥脸，身体倒很听话，女朋友指挥什么就干什么。
韦恩名下的公寓少有人住，厨房干净得不染一丝烟火气。塔尼亚将食材放在灶台上，火锅还是卡珊给的建议，人多时吃这个最方便，熬好锅底，自选食材扔进汤里就万事大吉。而且香港这边的火锅口味和潮汕一带差不多，咸甜中混合微微辛辣，如果让一群最辣只能接受墨西哥卷饼的美国人直接挑战四川那个程度的，也太地狱难度了一些。
布鲁斯点点头，又想起自己主人的身份，“我也来帮忙准备吧。”
“布鲁斯老爷不得进入厨房”的深深嘱咐犹在耳边，塔尼亚及时阻止他，“没关系，你不用忙。卡珊和小D可以过来帮我切个菜吗？”
于是客厅沙发上只剩下两个人。
布鲁斯看着杰森 ，杰森也看着布鲁斯。
杰森首先出声：“不欢迎的话我现在就走。”
“不，”布鲁斯说，面容略微柔和，眼中的蓝雾看起来接近一个微笑，“我很高兴你能来。”
时间片刻停滞，他们所处之地并非阴雨和罪恶都连绵不绝的哥谭，身上也没有披裹一层盔甲和面具，看不见对方面容时，似乎能更轻易地对峙冲突，能毫不留情地拳脚相对，再抛出冰冷攻讦，同时刺伤彼此。放松坐在阳光晒暖的沙发上，杰森端详布鲁斯的面容发现——他比他印象中老了，他曾经尊敬和爱着的父亲，屹立不倒的蝙蝠侠，冷硬的黑色披风怪物，原来也是会衰老的凡人。眼角会爬上皱纹，受伤会留下疤痕，包括曾经断背的旧疾会永远梗在体内作痛。
布鲁斯也在观察杰森，他的第二个儿子不知不觉长成了成人，而他被动缺席了太多时光，他想要理解他的选择，又担心他一意孤行在暴力与杀戮中沉沦。但现在他看起来很好，很快乐，即便他尽量不表现得那么得意洋洋，但那种自在和愉快会从每个角落跑出来。
他们大概同时叹了叹气。
布鲁斯说：“不久前你为了帮助我出了很多力，我应当感谢你。”
“别谢我。”他说，“都是小事。”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杰森目光划过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没忙着杀人，放心吧。”
“关于你和塔尼亚的事，”布鲁斯觉得身为长辈应该说点什么，“是你们认真考虑过后的共同决定吗？”
“嗯。”
“我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你能正确而健康地处理感情关系。”
“正确而健康地处理感情？”杰森惊奇地重复，“你是指每天约会名模和舞蹈演员一起开游轮派对一年换上百个女朋友吗？”
“……”布鲁斯对此保持合理的沉默。
“说真的，”杰森低下头，手指在膝盖上交搭，“你不年轻了，少折腾自己一点吧。”
“我也希望你不要总让自己处于危险和一意孤行之中，”布鲁斯叹气，停顿之后话语送出口，“如果你能定时回到庄园来，那么……阿尔弗雷德和我都会放心一些。”
“别拿阿福当理由。”他毫不客气，沉默许久又说，“……我会考虑的。”
阳光淌在沙发布面上，久到金色都酿成酒，他们才慢慢交换了一个握手。
下一章这卷就完啦，是日常和感情线比较多的一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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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芦笛舞曲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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