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丝走了,她承诺会尽快回来,我还需要适应莱西的一切,她的身体,她的身份。
我想我是幸运的,因为莱西身份的简单,她父母离异,父亲冷漠,每个月只会给钱,她跟着母亲,可母亲再嫁后,对她也没有再多的耐心,而在学校,因为阴郁独行,她没有朋友,她正要搬去外公留给她的房子,远离母亲和她的新家庭。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远离莱西的过去,谁知道莱西·格林是什么样的呢?
可同时,我又可怜这个傻姑娘,她生了病,被告知只能活着等死或是祈求上帝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她早就失去了亲人,也从未有过朋友。
这世上,从未有过感同身受,所以她才会那样绝望吧。
我收拾着东西,这个女孩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哪怕卡里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可她也很久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了。
没有人在意她的穿着,也没有人会陪着她买衣服,没有人会对她有所期待,那张卡里已经累计了一笔财富,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串数字。
我忽然感到一种浓重的悲哀,或许是做了人,曾经淡漠的情感变得鲜活,我再不能说,你至少还有钱啊,有钱可以生活的很好,何必在意他们呢,过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能这样说,因为这太过冷漠,作为旁观者,这些话语都会带着天然的傲慢。
现在作为莱西,我可以明白她,她的敏感,她一直暗藏的期冀,都让我对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悲悯和怜惜。
我叹了口气,将东西都迅速打包,这些东西,哪怕我不会用,也是想要收拾干净的,留在这里,或许也只会被人扔掉而已,可我不愿这样的可能性发生,所以还是全部带走的好。
临别的时候,莱西的母亲,艾琳,递给我一把车钥匙,我惊讶地看向她,她却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是一辆小皮卡,作为临别礼物,正适合现在的我。
我竟然有些庆幸现在是我,而不是真正的莱西,假如她在这儿的话,该会有多么的难过啊,或许是已经麻木,可麻木并不是不会痛,雪上再加霜,也是会冷的吧。
我接过了钥匙,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在这里的三天,她没有发现过“莱西”的差异,这三天的漠视和冷落让我深切的明白了“扮演”莱西的容易程度,但这很讽刺。
我决心将莱西的一切都带走,是以大包小包都装上了那辆小皮卡,我想,我也许不会再回到这里了,莱西或许也不想,她的期待或许早就消逝在她消失的那个晚上了。
我摇下车窗感受着风,以前做魂灵时无法感受的一切现在作为人了我都想要去感知,当然,最美妙的当然还是味觉,我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拿出来看看。
福克斯,位于华盛顿州的边陲小镇,莱西外公的晚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他也许是唯一能理解莱西的亲人了,只可惜,他去世于莱西父母离婚后不久。
我想要尽快抵达福克斯,想要一切尘埃落定,这样的感觉会让我心安,所以在啃了冰冷的三明治的第三天,我终于见到了福克斯。
它是个水汽浓郁的小镇,我并不排斥湿润的天气,只是不喜欢身上潮润的感觉,曾经做魂灵的时候可以一切无所谓,现在做人了却变得挑剔起来,我在内心谴责自己的堕落。
最让我惊喜的是那一大片的森林,像一块碧绿的宝石嵌在这座小镇上,我很喜欢植物,连带着也喜欢碧翠丝的眼睛,这座浸泡在翠色的小镇,完完全全是我梦想中的居所啊。
我停了车,找街边的人问路,这座小镇的人并不多,但都挺和善,我问路的这位哈里大叔,他的家就在莱西外公家附近,正巧他也要回去,我就邀请他上车为我指路。
“艾森是你的外公?你是,莱西啊?”
“是的。”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已经很久了,我能得到回应的日子,不得不说,我还没能完全适应。
他一开始只以为我是租户,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他的态度明显更加和蔼了。
“那栋房子就是艾森的,”开了小半个小时后,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平房。
我看过去,有些迟疑地问,“这么,大吗?”虽然外表平平无奇,可不能忽略面积啊。
“哈哈哈,那家伙就是喜欢大房子,当初修的时候就说要修的又宽又大,住着才舒服。”哈里笑了,想起了老朋友。
我的确有些震惊,说是平房,却也不比西雅图的房子差了,只是毕竟有些年头了,砖墙上也留下了斑驳痕迹。
我原本是想先送哈里回去的,但他摆手说不用,走两步也就到了,让我快回去收拾收拾,我接受了他的好意,便没有再说了。
车停在了房子前,我关上车门,从衣兜里摸出了钥匙。
打开这扇门,我就知道,有许多事还等着我呢。
莱西的外公,艾森,是一个可爱的“收藏家”,有一个专门放“藏品”的房间,土耳其的陶瓷,意大利的油画,英国的烟斗,日本的香具,中国的茶具,都不是昂贵的收藏,却是精致有趣的宝藏。
至少在让它们重见天日的这段时间里,我有一种拆礼物的乐趣。
打扫这栋大房子实在是一件费力的事,尤其是对一个脑瘤患者来说。
“嘿,你需要帮助吗?”一道陌生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瞧见我的反应,解释道,“我看门没关,就进来了,你就是莱西吧?”
“嗯?”我转过头,是一个身材健壮的长发少年,“你好,我是莱西·格林,你是……”
“我是雅各布·布莱克,你的邻居,”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容爽朗,像冬日里的太阳,温暖而不灼热,“哈里说你一个人打扫这么大的房子一定需要帮助,”
我佯装严肃,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那份不自在,“怎么能说是打扫呢,我分明是在探索新地图啊。”天呐,我是在说什么啊?我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
他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我稍稍有些放松,他拿过扫把,对我笑了笑,“那,不介意让我加入吧?”
“当然,我可以将任务分你一半。”我可真是太幸运了呢,才来到福克斯没多久就收获了本地居民的热情善良,虽然还没有开始在这里生活,我却开始喜欢这个小镇了。
雅各布的到来为我减轻了许多负担,在他的帮助下,傍晚时分,这栋房子已经被大致收拾了一遍,他刚出去处理那些垃圾了。
哈里说,艾森喜欢大房子,说大房子住着舒服,可原来不是的,这个独身在边陲小镇养老的老头,其实为他的家人都准备了一间房间,门上挂着他亲手写的木牌,这个小老头,其实心里也是有过期待的吧。
人类的情感总会让我为之动容,老旧的洗衣机发出慢吞吞的“咕隆”声,我将其他木牌都收起,只留下莱西的,然后将莱西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了那间属于她的房间里。
肚子传来了饥饿的信号,是该吃晚餐的时间了,我还没有完全习惯做人,总是忘记自己不再是魂灵,做幽灵的时候才不用担心吃饭睡觉,每一天仿佛都有用不完的时间,可现在不同了。
我不再惧怕阳光,却必须要吃东西。
我想着要不要做点吃的,虽然我并没有亲自尝试过,但我想我应该会做菜。
曾经做魂灵的时候,我看别人做菜时就知道他们的成品的结果,看他们做菜像是自己在做实验一样,验证着我的猜测,我总是可惜那些被糟蹋的食物,可我所有的提醒注定是不会被人听见的。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自己动手了,时机虽然不对,但我也很期待。
只是我没想到,才第一步我就失败了。
天然气凄厉的鸣叫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莱西,”雅各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原本想着用晚餐来向雅各布表达我的谢意,却没想到会让他撞见这样的尴尬的一幕,我假装若无其事转头看他,他的脸上果然带着笑意,并不是嘲笑,这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了点。
雅各布是个好人,我在心里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他将开关拨回,又检查了一下,“可能是老化了,不过莱西,你有记得缴费吗?”
啊,缴费。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最后我露出了一个心虚的笑容,都说过嘛,我还没有完全习惯。曾经作为旁观者,我可从来没觉得做人有这么麻烦,竟然有这么多的事要去做。
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好似洞悉了一切,“莱西,我是来邀请你去我家吃晚餐的,比利说你第一天来,肯定没有时间做晚餐。”
天哪,这是什么小天使啊!我在内心尖叫,他见我呆呆愣愣的没说话,又对我招手,“来吧,我介绍比利给你认识。”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去了隔壁布莱克家,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餐桌前,雅各布的父亲,比利·布莱克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意外的是他的双腿,他坐在轮椅上,用事故轻描淡写地带过,晚餐是雅各布做的茄汁意面,我毫不吝惜对他厨艺的夸赞,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眯起眼睛笑的时候真像一只温驯的小狗。
晚餐后比利开始与我聊天,为我介绍福克斯,还有福克斯的人,当然其中不可避免聊到了莱西的外公,艾森,聊起了他们经常一起去钓鱼,艾森总能钓到最大的那条。
他回忆时的目光悠远,语气怀念又难免勾出几分伤感,我眼前似乎勾勒出一幅小老头垂钓、钓起大鱼后朝朋友们炫耀的可爱画面。
我原本想要刷盘子的,可是雅各布坚决不同意,他收盘子的动作熟练而敏捷,我没抢过他,于是在一边陪他刷碗,顺便帮一些小忙。
“莱西,开学后你在哪里上学啊?”雅各布忽然问道。
我一愣,才想起莱西已经转学了,以后我作为莱西还要去上学,“是福克斯中学。”也就是镇上的那所学校。
“雅各布你呢?”我问。
“我在保留区上学。”雅各布耸了耸肩,“那莱西你每天需要开车去学校了。”
是这样没错,而且因为距离的缘故,还得早起,我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苦中作乐,“很酷不是吗?”
“是,你是对的。”
我回到那排小平房里接着收拾一些零碎的杂物,行李箱里有一样东西很特别,那是一个装着金色沙砾的沙漏,被固定在鎏金的支架里,沙漏翻转,可沙砾不会,是个神奇的沙漏。
是碧翠丝留给我的,她承诺会在沙砾漏完前回来,我看着里面晃晃悠悠落下的沙砾子依稀有个猜测,虽然并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
有点像是生命的倒计时,生命如流沙,是不会倒转的,但也许是我电影看多了,我将沙漏放在床头柜上。
闭上眼睛,不管怎样,我决心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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