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晚上和黑发蓝眼的青年分开,欧文已经有很久没有再见过对方、听到过对方的消息了。
一切都恢复如常,就像是那天晚上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只不过,欧文还时常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淡淡的淤青仍然残存在苍白皮肉上,提醒他那天晚上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前几日的夜晚,他并不敢再出门行窃,心中怀着些许隐秘的期盼,渴求着某个所谓的契机——成为人上人的契机——到来,但是眼前空无一人、热情逐渐冷却,他仍然选择了扒手的道路。
直到……这一天晚上。
欧文将脸掩藏在兜帽之下,习惯了黑夜的眼睛盯着前方消瘦男人的背影,藏在衣袖之下的手中握着冰冷的刀刃,在体温的感染下逐渐变得温热。
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眼前忽然一花,有什么东西猛地将他拐进了周围的一条小巷之中,更浓重的黑暗笼罩而来,欧文感觉自己像是被套进了一个什么容器当中,视觉感官的失去令他仿佛置身封闭的衣柜之中,但是变得敏锐的听觉却没能听到任何人的动静,让他如同置身深水,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能独自、孤独的溺亡。
“嗨,”熟悉的声音久违的响起来,黑暗中亮起一束打火机发出来的昏黄的亮光,紧接着一双冰晶般的蓝眸被渲染上夕阳般的辉煌金色,“好久不见。”
欧文被暖意融融的火光照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的眯了眯。
但紧接着眼眸里就只剩下了燕巫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好、好久不见,”欧文低声道,抬眼看向燕巫,“先生,你这次来找我……”
燕巫吹了一下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发生一阵剧烈的颠簸,但是并没有消灭。
“我来接你啊,”燕巫笑眯眯的道,“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终究有一天会一起共事,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么?”
欧文没有回答,眼里全然只剩下了燕巫那双熔着金色的蓝眼睛。
……
另一边,扑克A正站在吧台后面擦着酒杯,看着群魔乱舞的酒吧,微微叹了口气,看向身边正无聊的抛着骰子的魔术师。
魔术师并没有偏头看他,却已然知晓了他的想法,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你这又算什么?”
扑克A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落到手里的抹布上。
“你现在就像一个妻子被抢走的绿帽男,”魔术师道,“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米迦勒这家伙继承了拉斐尔本来应该拥有的蛊惑技巧了……不然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被他迷的团团转。”
扑克A有点不耐的啧了一声:“并不是。”
“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魔术师撇了撇嘴:“只不过你就没有想过之后要怎么办么?关于一个也许很快就要到来的未来……没人能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不过成长起来是无疑的,也是阻挡不了的,你没办法一直留在他身边,不是么?”
“你不懂。”
扑克A冷淡的道,斜睨了一眼魔术师,见他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眉头微皱。
魔术师轻哼一声:“我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还能不懂你么?”
他望着眼前群魔乱舞的人群,忽的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倔强的认准一件事就死活不松手,像条疯狗一样,叼住猎物就不松口……直到你和他都因此而死……”
“但是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啊,”魔术师叹了口气,“你应该放下心来才对,为什么反而更加紧张了?”
扑克A望向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无法忍受再离开他,你能理解我么……自从当年的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再也没能睡一个好觉。”
魔术师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扑克A轻声道:“你不能理解,对吧?我还记得当时他确实就是一个混球,像现在一样……一模一样,总是不服管教、不听劝告,就像是一只狼崽似的,总是向身边的人露出獠牙。”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变,我也没变,他也同样没变,不是么?”
魔术师笑了笑:“还是有点变化的,至少你再也不能承担起那个名字了,不是么?”
扑克A撇了撇嘴:“你也一样。”
正在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的时候,酒吧的门被猛地推开,微凉的晚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将一些靠近门口的醉酒的人吹的一个激灵,正要下意识的破口大骂时,他们却忽的看到来人那双像是燃烧着蓝色鬼火的亮蓝眸子,一时间,酒吧内的声音都小了些许。
直到蓝眸的主人转过眼去,带着身后畏畏缩缩的青年走向吧台时,他们才敢小声的议论起来,眼神瞥向跟在燕巫身后的那个瘦弱青年。
扑克A直起上半身,眼神短暂的和燕巫接触片刻,但是很快就落到了欧文的身上。
“这是我的朋友,”燕巫耸了耸肩,指了指欧文,“这是欧文,我想让他来这里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魔术师盯着欧文看了一会儿,看的青年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视线,才懒洋洋的露出一个微笑:“怎么,难道你昨天让我今天晚上还要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的小朋友找一个工作的地方?”
燕巫挑眉看他,像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不行么?”
魔术师偏头看了眼扑克A,学着燕巫的样子耸了耸肩:“当然可以,只不过我得确保这个小家伙不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厨房杀手……虽然这里并不是厨房,而只是一个酒吧的吧台,但是我一直认为调酒和做饭是一样的……一样值得付出时间和精力钻研。”
燕巫扭头看向欧文,小声询问道:“你不是厨房杀手,对吧?”
欧文睁大了眼睛,迟疑的摇了摇头。
魔术师笑了起来:“没有关系的,小欧文,只要不是米迦勒这样诅咒级的杀手,我一定会把你教会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不会给你工资,这一点可以接受吗?”
他笑的眉眼弯弯,俊美旖旎的面容眉眼缱绻,在昏黄的灯光下无端显得勾人夺魄。
但欧文像是没有接收到他的暧昧信号似的,只是垂着眼睛思考了片刻,望向燕巫,就果断的点了头。
“谢谢先生,我会努力学习的。”
青年回应道,消瘦的脸颊上透出认真神色。
燕巫一手撑在吧台上,扭着头看他,叮嘱道:“那么,我现在要去别的地方了,晚点再回来帮你,以及……在这个地方少不了人来找麻烦,所以……”
他从口袋中掏出那把匕首,递给欧文:“拿着这个,有人找事的话……”
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容:“那就把他的手掌给割下来,懂么?”
欧文着迷的望着他的脸,感觉到手中匕首仍然带着的些微温度,重重的点头:“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收集好等你回来的!”
燕巫眉头微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扑克A这时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没去看欧文,只是向着燕巫道:“走吧。”
“走,”燕巫回应道,最后拍了拍欧文的肩膀,转身后眉眼冷淡下来,“希望我们没迟到吧。”
他们走出酒吧后,原本略有安静的酒吧瞬间掀起一片浩瀚声浪,像是失去了压制的囚徒斗殴的兴致正在逐渐高涨。
扑克A没回头去看,只是淡淡的道:“你把他带过来,只会是害了他。”
燕巫耸了耸肩:“谁说的?我选的人,怎么可能会怂?”
扑克A轻声道:“那些被你压制住的酒客会把他撕碎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应该知道他们会把对你的怨气发泄到你带来的家伙身上。”
“是么?”燕巫忽的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双蓝眼在浑浊的夜色中看向扑克A,“我说了,这是我选的人,他不会让我失望的……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他们配不上。”
扑克A有些愣神的看着他,半响才轻声道:“好吧,希望你是对的。”
燕巫轻哼一声:“我当然会是对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扑克A忽的又轻声道:“你还讨厌我么?”
燕巫眉头微皱:“怎么这么问?”
“毕竟,我们之前还曾经有过误会,虽然你在醒过来之后再也没有提及过。”
青年沉默了片刻,在怀里掏了掏,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抬手伸向扑克A。
扑克A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崭新的烟包递过去。
燕巫抽出一根点燃,忽的抬眼看向一旁沉默着的人,询问道:“你会抽烟么?”
“不会,”扑克A略显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东西对身体非常有害,不是么?”
燕巫闷声笑了起来:“有害?是有害没错,但是对我来说,就算是毒药又怎么样?人迟早要死的,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是死的方式不一样罢了……只不过,没有这玩意儿,我是真的会死的。”
扑克A摇了摇头:“并不,这是不一样的,拉斐尔之前一直让我提醒你要少抽烟,这对身体非常不好,说不定……也会影响你之后的蜕皮,非常糟糕。”
“难不成我还能褪下一层黑色的烟熏皮么?”
扑克A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并不,但是可能会变得更加痛苦,毕竟,‘病’的存在,就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就像蜘蛛蜕皮一样,如果蜘蛛太过弱小,蜕皮的时间会延长、变得更加痛苦,还会有被锁死在皮里饿死的危险。”
燕巫耸了耸肩:“正合我意,这不是正正好么?”
扑克A犹豫了一下,询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燕巫叼着烟看他一眼:“你是指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扑克A犹豫了一下,“但总有一个理由让你成为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
燕巫认真而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很多原因,在此之前,你不如先恢复到之前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去比较好,或者,你也该反省一下为什么你从一个喜欢摸鱼、哈哈大笑的青年变成了现在这副暮沉沉的小老头样子?”
扑克A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还能因为谁?”
“你是说,我?”
燕巫犹疑的询问道,看到对方的眼眸抬起来望着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难道是因为我之前不告而别然后把自己整了个半死的事儿?”
对方那双灰眸里露出了“你竟然也知道”的神情。
“是拉斐尔因为这个惩罚你了吗?额……给你施加了什么不能笑也不能摸鱼的严肃魔法?”
“不,”扑克A严肃的道,“是因为你,米迦勒。”
“为什么?”
“你让我担心了。”
“我不明白。”
扑克A抬眼看向燕巫,又叹了口气:“我们曾经也这样过……这个场景,果然还是非常眼熟啊。你知道么,米迦勒?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想要守护的东西……而我想要守护的、保护的、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燕巫忽的感觉到心口发紧。
“为什么?我还是不明白……我是说,我们明明并没有认识很久?但你说的好像你已经认识我很久很久了。”
“我从最开始的抱有警惕的观察里,再到后面以长辈心态对待你,再到现在的姿态面对你,我也经历了一个身份转变的过程,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的态度转变要比你快、快很多,从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扑克A道,“不过,你迟早会明白的,亲爱的,我、拉斐尔、魔术师……甚至这个组织,有相当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你而来的。”
燕巫皱着眉沉思片刻,叹了口气:“所以,你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什么人?”
“我曾经因为一些变故失去了记忆,但是最终只记得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之前感觉到拉斐尔很熟悉,以为他就是那个人……所以在我小时候、还在哥谭的那段时间,你们确实有接触过我,对么?”
扑克A忽的露出一个笑容。
“拉斐尔一直不让我告诉你。”
燕巫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扑克A的嘴唇。
“是的,亲爱的,我们确实在你脱离那个黑暗的家庭之后,接触过你……甚至抚养过你。”
燕巫感到耳畔一阵嗡鸣,仿佛眼前的一起都在瞬间失真了,成了一大团黑色、灰色交织的像素块,向上看去的时候仿佛是从海底向上看去,周身只剩下了窒息般的压迫感。
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扑克A半抱在了怀里,对方正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姿态娴熟的像是哄过无数小孩。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扑克A半开玩笑的道,“但你小时候确实被我抱过。”
燕巫木着脸推开他的手:“确实不合适,笑话有点冷了。”
“那么,我们还去韦恩庄园么?”
燕巫思考了一下,道:“我原本只是……算了,既然如此,我想,我也没必要非得探究到底了。”
扑克A忽的轻声道:“不如,我带你去找拉斐尔怎么样?”
“你知道他在哪儿?”
“当然,”扑克A向他眨了眨眼,脸上又露出点笑容,像是终于和他说开这件事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似的,“除非有一些特殊的事件,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待在组织里的观星室,大多数时间是测算时间线,小部分时间是观测那个名为‘月亮’的怪物。”
燕巫摊开手:“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杀过去!”
扑克A无奈的道:“行吧……但是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必须有个由头,我们不能无缘无故的去打扰拉斐尔,而且我刚刚违背他的规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你不打算找个理由掩饰掩饰吗?”
燕巫皱眉思索了片刻:“你说的对,但是……不对。”
他看向扑克A:“你说的这么熟练,肯定是去过不少次,一定是有办法偷偷摸进去吧?”
扑克A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扑克A望了望他手里还在燃烧的香烟。
燕巫撇了撇嘴,直接将烟头塞进嘴里咬灭,一边嚼着焦黑的烟草,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行了吧?”
“不行,至少三天,”扑克A板着脸道,刚刚一点笑模样荡然无存,严肃的仿佛一个变脸大师或者冷笑话大王,“拉斐尔肯定会问我关于你的禁烟情况,这样我们才好开始话题,不是么?”
“我总觉得你是在不怀好意,”燕巫眯着眼道,“亲爱的扑克,你到底在憋着什么坏?”
“怎么会?”扑克A笑眯眯的道,“如果你答应我,我立马就带你去找拉斐尔,并且如果你同意一个月都不吸烟,我就把去找他的方法传授给你,这不算是稳赢的交易么?”
“然后你就用像当初的那个小技巧一样的内容来搪塞我?我可不要信你的邪了。”
扑克A只是笑眯眯的看向他。
燕巫同他对视了片刻,烦躁的挠了挠头:“好吧……好吧,你赢了,不过如果我觉得你是个不诚信的商家,我就把这些都告诉拉斐尔。”
“是吗?我不信,”扑克A笑意盈盈的道,怎么看怎么欠揍,“你知道的,我可是他勤勤恳恳的好员工,反而你是那个需要驯服的人,他不会怀疑我的。”
“……你什么意思。”
燕巫又挠了挠头,催促道:“随便你,快走吧,今天晚上正好没有月亮。”
“好吧,心急的坏孩子,”扑克A揶揄的道,“不过你得想好见到拉斐尔要说什么……虽然他可能已经预感到有人要去拜访他了。”
眼前闪过一阵熟悉而柔和的白光。
燕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面朝下的趴俯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冰冷的地板上没有一丝灰尘,甚至还泛着些微水烟的气味,丝丝缕缕的甜味在空中蔓延。
“好久不见。”
头顶上忽的传来一声低沉的问候,声音的主人仿佛早就猜到他们要过来,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疑问,平静的像是在询问今天晚上吃没吃饭。
燕巫从地方爬起来,望着眼前的人。
拉斐尔还是穿着那身白色的西装,胸口的玫瑰早已经送给了燕巫,此刻正插着一支漆黑的钢笔,他脸上戴着学术气息浓厚的无边金框眼镜,袖口被挽起来,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坐在一架画架之前,手上拿着调色盘和画笔。
画笔上还沾着蓝色的颜料。
他向燕巫微微颔首:“晚上好,有什么事么?”
燕巫向旁边瞟了一眼,没看见扑克A的身影,心中暗骂一声。
青年双手有些无处安放似的,在拉斐尔温和平静的注视下,最终规规矩矩的插到了裤兜里。
“啊……是扑克A送我过来的。”燕巫还是决定出卖队友。
拉斐尔平静的点点头:“我知道。”
他注视着青年的脸庞,轻叹一声:“亲爱的,你让他送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片刻之后,猛地抬眼注视着拉斐尔的蓝眼睛,开口道:“我、我只是想来见见你,就这样。”
拉斐尔笑了起来,他将画笔放到调色盘上,向燕巫招了招手。
“亲爱的,事实上,你来的正好,”他柔和的道,声音里带着年长者特有的缓慢和温吞,“我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作为你回归家庭的小小贺礼……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尤其是,就在这一天,你确实、真真切切的站在了我的面前,这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偏差。”
“什么……?”
拉斐尔平静的注视着他,伸出手,像是父亲一样等待着他的回归。
“你已经忘却了太多的事情,”拉斐尔叹息道,“我就知道扑克A这孩子没办法守住秘密,所以……在他告诉你之后,再到你找来这里之前,你是怎么想的?是什么……感想?”
燕巫偏头看了眼周遭的陈设,看到明亮而宽阔的窗台正透着柔和的光芒,月亮的光线充斥着整个房间,但是却被头顶上缓缓燃烧着的烛光给抵挡了一部分,整个房间呈现一半冷白一半暖黄的特殊格调。
拉斐尔就坐在暖黄色的部分望向他,影子在特殊的光线下呈现出清浅的一团。
“我不知道,”燕巫开口道,嘴巴像是被什么给打开了一半,许多的话语滔滔不绝的从他的口中流淌出来,多的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我只是想到我的猜测和感觉都是对的,打消了要去找布鲁斯的想法,紧接着就是想要来找你。”
“我想要一个真正的解释,关于我的身世,我的身份,我的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魔术师跟我扯了半天皮,说什么他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他明明就是知道,但是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愿意告诉我,还有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总是说我之后一定会知道的,但是时机却一直都没有来,你就已经哄骗我进行了什么蜕皮和洗礼……我很想知道一切,关于我、你、这个组织,所有、所有的一切。”
拉斐尔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燕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话语停下,才温和的道:“你太累了,要来坐坐么?”
燕巫看向他,没在他身边发现第二张椅子。
“可以坐到我的腿上,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你总喜欢这样,让我的手臂环着你小小的躯体,”拉斐尔面露怀念,“你总是在发抖,我知道……那些事情一定把你吓坏了,刚刚被抛弃的小猫儿总是感到无所适从,虽然你并不是被抛弃、而是被迫离开了家人的身边。”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在我这里并不是秘密,只要你过来,倚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告诉你所有事情……我们可以聊很久,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燕巫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到一个成年人的腿上,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拉斐尔像是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一点,叹了口气,手指一弹,一把椅子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椅子旁边。
“抱歉,我总还是觉得你仍然是个小孩子……不过你也确实是,不是么?”他好脾气的笑了笑,“时间对我来说早已经不算是时间……虽然确实过了许多年。”
“而且,我确实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顺便……”他又笑了笑,“促膝长谈一番,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像你想要的那样,不是么?我不会害你。”
燕巫犹豫了片刻,还是挪动脚步,向着拉斐尔的方向走去。
他原先站着的地方正是银色月光笼罩的区域,而拉斐尔在暖黄色的区域,两个区域之间的银黄色交界线仿佛分割着两个世界,就在他抬起脚步时,他看到月光像是水一般正缓慢的蠕动着,波纹勾着他的影子,像是挽留又像是恳求,让他不要去另一边似的。
拉斐尔依旧举起胳膊等着他,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柔和的微笑。
暖黄色的烛光温柔而明亮,将视线中的一切都照的暖意融融。
“不,不了,”燕巫停下脚步,拒绝道,“我突然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些了,秘密只有在他还是秘密的时候才有价值,不是么?”
拉斐尔缓慢的放下一直举着的胳膊,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
“为什么?”
他询问道:“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燕巫抱着胳膊,身体紧绷的像是一张弓:“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张脸在你身上太不顺眼了,建议你用本来面目面对我。”
“米迦勒……果然不好骗,算了,”眼前顶着拉斐尔面容的人惋惜的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如果你真这样上当了,我才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哈哈哈,很有趣,不是么?”
他偏头看向燕巫,脸上露出某种诡异的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兴奋。
周围的景物逐渐崩塌,向后分裂解离、化成后方无垠黑暗中的一粒尘埃,再也无法分辨出原来的形状。
最终,他们身旁再无任何事物,只有一片虚无。
“拉斐尔”的面容也逐渐消解在虚空之中,对方露出了本来面容。
在燕巫的注视下,他的头颅像是一片不规则的、时刻变动着的虚幻雾气,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但总是不规则且踪迹难寻的,像是某种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诡异事物,脑袋下方则是一具带着青紫尸斑的高大躯体,代表着身体已经死去多时。
“重新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K博士,”诡异雾气道,“我早就想见见你了,米迦勒。”
燕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不叫米迦勒,谢谢,以及我也没有兴趣了解你是谁,我们能直接进入正题么?”
“哈哈哈……真是直白而可爱呢,”K博士道,“很符合我对米迦勒的刻板印象,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几面,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在我的面前提起你,这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呢……”
“所以呢?”
雾气道:“所以,我邀请你来,只是想要你配合我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没兴趣,另外,提醒你一句,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建议你搞快点。”
K博士低沉的笑了几声:“不会有人发现你在我这里的,你很清楚,不是吗?我可以变成任何人,包括你,包括你的父亲,也包括拉斐尔,所有人都具有某种神秘的特质,而这种特质只要经过某种条件的介入和解析,就可以变成另一种可以被模仿的东西,这就是我变形的基础。”
“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某种特异功能?如果我没认知错,你应该也属于那些异常中的一员,是么?”
“是的,你很聪明,”K博士道,“但是也只是很聪明。你了解到底什么是异常么?你们的组织只是粗略的将所有具有异常征象、异常能力、不受限制的生物称作异常,但是拉斐尔早就落后了许多,就像是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导致了这些异常,也不知道异常到底都分成了多少种类,更不知道有很多很多的异常——当然,也包括我——都很想融入人类社会之中,因为我们在很久之前,也曾经是人类。”
“就像人类有好有坏一样,异常当然也有好有坏,但是拉斐尔只是很固执的将我们全都排斥在体系之外,不准我们接触表层,只能一直龟缩在底层的黑暗世界之中,不能得到半分光明……”
“你说说,你对此,是怎么想的?”
K博士的声音有些阴沉。
“不过,我想你也没法说出更多的东西,不是么?就像是你刚刚问我的那些东西,就算是拉斐尔最喜欢的成员米迦勒,也无法得到这个人的更多坦诚,真是令人心寒呢……”
“我们总是在不断的求索的路上,”K博士道,“他们无视的东西总有人在探索、归类、总结,得到一套完整的规律,并且试图用新的秩序和新的规律解释世界、改变世界。”
“以及,相信我,相信科学,就算是你的失忆,我也许也有办法治好,这样,你就可以记起你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切,不是吗?为什么总想要拉斐尔来帮你,我当然也可以。”
燕巫嗤笑一声:“你要我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把我拐到这个地方来的人?我还不至于那么蠢。”
“哈哈哈,确实很难相信,但是你迟早要来到这里的,”K博士道,“还记得那个水手吗?有一只红色重瞳的那个,他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话?他曾经告诉你,你是一个特殊的异类,你明明是个异常,却有着……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外形,那孩子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但是一旦人出现异常的表现,就必定会体现在某个方面。”
“在那一天之后,你有没有试图思考到底是什么让你和别的人、别的异常不一样呢?”
K博士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着燕巫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我猜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多也只是在那颗贫瘠的脑袋瓜里沉思一下,检索一下贫瘠的知识面,发现一无所获,而信赖的大人并没有跟你说过这类事情之后,就果断的放了下来,不了了之了,对不对?”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可以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一样教导,学习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当你的小脑袋瓜真正的摄入大量知识的时候,你会甘之如饴的。”
燕巫抱着胳膊的拳头紧了。
K博士清清嗓子:“人发生异常,一般来说分成很多原因和很多方面,比如说有些人是因为异常的事件被感染而成了异常,有些人则是因为本身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更多的人则是因为接触了某些特殊的异常物品而被同化……首先在这里解释一句感染和同化并不是一个意思,后者的稳定性要远远强于前者,如果一个人足够强大,身体素质和精神素质足够强悍,能够抵御住坏的变化,那么他就会成为你们组织里的人那样,这样就被称为‘蜕皮’。”
“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是什么,毕竟,你才刚刚蜕皮过,不是么?”
“另一些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这种过程中转向了某种堕落的方面,具体体现在性情大变、身体异变等等很多因素上,能够在外表上清楚的分辨出这些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至于你嘛,很显然是在蜕皮之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很特殊的异常……这个地方就要讲到异常的表现形式了,异常必定表现在某个方面,大多数人的异常都出现在身体的表面,就比如我和水手,我的脑袋变成一片轻薄的雾气,我管这玩意儿叫‘智慧之雾’,水手有一只红色重瞳,他能凭借这只眼睛进行搜救行动,因为这能让他看清和感应到深海中求救的人……这个可怜的人因为没能救下自己的同伴而发疯了,随后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你大概能猜到这一定是跟执念有关东西。”
“但是另外有一群很奇怪的人,他们跟大多数异常都不一样,并不表现在外表上,而是在这里……”K博士伸手在自己的心口处点了点,“在这里,发生了某种异变……或者叫质变,这种人,就是你这样的人。”
“是吗,我倒没感觉到我的心脏发生了什么异常的变化,倒是你比较适合去看医生。”
燕巫冷淡的道。
他听对方扯了半天各种理论,已经感觉到厌倦了。
“青年人总是这样,不知道知识的可贵,每天只是打打杀杀抽烟喝酒就已经令你满足了吗?”
K博士遗憾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并不是,我指的并不是心脏的器质性病变,而是心灵上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令人难以判断和分辨的,就算是拉斐尔遇到了这类异常,不亲自进入他们的大脑里查看一番,也不会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异常。”
燕巫忽的脸色一变,想到了当时扑克A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时,他回答的话。
K博士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是想到什么特殊的地方了吗?”
燕巫嘲讽的道:“并没有,请你继续你的演讲。”
“好吧……话说回来,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让你配合我做一个试验,就是关于心源性异变的课题,很简单,亲爱的,”K博士道,“很简单,只需要你坐到我身边来,就像是我假扮成拉斐尔然后招呼你过来时那样,我们再简单的聊几句,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很简单,不是吗?”
燕巫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你之前说,要给我的礼物,是你编的?”
K博士沉默了一下,笑了起来:“你总是在一些事情上超乎常人的敏锐,又对其他的事情不屑一顾,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技能?并不,亲爱的,根据我对拉斐尔的行为的解析,他确实在不远的未来为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只不过这份礼物我并不能告诉你,就像你说的,礼物也要保持神秘才算礼物。”
“你人还不错,”燕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可没说我确实是什么心源性异常者,如果你的猜测是错的,或者你进行的报告流传出去,让别的人知道了……”
K博士摊开手:“看看四周,亲爱的,你又忽略了这个地方的存在,这里是位于深层的某一个属于我的空间之内,我能把控这里的每一丝光线和声音,再看看我的脑袋,没人能从这片雾气里得到任何答案,除非我亲口告诉他……就算是拉斐尔也不能,你明白吗?”
“不明白。”
燕巫摇了摇头,反问道:“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并不久,你可以回忆一下到底是什么时候,你的那个小保镖开始笑的,”K博士道,“他说的话虽然都是我说的,但是我能保证至少有60%是真的,至于什么是真的,这也是秘密。”
“我总觉得你不怀好意,”燕巫像K博士那样摊开手,“除非你和我签契约,或者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信物什么的,至少要保证我能随时联系上你,怎么样?”
“好啊,没问题的,亲爱的,”K博士道,“我很乐意,你是个聪明的合作伙伴,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很聪明,而且在有些地方、很多地方很敏锐,我保证我并无意要害你,这完全没道理,不是吗?更何况我们本身还算是同类……”
燕巫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好吧,”博士道,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红的东西,抛给燕巫,“拿着吧,贪心的小鬼,这是我的一颗雾气结晶,代表着我本人的意志,只要你和它说话,我就能听见并且给出答案,不过,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也可以和它说话,这玩意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百科全书式的存在哦,厉害吧?”
燕巫伸手接住,红色的小球触手温润,像是某种玉石,摸起来甚至有点隐隐约约的柔软触感,像是在摸一颗卵。
“那么,现在呢?你想问我什么?”
K博士变出两把椅子,一张放在他的身后,一张摆在他的身侧,他率先坐了下来,又将椅子往燕巫的方向推了推。
“来吧,坐下,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谈话,并不代表我或者你的任何一个人的立场,只是简单的谈话,好吗?放轻松就好,不会有任何危险,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你总是喜欢把任何事情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么?”
“啊,那是因为我在很久之前,曾经也兼职过心理医生,当然,现在仍然在底层世界担任心理医生、科学家和各种学家,我是多面手,”K博士道,“不过,我只是对知识的渴求比普通人更强烈一点而已,所以总是想要学会更多,只有一个人读过很多很多书之后,尤其是哲学,他才会认识到自己的知识面到底有多么狭窄,从而更加急迫的去探索这个世界。”
“这样,才会对一些事情更加的得心应手,也更加的从容,”K博士道,“所以我一直是建议各种小朋友都去多看书的。”
“不过,说回心理医生,”K博士眼看着燕巫的脸色越来越黑,连忙拉回话题,“心理医生就是要在谈话中让病人安静下来,让他们感觉到有安全感,这样才能让他们能够更加顺畅的说出心中的想法,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不论是在任何的领域,真诚、富有安全感和保密性的谈话都是很必要的。”
“不过,我也确实没说谎不是么,这里确实非常安全,安全到任何人都无法窥探我们的谈话,我们也确实有着保密的方式,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很具有保密性,另外,我本人完全本着求知求学的精神来询问你,也是充满了诚意啊。”
燕巫撇撇嘴:“最后一条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K博士哼笑一声,没有在意他的吐槽:“总之,快来坐下吧,我们很快就会结束了。”
燕巫向前走了半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很奇怪的是,一坐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绷紧了很长的时间,以至于刚坐下酸痛的肌肉就立刻缓解了些许,让人感到从身到心的放松。
K博士晃了晃头顶上的那片雾气:“对了,有些异常孩子会觉得我头顶的这片雾让他们感到不安,你有没有类似的感觉,需要我换一张脸来跟你交谈吗?”
燕巫抬眼看了看那片雾气,冷笑一声:“异常也会畏惧别的异常身上的异常吗?”
K博士耸了耸肩:“谁知道,谁都有害怕的事情,害怕别的异常也是正常的。”
燕巫摇了摇头,感觉眼睛有些疲惫:“不必了,你保持非人感才能让我保持清醒。”
“哈哈哈,你这么说也没错,你看起来像是要立刻睡着了。”
K博士清清嗓子,轻声道:“那么接下来,第一个问题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你知道,除了米迦勒这个名字之外。”
“当然,但是你有过很多名字和昵称,我并不知道你到底在心中认为你到底是谁。”
燕巫将腿伸直了一些:“燕巫。”
“很好,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喜欢吃什么?”
K博士像是闲聊一样开始喋喋不休的分享:“在我还是人的时候,我住的那条街上有一家面包店,那家的法棍是我吃过最棒的,足够硬,也足够耐啃,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防身,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用品,我的妻子也很喜欢吃这个……”
燕巫感觉自己的眼皮正在打架,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到K博士那团正在缓慢旋转的星云似的雾气脑袋。
他撑起精神:“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许……是炸鳕鱼条。”
“很特别,但是我能理解,”K博士点点头,“很好,那么现在,我们的谈话逐渐进入正轨了,下一个问题是,你都去过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美好的……”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像是一个泡沫一样在耳边轻轻爆开,紧接着就消散了踪迹。
燕巫的意识渐渐下沉,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
“他”醒了。
在终于从身体中的某个角落苏醒,并且毫无阻碍的获得身体的自主活动权时,他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是这点情绪很快就在他贫瘠的情感模块中消散,并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
他知道,这具身体里并不只有他和表面上的那个人两个,至少还有一个存在,或许是两个。
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苏醒,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但现在,他们都消失了,像是这具身体里只有他一个人。
“嗨,欢迎你的到来,”周围有人在叫他,声音很轻,也很熟悉,“怀亚特,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
当燕巫像溺水的人一样从梦中惊醒的时候,K博士正坐在他身边,匆匆忙忙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刚刚……”
“嗯?没什么,”K博士温和的道,“你只是太累了,一放下警惕就睡着了,不过没关系,我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可以用来判断你的基本情况。”
“啊?”燕巫一愣,“你的意思是只问了我的名字,喜欢吃什么,就结束了?”
K博士哼笑一声:“当然不是,你还是回答了一些其他问题,比如第三个问题,关于你去了什么地方,有过什么美好的回忆,第四个问题,你有什么好朋友之类的,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毕竟你确实也很配合我做了调查,这已经足够了。”
燕巫愣愣的看着他:“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一次完全无害、完全安全、完全保密的对话,除了两个人之外谁都不会知道,你先坐一坐,我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奋笔疾书,在停笔的瞬间,他开口道:“我也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我想,那一定能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说不定也能成为朋友或者家人一类的关系哦。”
紧接着,燕巫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白光,他发觉自己正和扑克A并肩走在夜间的小巷中,乌云依旧笼罩着上空,不远处的蝙蝠标志还亮着,召唤着深夜中的潜行者前往营救某个人。
扑克A还是那副冰块似的模样,像是之前的那一切都只是燕巫的短暂幻梦,但是在他颤着手向衣服口袋中掏烟的时候,忽然指尖碰到了一个微微柔软、温润如玉的球形物体。
正是那个所谓的“百科全书式的存在”。
刚刚的一切,并不是梦。
那么他现在处于什么时间?他刚刚有没有和扑克A聊什么?发生了什么到底?!
燕巫猛地停止脚步。
扑克A偏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你:“怎么了?”
燕巫严肃的看向他:“我想,我们先得去找个地方喝一杯。”
“?为什么,我们才刚刚从酒吧出来,”扑克A疑惑的问,“你是在担心你的新朋友吗?”
时间并没有往后推进很久的时间,那个K博士,到底是直接在他的脑子里进行了光速对话,还是确实停止了时间?
不论是哪种都让燕巫感觉身后正有冷汗正在微微外渗。
所以,怪不得他能气定神闲的和燕巫扯那么久的皮,原来是真的有恃无恐……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不想去找韦恩了。”
燕巫摇了摇头,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我感觉有点累了。”
扑克A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下来,他垂着眼看向燕巫,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累了的话,可以靠在我肩上,我说过的,你一直可以信任我。”
“只是,真的不去韦恩家了吗?你昨天可还说要去找韦恩问个清楚。”
燕巫叹了口气:“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开始学习了。”
“?啊?”扑克A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忧虑了,“你确定你没事吗?”
“我好的很,”燕巫幽幽的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永远也不能搞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拉斐尔不是也说过不想让我抽太多烟么?”
“是这样,但是……”
燕巫抬眼看向他,轻巧的笑了笑:“我没事,不过,我倒是对异常这种东西知道的太少了,你有知道什么关于这些东西的信息吗?”
扑克A眼睫颤动了一下:“你感兴趣的话,会不会想要继续留在组织里?”
“或许,只不过,头顶上的那个家伙还没解决,我迟早要把它打爆。”
燕巫轻声道,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好吧,”扑克A道,“据我们所知,异常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接触异常,一种是自变异常,前者是异常的感染和蔓延,后一种则是一种自体变化,前一种尚且能用一些手段来控制和逆转,但后者却很难治愈,一旦发生,很大可能对表层发生巨大的冲击,让社会因此动乱,所以我们是绝对管控这一类的,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控制、甚至处死。”
“除此之外,还关系到异常的表现形式,这也是我们区分正常和普通人之间最重要的信标,如果没有这个信标,或者异常学会了伪装自己,都会让我们在维护表层和平的时候产生相当大的阻力……很遗憾蛾是,就算有信标可以辨认,我们仍然无法百分百阻止异常的混入,所以组织里的人很多时候都在外面执勤,目前还在哥谭的,只有我、魔术师和拉斐尔……不过拉斐尔一直都待在观星室,只有特殊时候才会离开那里,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是发布任务,就是告知接下来的动荡。”
扑克A有些复杂的看向燕巫,像是又话想说,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表现形式分为两种,一种是特殊的**纹身、或者说是特殊的**跟随物,就像是玩的什么养成游戏,你会在他们的身上或者影子里看到能够蠕动窜动的东西,可能是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各种质感的,一种是身体结构的特殊变异,这种更好区分,大部分异常都是在身体层面上的异变,比如多长一只眼睛,多长一只耳朵什么的……”
燕巫沉默的听着,提问道:“那这些异常都在什么地方,在那些……嗯,底层世界?”
“大部分是的,”扑克A沉吟道,“他们会自己寻找想要去的地方,我们只是限制他们不在表层进行大规模聚集或者邪恶行径,我们并不能管到每个异常身上,就像是执法,也不是严格到每个人说个谎都要被查……”
“好,我明白了,”燕巫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还是去韦恩庄园吧。”
扑克A轻笑一声:“好吧……你总是一会儿一个主意,都可以,只不过现在会不会太晚了,韦恩先生应该已经睡了吧。”
燕巫无所谓的耸肩:“我们可以先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做打算。”
“随你吧……那你的那个朋友呢?你就打算这么把人放在那里一晚上?”扑克A轻声道,“说不定明天你一去,他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了。”
“不会的,他能做到,”燕巫冷哼一声,“我的眼光不会错。”
“你还是很坚持,好吧,”扑克A轻声道,他看起来有点落寞,“那我们快点去韦恩庄园吧,我也有点累了。”
……
第二天早晨,老管家像是掌控这座大宅的神明一般,精准的掌握着每一个入住的人的行踪,他准时来敲响了燕巫的房门。
“少爷,A先生,如果醒了,就下楼吃早餐吧。”
燕巫打开门,就像是第一天住下来的那样,正好对上阿福温和微笑的神情,他忽然有点恍如隔世似的,感觉上一次看到老管家如此温和可亲的神色、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食物香气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早上好,阿福,我们马上下去。”
“早上好,少爷,”阿福笑眯眯的道,“我很高兴您能起的这么准时,当然,如果能早些睡觉就更好了,充足的睡眠有助于长高。”
目送着老管家去挨个叫提姆和达米安,扑克A正好从厕所走出来。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坐到餐桌上。
提姆和达米安依次从楼上走了下来,达米安倒是依然很精神,但是提姆则仍然是一副魂归天外的模样,脚步虚浮的从楼梯上飘下来,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栽倒似的。
“哼!”达米安率先哼了一声表示问好,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扑克A,像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有了深仇大恨,“早,希望这里的饭菜你能吃的下去,先生……还有你,燕巫,你又偷偷跑到哪里去了?!这已经是第二周了!”
燕巫笑眯眯的看着他:“如果一杯牛奶不够的话,我这里的还可以给你。”
达米安又瞪了他一眼:“不用了,你的身高问题也应该得到重视,我不是开玩笑!”
小恶魔气鼓鼓的坐在座位上,迅速的吃着他的素三明治。
提姆有气无力的捧着咖啡说了声“早”,就把头埋在盘子里不动弹了。
燕巫看着这两人的状态,感叹了一下自己兄弟一个比一个难搞之后,望向有些拘谨的扑克A。
“所以,你干了什么?”
扑克A耸了耸肩:“一些小冲突。”
过了一会儿,布鲁斯的身形破天荒的从楼梯上出现了,他正穿着一身看起来很贵的真丝睡袍,踩着拖鞋,睡眼惺忪的向下走,看起来困的不行。
在看到扑克A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他猛地停下脚步,困倦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但是很快就恢复了从容,轻笑着道:“有客人?怎么没有人提醒我,这样见客人多不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想要回去换衣服的意思,慢慢悠悠的走到餐桌旁坐下。
老管家紧随其后,走进厨房。
过了一会儿,端上小甜饼和几碗黑乎乎的中药汤,室内瞬间被又腥又甜还掺杂着草本气味的中药气味占领,而小甜饼的气味则浮动在浑浊灼热的中药味之上,见缝插针的挑逗着人的味蕾。
总之,这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
“少爷,你之前大病了一场,必须得补补身子,”老管家慈祥的笑着,“放心,我准备了小甜饼,不会很苦的,很快就会好了。”
燕巫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又看了看正笑意盈盈看着他的老管家,又将视线移动到那碟小甜饼上迷你的老管家的严肃面容上,那小小的人正叉着腰站在小甜饼之前,一副如果他不吃药就想吃小甜饼的话就会拦住他的样子。
……好吧。
燕巫妥协了,他端起药碗,当着管家的面喝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带着浓厚的苦味,一进入口腔,燕巫就觉得自己的味蕾仿佛全部都自杀了一样,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还厚重的糊在了舌根上,进入胃里时还带着不同于温度的灼烧热感,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药,而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胃部烧灼的泛着绵绵热意。
他被苦的舌尖发麻,呛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口腔肌肉像是被麻痹了一般,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几下,险些兜不住一口黑乎乎药汁。
老管家面容慈祥的看着他灌进去一大碗,将小甜饼端了过来。
热气腾腾的小甜饼在他面前散发着甜蜜香气,像一碟热乎乎的糖果,充满了英国人独有的智慧。
上面蹲着的小号老管家连忙推着小甜饼向他手边送。
燕巫猛地吃了几块小甜饼,这才感觉发麻的口腔微微复活了过来。
布鲁斯刚要笑,老管家就把其中一碗推到他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容,什么也没说,但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布鲁斯笑不出来了。
最终,桌上的除了作为客人的扑克A和吃的飞快赶着去上学的达米安之外,其他的人都被迫喝了一碗浓稠的苦中药汁。
在草草吃完早餐之后,燕巫看向布鲁斯,正巧布鲁斯也正看向他。
“我们得谈谈,”布鲁斯温和的道,“来书房吗?”
燕巫挑眉:“我正有此意。”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书房。
燕巫发现书房里面有两张椅子,一张在大书桌后面,一张在书桌侧面,离得很近。
他并未观测到有什么特殊的光影变化,确定自己真的在现实的场景之中,眼前的亲爹也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慢慢的坐下。
布鲁斯把他的举动收在眼底,轻声道:“你回来住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想,我们确实缺少一点开诚布公的讨论,关于你的,也关于我的。”
“是这样没错,”燕巫点点头,“不过我没想到你确实会找我谈话,我之前和迪克聊过一点,虽然因为被蝙蝠侠干扰可惜而不幸的打断了,但是我也对你的性格有了一点点粗略的了解……我也确实有点问题想要问你。”
“你可以先向我提问。”布鲁斯点点头道。
“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两个,”燕巫轻声道,“你知道我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哥谭的吗?”
布鲁斯眼神略深,显得有些沉痛,阴郁的色彩渲染了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些异样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布鲁斯道,“这事完全是我的责任,当时是一个下午,我带着你去公园散步,然后中途接到一个电话临时离开,让司机送你回家,但是……一场爆炸,司机死了,你也不见了,我找遍了哥谭的每个角落,让蝙蝠侠帮我寻遍了地下世界,都没能找到你的丝毫行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很有可能不在哥谭了,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布鲁斯垂着眼睛,蒙着一层沉痛的阴郁色彩,他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然后,我每年都会派人寻找你的下落,但是都一无所获,直到现在,塔利亚的书信将你送回到我的面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燕巫垂着眼思索了片刻,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第二件事,你还记得杰森么?”
布鲁斯的表情猛地变化了一下,从阴郁的沉痛变成了另一种可怕的神情,像是燕巫的话一下捅进了他的心窝,让他产生了剧痛之下的应激反应。
“你见过杰森?什么时候?”
“冷静,”燕巫轻声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事实上,他好得很。”
“不可能……蝙蝠侠明明跟我说过,杰森已经死了……”
“并不,蝙蝠侠可能判断失误,不是吗?”
燕巫轻声道,像是想将气氛活跃一下,但是他太低估了老父亲的震惊程度。
“我很抱歉,杰森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又都从我的手中失去了……我不论如何的无法忽视他的任何消息,”布鲁斯捂着脑袋道,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他在碰到燕巫之后遇到的每个人,“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一开始就对他表露出敌意、还令他十分熟悉的红头罩。
“如果杰森愿意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他……嗯,可能还没有准备好?”
燕巫迟疑的道,开始怀疑自己告诉布鲁斯这个消息到底算不算明智之举,但是看着布鲁斯面露伤感却暗含安心的脸,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好吧,谢谢你,孩子,”布鲁斯温和的道,“只是我这几天得到的第二个好消息,你回来之后,杰森也有了消息,迪克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运转。”
“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轮到我来提问了?”
燕巫道:“当然,请问。”
布鲁斯想了想,抬眼看着燕巫的眼睛,慢慢的询问道:“你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燕巫摇了摇头,“我对遇到塔利亚之前的事情没有记忆,所以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好吧,”布鲁斯叹了口气,“亲爱的,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回家来,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孩子。”
燕巫看着布鲁斯认真的眉眼,垂下眼睛:“以后再说吧。”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
“我们确实分别太久了,亲爱的,久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布鲁斯温和的道,“不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可以互相磨合,我们还有时间。”
燕巫点了点头。
布鲁斯又沉默了一下,看向燕巫,轻声询问道:“那……那个扑克A,到底是什么人?他当时和红头罩一起来到家里,你又昏迷过去,可把我吓坏了。”
“他是一个组织的人,具体的还不方便透露,你以后会知道的,”燕巫摇了摇头,“知道太多不好,只会招惹麻烦。”
布鲁斯笑了笑:“好吧,那就算了。”
他们相对无言了片刻。
布鲁斯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你想回来,随时来找我。”
燕巫点点头:“我知道的。”
……
在和扑克A回到酒吧的路上,扑克A显得异常沉默,自从他再次来找燕巫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虽然之前有笑,但是只是在燕巫的幻觉当中。
燕巫踟蹰片刻,询问道:“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扑克A有点疑惑的看向你:“什么?”
燕巫指了指他的眼睛:“我记得你之前还是很爱笑的。”
扑克A恍然,叹了口气,又勾起唇角:“我嘛……就是因为一些事情罢了,要知道有些时候,人总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他们有多努力,我也是一样,想要一些东西却总是得不到,就算得到了也总是从手中溜走,握紧了害怕发生错误,握松了他又会偷偷跑掉,现在就是很苦恼。”
燕巫有些狐疑的看向他。
“我总觉得你们都有事瞒着我。”
燕巫轻声道:“包括你,包括魔术师,也包括拉斐尔,一个个都说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你们,但是就算我真的问了,你们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哈……我们也有自己的顾虑啊,亲爱的米迦勒,”扑克A叹息着道,“知道嘛……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苦恼的人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苦恼,苦恼着形形色色的东西,渴求、**、不知满足,挣扎不休……但是总是越挣扎就陷的越深,你能理解嘛?”
“你怎么也开始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燕巫挥了挥手:“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了?”
扑克A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看着有点苦涩:“每个人都在挣扎着行走啊,米迦勒,你想知道我在为什么苦恼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在为你苦恼,米迦勒,我在为你苦恼。”
“为什么?”
“因为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保卫你,爱护你,把你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器,”扑克A摇了摇头,“昨天晚上魔术师还因为这个询问我,如果你成长的太快,我很快就会失去用武之地,再跟在你的身边只会变成一个累赘,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是……已经是这个样子,我离不开你,只能像之前很多很多年那样,一直等待着……”
“为什么……你的使命是这样?”
燕巫有些不解:“是拉斐尔让你这么做的吗?他给你下诅咒了吗?”
“并没有,我已经为了这个等待了你许久许久……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之前的一切,也久到我负担不起曾经的名字,只能取一个代号暂时充当名字,”扑克A轻声道,“每个人生来就有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如此,无法改变,无法剥夺,我心甘情愿如此。”
燕巫有些失神。
“为什么呢?我还是不明白。”
“就像是水和鱼一样,虽然水只是水鱼只是鱼,但是他们始终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水和鱼,更像是水和某种大型动物,你不惧怕我,甚至在某些时刻我非常需要你,甚至时刻需要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你能明白吗?你是水,我是渴水的人,我不得不跟随你,在你出现之前一直忍受着口渴的折磨,在发现水源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归到之前的状态一直忍耐下去,是这样的……我再不能离开你,就像是人不能离开水。”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亲爱的,米迦勒,”扑克A温和的道,“虽然不知道我到底能陪着你走到什么地方,但是我相信,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确实还具有能够在一起应对困难、我能够在困难面前保护你的能力,就让我这样尽全力保护你吧,这是我最后的价值了。”
燕巫轻声叹息。
“好吧……我想,扑克A,”他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我打算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戒烟行动,你有没有兴趣来担任监督我的人?”
扑克A惊讶的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戒烟?”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乐意不行么?”
“好吧……当然,没必要去细细探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您能这么做,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