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心也跟着晃，对面的楚留香倒是睡得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马脚漏的太快，事后还是有些慌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镇定。
楚留香被云壹的目光盯得睡不着，她的秘密太多了，他又不想逼问她，向来能言善辩的楚香帅也词穷了：“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云壹走过去，趴在楚留香的榻边，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那个东洋女人为什么漂洋过海到这来呢？”
楚留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出来。
云壹继续道，“史天王如果和朝廷联姻，那对他们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倭寇也是靠海吃饭的，史天王垄断了海上霸权，倘若和杜先生打起来，只要两败俱伤，那么也够这些倭寇从中谋利了，而这个东洋女人来这里偷走了玉剑公主就是为了搅黄这门亲事的。”
见楚留香还在装睡，云壹捏住他的鼻子，楚留香睁开眼睛，看着那双无奈但是好像能包容她任何事的眼睛，云壹有一瞬的失神。
“他们会找来的，但是不是现在。我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
云壹生气：“你不想逼问那个樱子，就是不想让她死掉是不是。”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毕竟她还有案底在楚留香那，还不是一桩。
楚留香没有想到她会对人命如此漠视，老胡和他说，云壹告诉他，她原先住在墓里，他现在有些理解了。
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件与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只是为了好奇就要她的命，这未免不值。”
是那个女人技不如人，云壹不服，但是也没有和楚留香顶嘴，而且她还是东洋女人，死了又何妨。
“况且你也有秘密瞒着我不是吗？”楚留香反问她，“我不会逼迫你告诉我，因为知道你不想告诉我，我等着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云壹揪着楚留香的发尾玩：“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信，你会觉得我在骗你。你是我死了又活了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我不想胡诌一个借口来骗你。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明天，或者是下下个明天，我们都还是这样。”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他坐起身来，她太好懂，也太难懂，就像抓不住的风，让他如何能安心：“你说什么我都信，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云壹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是借尸还魂你信吗，如果我说我是狐狸你信吗？云壹知道楚留香不会相信，发尾从指间溜走，云壹一下就红了眼眶。
楚留香难得慌乱：“我不问你了，你别哭。等事情结束以后我带你去我一个朋友那里吃鱼，他做的鱼是这天下最好吃的。”
云壹点点头，“我请你喝这世上最好喝的酒。”
马车还在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嘈杂的马蹄声，好似那晚他们在草地做的约定，云壹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楚留香也伸出手，与她盖章。
到了玉剑山庄，云壹不准备和他一起去见那个杜先生，而是说自己要去洗漱逛一逛。
楚留香给她拿了银票，“想买什么就买，但是不能买酒，老胡和花姑妈应该在我们后面一点，到时候你直接去找他们，不会易容就等我来替你弄，老胡见过你的样子，不会认错的。”
云壹拿人手软，乖乖点头，看着楚留香实在放心不下的样子，云壹挥挥手里的银票：“你放心吧，还有你也注意安全，若是杜先生对你下手，你就捏碎这个琉璃，我就来啦！”
云壹一边说一边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弹珠大小的玻璃，里面流光溢彩，还有一只看着像蝴蝶又不像的东西，楚留香想着这是她们组织传讯的东西，便收了起来。
云壹先找了家客栈，没有了楚留香，这客栈除了大厅嘈杂些，房间安静得可怕，洗完澡和头发，易容也就没了。
用灵力催干头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云壹还是有些不习惯，原主身份敏感，得赶快让楚留香给她重新易容才行。
她可以运用灵气改变声音容貌，只是这具身体没有办法修炼，只能凭借着法宝和对灵气的熟练去运用它。所以她也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没有灵气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只会老死或者被人杀死在这个世界。
更因为这样，她不能太过依赖这些东西，她得试图融入这个世界，学一点本事，若是哪天灵气用不了了，她也能保住这条小命。
云壹换上空间内的一套衣裙，收拾好情绪就直奔玉剑山庄去找胡铁花他们碰头。
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喝了半天的酒，在山头上胡侃，云壹听到花姑妈问胡铁花为什么不喝了。
胡铁花：“好酒难得，不过，好友更难得，要是他们两个知道这么好的酒全部被我喝了，不得活活气死啊，到时候变成了亡命鸳鸯，留下我一个就不好玩了。”
云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胡铁花怕他们两个遇难，自己喝醉了没赶上。
她也没打算去打扰他们，而是翻身上树静静地听着。
花姑妈也被胡铁花的赤诚打动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来。”胡铁花反问，“我肯为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是坏事，如果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那个狗屎天王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们能击退他，这一路上老百姓的血也要流成河了，但是如果你们敢动楚留香，我就先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血流成的河。”
花姑妈眺望远方，如果楚留香和杜先生谈成了，那么大家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谈崩了，楚留香能不能活她也不清楚。
楚留香和这位杜先生谈的不太愉快，杜先生想要试探楚留香，便以花为剑，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云壹躺在树上看着满天飞舞的花瓣，摸了摸扇子，没有收到楚留香消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楚留香，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倘若楚留香真的出了事，那么这玉剑山庄也没有存留的必要了。
云壹从树上跳下来，惊到了两人，胡铁花皱眉：“老臭虫呢？”
“他在玉剑山庄，我进不去的。”云壹看着花姑妈警惕的眼神，给自己又套了一层马甲：“我叫云二，是云壹的妹妹。”
花姑妈笑笑，并不相信，云壹在他们旁边坐下，“但是我给他留了后手，坐下来喝两杯？”
胡铁花叹气走了过去，坐下来：“本来你在老臭虫身边，我还放心，你冷不丁在我身后，真的是要吓死我啊。”
她拿起那花瓶似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喉咙火辣辣的疼：“好酒！”
“这花开花落，有开的时候，就有落的时候，它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就像我们这些人该醉的就得醉，该死的就非得死，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花姑妈拎着酒和云壹喝了一杯，“人在江湖就像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道理谁不懂，胡铁花仰倒在地上，云壹又灌了一口，“若是我非要这花开着，那么它就不能在它不能落的时候落了。”哪怕拼了这一条命，云壹觉得可能是这酒太烈了，她也疯了。
胡铁花猛地坐起来，哈哈大笑：“如果这朵花落了，那就砍了整个树！”
“是极！”云壹笑着躺下。
花姑妈不知道说什么，说他们少年英雄，不畏生死，又或说这个蠢儿子太重感情，她本该嗤笑，又有些羡慕，江湖不就这样吗，视生死为身外之物，是她一叶障目了。
落霞满天，大雁成群飞过。
云壹躺了一会，夕阳刺眼，一个身影替她挡住了光线，云壹看着他，“结束了吗，弄清楚你想要的真相了吗，楚香帅？”
楚留香笑着点点，朝她伸出了手：“起不来了吗？”
云壹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有时候真觉得我小小年纪一把年纪，气大如牛的时候能林黛玉倒拔杨柳，有时候又同那一阵风，一吹就散了。”
楚留香握着她的手紧了两分，“那这林黛玉又是谁？”
云壹笑了笑，用手比了比红楼梦的厚度：“一个话本里的人物，那话本有这么厚，我一直没读完，听我姐姐说完结局后我便不想看了。”
“结局不好吗？”
两人趁着夕阳慢慢往前走。
云壹想了想：“开头不好，过程不好，结局也不好！”
楚留香笑：“如果过程美好，结局却不如人意，你还会去读完这本书吗？”
云壹停下来，把手抽出来握住楚留香的肩膀：“我一般会改写，即使改得乱七八糟，我也会让他如意。”
楚留香苦笑：“你说的不对，即使改得不好，但是结局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云壹静静地盯着他：“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楚香帅。”说完又笑了出来，“你现在就像一只倦鸟。”
楚留香摸摸脸：“很明显吗？”
云壹眨眨眼睛，笑眯眯道：“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但是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便教这些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楚留香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云壹你总会慢慢长大，有句话说得是对的，人总会分的。”
云壹冷笑，这广阔的天地她会认识更多人，会有更多有趣的故事，但是她视楚留香为家人，就不能让他去送死，别人死活与她何干，狐族的护短是出了名的：“可是我刚刚说我像风，你的第一反应是抓住我，那我现在只是想抓住你，人得会换位思考！”
楚留香忍不住笑，越笑越欢：“你呀，比老胡还有道理。”
云壹哼笑一声：“随你怎么说，想甩掉我那是不可能的。”想了想又皱眉问到，“那杜先生和玉剑公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楚留香：“至少该明白的我明白了，不该明白的我也明白了。”
“喂，老臭虫你们两个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胡铁花伸了个懒腰，他一觉睡醒人都没了，只看见远处楚留香和云壹在散步。
云壹摆着一张臭脸，阴阳道：“在说那位伟大的杜先生和为了国家大义献身的公主呢。”
她有些迁怒胡铁花，如果不是他要接这个烂摊子，怎么会把楚留香扯进去。
胡铁花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肯定的点点头：“那两位确实是英雄豪杰！”
云壹被噎了一下，快步往前走去，东洋女人也好，杜先生也罢，国家大义与她又何干，只觉得胡铁花和楚留香脑子有病。
胡铁花摸摸脑袋，明明喝酒的时候不是这样啊，“你惹她了？床头吵床尾和嘛，哄哄就好了。”
楚留香摇摇头：“她不属于我，现在也是，以后也罢。从今往后，就麻烦你多照看她了，她天真烂漫，总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难免要吃亏的。”
说完自己也笑了，三个老胡还不一定够她糊弄的。
“停停停，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胡铁花皱着眉，恶声恶气地问到。
“你可知道这位杜先生是何人？”
胡铁花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还是配合的摇摇头。
“她是焦林的妻子，也是那位玉剑公主的母亲。”
胡铁花睁大眼睛：“对了，忘记问你这位玉剑公主到底美不美啊？”
楚留香点点头，“而且她还很聪明。”
胡铁花摇头谴责：“你怎么能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说另一个女人美呢？老臭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楚留香失笑，云壹从来不在乎这些，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只是继续说道：“这位杜先生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人，她离开焦林以后，不知道为何和皇族有了关系。为了压制近年来逐渐嚣张的海盗倭寇，皇族给了她一份恩典，把她的女儿册封成了公主，这样以来，她的身份也足够尊贵了，有了足够和官府打交道的底气。”
胡铁花不解，“为什么偏偏是她？”
楚留香：“因为她足够厉害，身份也足够隐蔽，还能集结各方英雄豪杰，皇族没有压错宝，她用铁血手段整治了沿海一带的倭寇，让他们渐渐地难以生存。”
看着胡铁花迷茫的眼神，楚留香笑了笑：“这些海盗倭寇中流窜的不一定是盗贼，也并非是正规军所能应对的，而且如果动用大军，粮草军饷都是问题，也难免扰民。”
胡铁花揪了根草咬在嘴里，楚留香继续说道：“这时海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有霸才的枭雄，于是这些已无法生存的小股流派就只有投靠到他的旗下生存了。现在的史天王已经不是杜先生所能应付的了了，所以为了安抚他，杜先生只能将自己的女儿作为休兵的条件稳住他，这些都是逼不得已的罢了”
胡铁花点点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所以我才愿意做这件事情。”
“但是有些人不明白，不但是那些热血沸腾的江湖人士会挺身而出，就连史天王的手下都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胡铁花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想到岸上大捞一笔，如果史天王真的娶了玉剑公主，他们不就没机会了吗，更何况那些东洋的倭寇们早就蠢蠢欲动，想让让史天王与杜先生打上一架，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个东洋姑娘是他们派来的人。之前我一直搞不懂的事情，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胡铁花吐掉嘴里的草。
“而杜先生为了将我置之死地，不过是因为怕我泄露了玉剑公主的身世。”
“那你现在是想把这件事管到底？”
楚留香高声道：“你要我怎么管，难道让我代替玉剑公主嫁过去吗，嫁给史天王？”
果不其然听到云壹笑出了声，胡铁花无奈：“你越来越不好玩了，以前不管你遇到多么困难的事情，你都不会退缩。遇到多强的对手你都会去拼一拼。你现在就像一个缩头乌龟。”
“幸好你还是没变，你永远会做到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胡铁花：“我当然会去做啊，你要走快点走。”
“临走之前，能不能再陪我喝一次酒呢？我知道附近有好酒。”
三人缄默不语，坐在屋顶上看星星，今天是满月，月亮就挂在屋顶之上，云壹知道那是假象，喝完最后一口酒。
云壹好像有些明了，楚留香这样的人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不管她如何撒泼卖痴，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
“我要走了。”云壹笑了笑，“生活不能一成不变，我要去征服星辰大海了。”
胡铁花笑：“你是不是要缩回古墓啊？这个古墓到底是你胡诌出来的还是真的有啊？”
云壹眼睛转了转：“你猜啊。”
胡铁花不屑：“切，没意思，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
楚留香的手动了动，还是克制不住自己，轻轻搂过云壹，“我愿你此去一帆风顺，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或许以后也不会再相见，所以，我……”楚留香顿了顿，咽下不该说的话。“所以我祝愿你。”
云壹眼眶红了红，伸手拽住楚留香的衣服，“随便你吧，到时候我会去替你收尸的，最好留个全尸。”
说罢便推开了楚留香，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胡铁花终于知道这位大小姐为什么耍脾气了，她不是对楚留香没有情，只是她还没有看清。
“喂，你为什么不点破？”胡铁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楚留香叹气：“如果点破了，我出事以后，她如何自处？她还小，但是我已经过了那个恣意妄为的年纪。”
过了大半生他才明白爱是会让人心甘情愿放手的，情之一字实在恼人，看不破，解不开，不知从何而起，一往情深。
胡铁花趁着月光瞧见他眼尾的一抹红，只觉得好像和这个老朋友重新认识了一次，叹道：“你真的是变了。”随后摆摆手，“喝酒喝酒。”
楚留香缓缓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江湖上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人人都觉得，我对你好极了，你遇到问题，我总会为你解决，说不定连你自己都会这么想，不过，只有我心里面最明白，其实你处处都在让着我，有好酒有好菜你从来不和我争。”
胡铁花一抹眼睛，喝了一大口酒。
“我们一起去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名露脸的总是我，而你呢，拼命以后又偷偷溜走，找一家小酒馆躲起来喝酒。你这么做，只不过想要别人知道，我是楚留香，胡铁花怎么比得上楚留香呢，所以风头就让我楚留香去出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错了，你不但错了，还大错特错，要知道，你胡铁花没有任何一点比楚留香差的，就算没有楚留香，你也一样能解决问题，甚至于活得比以前更好。”
胡铁花忍不住泪，转身便要走，“老胡，你若是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的话，你不是人，你是超级大笨蛋。”
胡铁花怒斥：“你放它娘的屁，野狗放的屁都比你香一百倍，现在我也要告诉你，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认为我不明白的话，你也大错特错。”
“你明白个鬼啊。”
胡铁花骂他：“你就想瞒着我去找史天王拼了老命，连云壹都明白！你这幅交代遗言的样子做给谁看啊，你承不承认？要是你不承认的话，就等着我两个给你收尸吧！”
楚留香也来了气：“就算我要去又关你什么事？你去做你的事，我去做我的事，你在这里乱发什么狗熊脾气？”说完就又叹气，“你真不是个东西。”
胡铁花：“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我们都是人！”
楚留香：“你不是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我敢说我比你老子还要了解你。”
两人骂完，又对视大笑，胡铁花锤锤胸口：“好，你去拼你的命，我去拼我的命。谁想要我们的命，都绝对不容易！”
“对，你拼掉你的命还有我的，我拼掉我的命还有你的，谁都拼不完呐！”
“好。”两人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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