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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9

天都出大事了,崇武营的吴言大将军被杀,这个消息从门口传来时,玉衡还窝在赵远舟怀里,今天竟然没有东西咬他,一觉睡得很舒服,他迷迷糊糊睁眼,“我们是不是要过去。”

抱着他的大妖低头,脸上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可惜,用嘴唇摩挲玉衡的脖子,“那你睡会儿,回来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玉衡躲开,男人呼吸加重,开始轻轻咬他,一下轻一下重。

玉衡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叹口气。

还说他黏人呢。

他推开赵远舟,用手捂着他的嘴巴,他还在笑,眼神是很陌生的情绪,很急切和想得到什么,对视间,手心不注意被他咬了口。

好麻。

玉衡收回手,掌心是晶莹的唾液。

他皱着眉,把掌心往赵远舟怀里擦,“把我身上弄的全是你的口水了。”

他一定要去医馆给赵远舟抓药。

怎么老是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赵远舟大笑起来,也不反抗,等他蹭干净后趁人坐在穿衣服,凑过去就是亲了口,吧唧一声。

玉衡捂着脸,衣服穿了一半,瞪他。

赵远舟长长吐口气,他一直看着玉衡,“我是不是说过别这样看我?”

玉衡垂眸,回想了下,猛然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唇,覆在脸颊的手盖住自己的唇,“快走啦,卓翼宸会生气的。”

几乎一瞬间,他看见赵远舟眼底的墨色,松松握着他的手腕,在手心亲了亲,声音很轻但是很冰凉,“他生气关你什么事?”

玉衡想拽回自己的手,“他是我的好朋友。”

赵远舟突然握紧。

见他不放过自己,玉衡往前一扑,圈住他的脖子,这是他一贯耍赖撒娇的方式,果然赵远舟立刻就拿他没办法,打了个响指,他身上的衣服就穿得整整齐齐。

他们来到议事厅。所有人来齐了,玉衡和赵远舟一前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卓翼宸在玉衡身上扫视,皱着眉。

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

他告明众人,现在吴言的死被崇武营栽赃到缉妖司身上,向王勃然大怒,要问罪缉妖司,丞相给他们争取到了最后一天,也就是明天。

他们必须今天就要抓到齐小姐。

不过当事人却消失了,赵远舟让他们去赵齐老爷,自己和玉衡则去试着追踪齐小姐。

他们来到一个小屋,里面走出个男人,他长相高大,面色苍白俊俏,头发黏腻地垂落,身上还有股鱼的腥味。

冉遗。

玉衡心里冒出这个名字。

冉遗看见赵远舟身边的他一愣,“她呢,你怎么还带人过来。”

赵远舟伸手抚了下他的头,“我养的人,不放心跟着别人走,自然带在身边了。”

玉衡露出很无害的笑容。

冉遗愣了下,看向这个漂亮的人类男人,颔首回应。

赵远舟继续道,“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冉遗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齐小姐失踪了,不在这吗?”

果然!

冉遗表情震惊,完全没有想到,“她失踪了?”

赵远舟观察他的每个微表情,“真不是你?”

冉遗几乎无奈,他紧皱眉,“真不是我……我进不了齐府。”

玉衡回头,感应到其他人的气息,赵远舟抬眼,也发现了。

冉遗后撤一步:“你还带了其他人。”他立刻施展控梦术,岸边浓雾四起,文潇几人已经倒在地上。

玉衡抓住赵远舟的袖子,眉间忧色,“快让他停下来,卓翼宸他们会有危险。”

赵远舟覆在他手背,凝声对冉遗说:“ 快解开你的控梦之术!”

冉遗表示无能为力,“控梦术一旦施展,无人可解。只能靠梦境中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从而自行脱困,否则就只能永远地困死在梦魇之中了。”

“他们唯有自求多福。”

玉衡急得要跺脚,赵远舟握紧他的手,走进浓雾中。手腕被抬起,玉衡下意识想抽出,一个冷硬的东西套了进去。

是一个红色的镯子,隐隐带黑,周身还有妖力。

玉衡马上明白了,这是赵远舟妖力幻化出来保护他的。

玉衡感动,“赵远舟,你真好。”

赵远舟舔嘴唇,要不是现在特殊情况,他非得好好讨点好处不成。

两人刚到岸边,玉衡另只手就被大力握住,那人直把他往身边扯,他侧头看去,惊喜道,“卓翼宸!你没事就好。”

卓翼宸嗯了声,另只手提起云光剑,冷冷地看着赵远舟,“你还敢来。”

“我不来,她们就危险了。”

“就是因为你和冉遗勾结,她们才会陷入危险。”

“勾结?卓大人讲话真难听。我和冉遗只是合作,各取所需。”

玉衡夹在两人中间,脸上有些不好看,他弱弱地插嘴,“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再说话?”

“不行。”两人齐声,互相瞪对方。

玉衡闭上眼睛,厉声道,“口水全喷我脸上了,待会儿我就一人一巴掌。”

倏忽,两人双双松手,赵远舟用袖子给他擦脸,到那边脸时,有些阴阳,“哎呀,待会儿回去消消毒这儿。”

卓翼宸气极,想制止他的举动,“不知羞耻。”

男人也下手,太混蛋了。

“你来缉妖司的时候,也是说的要与我们合作。你的嘴里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赵远舟把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对小卓大人说的,自然句句是真。我可以展开慢慢与你细说,但再不救她们两个,可就迟了。 ”

赵远舟释放出戾气,感应到它的云光剑发出剑鸣,随着裴思婧清醒过来,白玖也紧随其后,不过文潇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蹲下身,扶起她选择进入她的梦境。

玉衡面无表情,他揪着衣袖,心里酸得难受,好像小时候在树上摘的果子,没有成熟,青涩难吃。他胸腔被它填满,眼睛眨动时,一滴泪水落下。

他为什么会这么坏。

他为什么这么坏,现在还生气。

文潇都有危险,他还在这里生气,为赵远舟救她生气。

卓翼宸眼神往他身上瞟,低眸想什么,从怀里掏出手帕偷偷给他,声音柔柔,“放心,文潇会没事的。”

玉衡眼泪更凶了,他看卓翼宸,对方偏头为了照顾他的面子不和他对视。

卓翼宸也认为他是个善良的人。可他不是,他是一个坏人。

玉衡哭都止住了,吸鼻子。

白玖欸了声,他走过来,脸上两坨艳红,“你……别哭啊,这不是好好的吗。”

看起来脾气不好,虽然是真的不好,心还是很漂……善良的嘛。他嘻嘻忍不住笑,果然,玉衡还是挺喜欢他的,娘亲之前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玖嘴咧得几乎到耳边。

枯黄色的头发里面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从里面开出一朵小小花。

玉衡有些没能理解他的话,无暇想什么,文潇已经醒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难受?”玉衡蹲下来把人参根递到她唇边,她摇头,反射性地往后缩,根就紧随,要喂给她吃,“文潇,你快吃吧。”

她的反应令他无措。

自己的坏心思被她知道了吗?还是什么……

玉衡失落地收回手,随之是无比的愤怒,面前是女人还是好朋友,他不能计较,他头一次这么委屈地看她,很咄咄逼人,“你,你为什么不要,我又没有下毒,你”

赵远舟还因卓翼宸没有受到冉遗的影响觉得奇怪,几人里唯独他一点事没有。

玉衡的声音立刻让他回神,要生气还要哭似的,他顿时什么都不愿意想。走过去,克制地站在他身后,“她没有这个意思。”

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赵远舟想想,绕到他面前,玉衡估计没想到,龇牙咧嘴的表情立刻凝固。

像蛇。

赵远舟心沉了沉。

玉衡眨眼间,小心地抬眼看他,把表情变得和从前那样纯良,好像刚才是赵远舟的错觉。

文潇刚从梦境出来,头晕得很,她缓了缓,就听见男人哽声,还有那唇红齿白的脸,他皱着眉,一双眼眸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困惑和不安。

在胡思乱想什么。

赵远舟怎么把他养得这么天真无邪。

她咋舌,那边的卓翼宸三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特别是卓翼宸,看见男人要哭不哭的样子,脸上都揪成一团,恨不得过来,又考虑什么握住拳头。

小孩子的眼神则更加直白,比看小卓还要充满炙热,嘴巴张着,接触到她的视线,白玖立刻故作不经意,咳嗽一声,转看别处。

卓翼宸上前,“文潇,你没事吧?”

“嗯。”她无言,计划找日子好好与小卓说说玉衡的事情。

赵远舟喜欢玉衡,有目共睹,趁现在小卓也分不清模糊的感情,了断才是要紧。

裴思婧不适地捂住胸口,是刚才梦境的副作用。

卓翼宸怀疑赵远舟出卖他们,赵远舟干脆带他们去见冉遗,文潇给在原地休息的裴思婧手心画了个字,还说自己以前也做噩梦,是爹爹说在上面写字就能破掉。

赵远舟见她恬静的表情,无端苦涩难耐,久远的记忆再度在脑海里浮现,他初见她是在她十六岁那年,白裙温柔,偶尔会有些调皮,让他推秋千。

他不爱推,但也会满足。那时候他心底应该有些不同的,还没来得及弄懂,他就因为戾气杀害了赵婉儿,背她去了天都。

自己找了个府邸离卓府还比较近,可以看看她。戾气太重,他没办法,去找压制戾气的药水时,把玉衡放在大荒。

养小人和大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不对,他没养过文潇,只是陪伴。小团子最亲近的是他,粉粉白白眼睛又大又圆,长了几颗牙齿直看着他咯咯笑。

赵远舟当然不会逗他,看了好一会儿,伸出食指摸他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

小人儿非常爱笑,赵远舟把自己妖化的样子变出来,想吓哭他。小人儿收起笑容,短短小小的手指在摇摇晃晃的身体支撑下,放在他脸上的妖纹上,很轻柔,然后笑出声,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跌跌撞撞扑到她怀里。

他也笑,说几句话小人儿边笑边把肉乎的手捂住他的嘴,不亦乐乎。

回忆变得枯黄。

他怎么又想起玉衡啦。

“你从前常做噩梦?”他对文潇愧疚得要死。

文潇不语没有回答。坐上船去了湖心亭,他们见到了冉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齐小姐一早就知道他是妖,非但不介意而且两人之间产生了情意,他要带她私奔,结果被齐老爷发现,还找了捉妖师,把他们强行分离。

冉遗受了重伤才会杀新娘补充元气,而赵远舟一早就去了齐府,在没有加入缉妖司之前,还帮他送去了聘帖,帮他。

代价是让他用梦帮文潇回忆白泽令。冉遗杀了那么多人,卓翼宸要带他回缉妖司伏法,关键时候齐小姐找来,冉遗便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卓翼宸直言得一千年监禁。

冉遗不同意,两人立刻动起手。

俯身在齐小姐身上的离仑也现出真身,手里拿着拨浪鼓,笑得邪魅,他对赵远舟笑,“ 我还是喜欢面对面和你聊天。 ”

赵远舟因为刚才和他的金瞳对视吐出血来。玉衡吓得不行,闪身站在他面前,握着赵远舟的手都在抖,回头看他。

口腔满是血腥味,陪伴他二十多年的味道逼近,他忍不住抬眸,清冷的光线中青年的眉眼尽是忧伤和担心,瞳孔中全是自己的影子。

他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是他养的人……这是他养的人,怎么能让人心软成这样呢。

他不合时宜再次怔住。

玉衡被他望着望着,蓦地叹息,拉了下他的手,让他不要发呆。

卓翼宸冷哼,也觉得十分惊讶,不太相信他突然受伤,以为有什么诡计。

“你搞什么? ”

“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吗?”

赵远舟也不管了,无视其他人的眼神,握紧玉衡的手,摩挲他的手背。

“我让你救了吗?”

卓翼宸跟吃了火药一样,盯着他们牵着的手,这个死妖不占便宜就活不了了?!

玉衡也顺下目光看,卓翼宸吃醋了?因为没有牵他的手?

“别吵。”他用空着的手指勾住卓翼宸垂着小拇指,摇摇晃晃。

他的举动很隐蔽大胆,拇指被握住的温热快要灼伤卓翼宸,飞快缩回手,再看玉衡,可能因为自己甩掉他的手,导致那琉璃琥珀的眼盛满不解。

他的反应让玉衡认定就是因为这个才和赵远舟吵架。

赵远舟握着玉衡的手紧了紧,对卓翼宸说:“反正我死不了,帮你挡两下也没什么。”

“他是谁?”他们终于看到离仑。

“一个见不得光的,败类。”赵远舟说。

旁边的冉遗也被控制,赵远舟松手,站在玉衡前面,用身体挡住他,用妖力将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不要逞能知道吗。”

玉衡知道是对他说的,无声答应。

赵远舟没有听到他回答,转过头,玉衡乖乖地看着他,愣了一下,用口型说:知道啦。

离仑轻蔑地笑,在这些人里看来看去,“ 朱厌,你结交的朋友真是越来越差 …… 以前来往的好歹是白泽神女,现在竟然连这些低劣的东西也能对你呼来喝去? ”

文潇看他,白泽神女,那是她的师父。

离仑笑了,“ 你不知道吧,他与赵婉儿情如兄妹,赵婉儿还把自己死去哥哥赵远舟的名字给了他,朱厌,我说得没错吧。 ”

赵远舟不语。

“ 一个是尊贵的白泽神女,一个是罪恶的大妖朱厌,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关系匪浅,所以他每次跟赵婉儿在一起的时候,都戴着面具。 ”

这些往事玉衡一概不知,他去看文潇,她震惊地盯住赵远舟,呢喃着,“ 真的是你 ……”

“ 卓翼宸,你的血海深仇,不想报了吗?虽说他身不由己但你的父兄是他亲手所杀 …… 如果你死去的父兄看到你和仇人一起并肩作战,九泉之下,如何心安? ”

听到这里,玉衡紧张起来,握着赵远舟袖子的手攀上他的手指。太过担心,手下的力度没有控制住,赵远舟一疼,安抚地看他。

他养的人眼底水润。

眉毛都皱成一团了。

心里莫名的甜甜蜜蜜开始蔓延扩散,赵远舟感觉好像有东西抚摸心脏,然后朝着它吹了口气。

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很新奇,却又觉得习以为常。妖感受情绪很慢,他们要费劲才能感知到一点点,修炼出一点点。

可他的心每次面对玉衡,仿佛要融化。

离仑突然对卓翼宸出手,让冉遗对他施展控梦术,他倒向湖里,再次出来,脸上悲痛欲绝,挥动云光剑猛击赵远舟。

赵远舟没有还手,他把身边的玉衡推向别处,“别过来。”

玉衡想说什么,还是听话地走到文潇旁边,她着急地看远处缠斗的两人。

赵远舟还在试图叫醒卓翼宸。

“叫不醒的……因为他一直以来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噩梦,这么多年,更是从未有过梦境,所以他根本无法分辨是梦是真,他是醒不过来的。”

离仑朝玉衡他们过来。

离仑抿唇,在玉衡身上看了个遍,穿着白衣,面若凝脂玉,一双眼睛生得很美,看起来并不像人,纯洁得很像刚化形的妖,比妖又多了些神性。

至少离仑第一次在人的眼睛里看到当年赵婉儿的眼神,悲悯。

他在心底一笑,长得真是善良得很。

莫名忆起往昔,他还没被封印时,玉衡那时候还不会走路,话也不会说,就会傻乐。

朱厌不在,他照看这个小玩意儿。

他讨厌这个小人,很讨厌。

这个凡人怎么能得到朱厌的目光呢。

一点都不配,非常不配。

小家伙动作非常慢,手脚都没发育完全,用点力就会死翘翘,脆弱得要命,离仑坐在地上,小家伙扶着东西站起来,朝他伸手,摇摇晃晃地挪动。

离仑用手戳了下,小家伙哐地倒在地上,哭得那叫撕心裂肺。

离仑没有哄,等他哭累了,就笑笑。

令他没想到小家伙毅力惊人,又站起来,离仑还是跟上次似的,用手一戳。

摔了个屁股蹲。

连续重复了几次,突然,小家伙就笑了,离仑伸手,还没碰到衣服呢,自己坐在地上。

咯咯地笑。

离仑是树妖,春季会长新叶,旧的就会落下。会走路的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布包,沿着他的脚步在后边捡叶子。

那时已经会吐出简单的词语,学着赵远舟叫自己离仑。

“泥螺。”屁大点的小家伙牙牙学语。

“离仑。”纠正他,“离,仑。”

“落……”

……

现在好像怕他。

离仑饶有趣味的眸光沉下来。

这样防备地看他。

那边卓翼宸剑已经刺进赵远舟的胸膛,他完全失控,鲜血从大妖的胸膛流出,红色的戾气萦绕。

云光剑身光芒四射,卓翼宸清醒,拔出剑朝离仑击去。与他缠斗时,发现是离仑附身齐小姐操控冉遗,随挥剑向她砍去,冉遗立即上前用身体挡住。

四周混乱,玉衡跑上去,还没歇口气,伸手念决,掌心的灵力包围他不住流血的伤口。

赵远舟目光温柔地注视他。

看见青年眼睛都红了,才把着颤抖的手,上前把人抱住安慰。用鼻尖蹭他的耳朵,忍不住亲了亲,“玉衡……我疼啊。”

然后,他听见怀里的人小声啜泣。

赵远舟愣住,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渐渐收紧双手,低道,“我好疼,玉衡,我是不是要死了。”

跟想象中的一样,玉衡从他怀里挣脱,眼睛跟下雨似的,啪叽啪叽往下掉,狠狠瞪他,又急地给他治疗。

他的法术实在菜,毕竟实实在在只学了几年,对方又是万年大妖,胸口的伤很缓慢地愈合,赵远舟唇色很白,虚弱地看他。

玉衡额头都出了汗。

早知道不要偷懒了!

眼睛越来越酸。

不能再逗他了,赵远舟可惜地握住他的手,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如水洗过的脸委屈地看他,如果不是现在这么多人。

赵远舟想,他应该会……

“你——”玉衡眼泪滚滚。

赵远舟叹气,用手覆住那双眼睛。

不要再这样看他。

不要为他哭了。

齐小姐被长时间附身,生命垂危,最后的时光两人乘坐小船渐渐远去,远处,天空中星光点点,原来是冉遗自废内丹,殉情了。

玉衡眨了眨满是泪的睫毛,面上的那只手慢慢用指腹擦他的脸,他窥见湖中船上相拥的两人。

玉衡又哭了。

他以后再也不会随便吃鱼了。

他回去得好好喂缉妖司的鱼,没准也能变成个妖怪呢。

卓翼宸听见抽泣声,几乎不假思索从怀里掏出手帕,他回头,看见文潇侧头望向赵远舟,赵远舟则眼眸柔柔地在玉衡身上。

玉衡目视前方,眼里满是眼泪。

哭得真……好看。手帕握得满是皱褶,他许久才悄然转头。

玉衡用手心抹眼泪,嘴唇因为眼泪变得干燥发烫,他拧了拧湿漉漉的手帕,才注意到几人不同寻常的视线。

虽有动容,不过都没有哭。

就连文潇也是。

玉衡舔嘴唇,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展开手帕盖在自己脸上,声音暗哑,听起来很凶,“看什么,我是……风吹进眼睛里了,很疼。”

“……”众人默契转头。

玉衡哼了声,掀开手帕,赵远舟笑着看他。

玉衡又盖住,“你怎么还在看。”

赵远舟笑,坏坏地在他耳边,耳垂白里透粉,这个角度看见红色的眼角,唾液这一刻分泌尤其多,笑道,“玉衡,好自恋啊。”

面前的湿手帕并不舒服,玉衡扯下来丢在他脸上,眼一斜,“那咋了。”

赵远舟笑,“不咋。”

一切落下帷幕,小屋门口赵远舟和文潇坐着,旁边安静只有风声。

“ 嗯,缉妖司的脑袋算是都保住了。可惜呀,鱼没保住。 ”

“ 至少他们最后的时光是快乐的。 ”

赵远舟忽然问,“ 快乐重要吗? ”

文潇:“ 当然了。 ”

小屋里头,玉衡探出头,他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个角度又只能看见两人的背。

他竖起耳朵,还是没能听明白。

赵远舟瞒了他很多事情,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文潇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比自己还要亲密吗?

“玉——”卓翼宸声音在背后出现,玉衡猛地转身,飞快地甚至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擦过,不假思索捂住他的嘴,另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去看赵远舟他们,还在说话,没有发现。

喘了口气,手下皮肤的温度变得无比灼热,他看去,卓翼宸那双眼睛好像有水,还有星星,一眨一眨,脸上火红一片。

鼻息喷在手里,玉衡有点痒。

两人对视了很久,玉衡才将手垂下,这样的卓大人不常见,而且有点搞笑。

于是玉衡微笑,他用手指轻轻按了下卓翼宸的脸颊。

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天啊,竟然……又升温了。

玉衡不可置信,“卓翼宸,你,你脸怎么像猴子屁股一样……”

卓翼宸真的能滴出血来,他马上转过身,用背对玉衡。

心跳快要爆炸,鼻子一股热意,他用手触碰,是新鲜的血。

他胡乱摸一通,把自己脸上弄得乱七八糟。

“你怎么啦,卓翼宸。”玉衡本来还有气,对他伤害赵远舟生气,现在只有担心。

他走到卓翼宸面前,还没来得及看人,又转过身背对他。

玉衡:?

他龇牙,难道卓翼宸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卓翼宸”骄纵地叫他。

卓翼宸没有转身,闷闷嗯了声。

他好不容易清理好自己,还有平复不同寻常的身体,手腕被大力握着,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双手竟然被人摁在木屋的墙上。

呼呼呼……

微风吹起了一地落叶,带着吹了进来。

卓翼宸的心跳甚至比之前更快,眼睛被这张脸占据,放大——睁得太久,已经犯酸。

他要窒息了,甚至呼吸困难,他怀疑自己心跳会破出胸膛。

“放开我。”卓翼宸的声音都抖了几分。

他全身都发软,手只动了几下就没力气。

玉衡侧头凑近他,鼻子都要顶到他的脸颊,眼珠转向上面,对上气恼的瞳孔,权当他耍孩子脾气。不过自己没敢亲他,只是用鼻子亲昵蹭了下。

双手松了松,轻轻握着他,只是这样,卓翼宸都没能挣脱出来。

被他圈在墙和怀抱中间。

微凉的鼻子和脸颊相贴的瞬间,卓翼宸头皮和心跳到了最顶峰,血液仿佛马上冲破皮肤,把面前的人禁锢缠绕。

真是混蛋……

卓翼宸声音很冷,“离我远点!”

玉衡怀疑他吃错药了,慢慢松开他,得到自由的瞬间卓翼宸又背对他,好像半点不想跟他交流。

玉衡有点不快,“卓翼宸。”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哑。

还是不转身。

玉衡吐出一口气,算了,不能跟病人生气。

“卓翼宸,你发烧了?”他不太确定。

卓翼宸身体僵硬,他顾不得什么,立刻面对玉衡,那张脸红得不可思议,此刻还有愤怒,反驳,“你才发骚了!”

咬牙切齿地说。

玉衡啊了声,“明明你发烧。”

卓翼宸很生气,“你说谁发骚”

玉衡:……

简直太不讲道理了,卓翼宸怎么会变成这样。

莫名其妙

玉衡一肚子不爽,真是气死人了,看他根本不像能解释的样子,走到门口,还是气不过,转身用脚踹了下他的屁股,“火气这么大,去湖里洗个澡去吧,关心你还这样。”

卓翼宸往前扑,扶住顺手的东西,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关心。

是他想错了。

羞赧到极点,他回头,就看见玉衡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不愧是被大妖养大的,动作神态都很像,皱皱眉哼了声。

卓翼宸转身走近几步,“我……抱歉,我刚才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是他想的乱七八糟。

怎么会认为是那个字,在心底默默捂住脸。

玉衡的表情好了一点。

卓翼宸心下一松,他哪里会哄人,干干巴巴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知道你关心我。”

玉衡脱口而出,“不原谅。”

卓翼宸着急,“那你要我怎么办,玉衡。”

玉衡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你刺伤了赵远舟……你要道歉。”

“还有我们玩小时候的游戏好不好。”

前面他可以接受,虽然并不是有意的,但是……后面的要求,卓翼宸浑身像被蚂蚁咬,“现在……长大了还玩儿这个吗?”

玉衡面无表情。

卓翼宸:“……玩!”

玉衡开心了,对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那我,那我回去,晚上去找你好不好?你不要跟赵远舟说。”

卓翼宸从耳朵麻到脚底。

他好像真的发烧了。

为什么这么羞耻,难道是因为瞒着大妖来找他,真的好像背着去——偷*

不对,他们是男人,怎么能这么想,卓翼宸觉得自己肯定中了妖术,他要回去清醒清醒。

小屋内两人无言,只有心跳声。

“卓翼宸,你也好奇怪。”玉衡坐在床上。

卓翼宸:“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外边发出动静,两人才出去,赵远舟晕倒了。抬着进屋子放在床上,文潇脸上悲伤又担心,玉衡退后一点,让她在前边。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应该比自己更亲密的。

玉衡有点伤心。

等卓翼宸出去后,玉衡才拉住她的袖子,她看惴惴不安的男人,怯懦地说,“不要让他不要我,好吗?让他对我还像从前那样好吗?”

是怕赵远舟抛弃他。

文潇自嘲笑了笑,没有说话,怎么可能不要他呢。

她想起了很多,戴面具的赵远舟站在旁边,年少的她荡秋千,开心地看他。还有师父的坟前,他的面具全是泪水,然后背着她去天都。

“ 大妖,你要带我去哪里? ”

“ 天都。 ”

“ 你不继续照顾我了吗?”

赵远舟顿了下说。

“我——一定会来找你。”

玉衡沉默地看她失神,松开了袖子,低头,床上的赵远舟还没醒,双指并紧,他放在她的额头上,立刻出现白色柔光。

很快他走出了木屋。

他坐在水边,凝视自己的倒影。

没想到,文潇才是赵远舟最先养的人,自己不过是后来的,可笑自己还很生气,负罪感和愧疚让他抓了抓头发。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要回大荒。”他自言自语说。

找人参爷爷,找蛇妈妈他们玩。

他说走就走,站在卓翼宸面前,“我要回缉妖司。”

“现在?赵远舟还没醒。”

玉衡坚持,“我要先回。”

“好。”他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

玉衡看着他,“游戏不能玩儿了,以后再说吧。”

卓翼宸皱眉,旋即想应该又有什么新‘游戏’,“行。”

玉衡动作很快,回去收拾自己不多的行李,留下张纸条,糊弄好侍卫就出了去。

他去集市中买了些干粮和糕点,准备背回去给他的妖怪亲人、朋友吃。路过书摊时,随手翻了几页,商贩以为他不满意,神神秘秘拿出一沓。

“小公子,这可是独家。”他猥琐地笑。

玉衡打开,竟都是些‘非礼’的画面,他啪的合上,“不要这个。”

老板以为他不好这口,可惜地摇头,低低说,“怎么爱走旱道。”

他又拿出沓。

这次不是男女,而是两个男人。玉衡跟发现新大陆似的,随便拿了几本,边走边看。

走到偏僻地方时,他才合上,发现背后有几个男人尾随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男人们越走越近,起初只是状作无意路过,看玉衡没反应,竟直接过来。

“小娘子?”他们团团围着玉衡,脸上坑坑洼洼,眼底浑浊而污秽。

玉衡微笑,“娘子?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了。”

几个男人对视,没预料这个情况。

玉衡要走,为首的男人拦住他,“别走啊,小兄弟,第一次来这儿吧,我们可以带你去玩玩。”

正烦没东西发泄自己的怒气,送上门的东西怎么能不用呢。玉衡应了声,开始往郊区那边走。

街上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手里还拿着小块肉,她停下来,走到玉衡面前,那几个男人把她挤开,小声警告,“别管太多,老太婆。”

老婆婆无能为力,摇头道,“世风日下,真是造孽了。”

这些人是有名的地痞流氓,经常调戏良家妇女,现在男人都不放过了。

玉衡找了个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四周杂草丛生,几乎到了腰间,这儿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他眼底划过阴狠,转身之际,一个男人就冲过来想抱他。

“你长得真美,我们哥几个还没上过男人呢。”大汉狞笑,摩拳擦掌起来,脸上的褶子好像陈旧的抹布。

其他男人也附和,“是啊,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男人,你放心吧,我们会轻点的。”他舔着嘴。

真是太不知死活。

玉衡抬脚狠狠踢在前面的男人胸口上,男人后退几步,口吐鲜血,刹那,其他人都有所畏惧,纷纷对视几眼。

面前的出尘绝伦的男子唇边还是带笑,很天真无邪的模样,眼里琉璃珠的眸子清澈,配着四周呼呼的风声,诡异而美丽。

他从怀里掏出话本,正是春宫图,展开给他们看,“是不是想玩这个?”

到底色胆包天,刚刚被吓到的几人立刻眼中冒红光,犹豫了会儿,就朝玉衡走来。

玉衡可惜地摇头,“不过,你们长得……有碍观瞻,我不想跟你们玩这个游戏。”他足尖一顶,身体轻盈地落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

他拨开叶子,低头,底下的男人们个个愤恨不已,嘴里直骂脏话,甚至要爬上去抓他。

玉衡笑呵呵,他口中念决,挥手画了个东西,一道巨大的结界就围拢底下的男人。

“既然都喜欢玩,那你们就自己玩自己。”

玉衡说,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随风传进下面每个人耳朵里。有几个会法术的,试图破开,不过都没用,困在里面口吐芬芳。

玉衡等了会儿,他们还没有动作,好奇地看他们,“你们怎么不开始啊。”

他把结界开了个小口,里面传来无数脏话。

“……”默默关上,玉衡把话本拿出来,翻看几页后,找到了一页,前言是男人不小心中了春.药,另一个男人用身体帮他。

他又往下翻,看到一个男人和一条蛇。

蛇……

玉衡一笑,人还是会玩儿,还喜欢这样的?摸摸怀里的瓷瓶儿。

玉衡把小瓷瓶拿出来,药还得买,前几天看的书上说蛇性本淫,应该差不多的效果。而且书上那人看起来爽死了,不知道现实会不会是这样。

瓶塞拿开,瓶口很快就爬出了一条白色的蛇,金色的瞳孔,蛇信子直吐,它顺着玉衡的手背,抬起了头。

玉衡摸它的头,“朱朱,你变大去跟他们玩儿,免得回大荒给你找母蛇了。”

蛇很有灵性,下去后身体变大几倍,足有成年人的手臂那样粗,鳞片闪闪发光,腹部翘起,露出已经成熟的物件儿。

几个男人脸都吓白了,玉衡摸着下巴,歪头认真地解释给他们听,“本来想惩罚你们的,今天我心情好,就奖励你们,你们不是想玩儿吗,我的朱朱还是第一次交.配呢。”

玉衡声音加重,“你们捡到大便宜了,回去以后不要跟别人说。”

朱朱可是他的宝贝。

结界中的男人们看见蛇直往他们靠近,吓得抱作一团,跪在地上磕头。玉衡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和角度,背靠在枝干,他听不见他们的哀嚎,权当以为感谢。

玉衡摸自己胸前的头发,有点羞赧。

他有点不放心地嘱咐朱朱,“悠着点。”

蛇的尾尖激动地摇摆。

玉衡边看书边指导朱朱……大概过了很久,它餍足地往树上爬,钻进了瓷瓶。跳下树的瞬间,结界也收起,杂草倒了一大片,几个男人四仰八躺地,身上全是凌虐的痕迹,还有一对一对的小孔,碎衣布料都在旁边。

稍微走近一点,腥味难掩,很多味道融合。

玉衡捏住鼻子,本来还想说什么,嫌弃地转身欲走,走了几步,他不放心地嘱咐,“记得不要跟别人说,自己回去开心就好了。”

没想到还喜欢玩这个,大荒的妖怪都没有这么……玉衡找不到合适的词,嘟囔几句。

要是很多人找他,那朱朱会被累死。

男人听见这话宛若雷劈,这人绝对是疯子,还是死变态,他肠子肯定都出来了,遂昏死过去。

玉衡继续赶路,赶了一晚上,在黎明出现时,终于到了,他欢天喜地去山洞里找人参老头,抱着他的根就是狂撒娇。

“累了没,有没有遇到危险,我给你的胡子还够吗……”老头脖子以下全是错综复杂的根茎,头上长满了绿色的叶子,随着说话一颤一颤,长长的白色胡子拖在地上。

玉衡嘻嘻笑,跟孩子似的纯真,“没事。”

人参老头没有问他为什么回来,身上的根茎在半空无限蔓延开,相互缠绕编制成一个类似人间的摇篮,玉衡脱鞋躺在上面,他玩着老人白花花的胡子。

他心情忽然就低落变得委屈,“赵远舟要养别的人,爷爷。”

人参老头明白了,“所以你就偷偷跑回来了?和他没说吧。”

玉衡表情心虚,起身跳下来,气得龇牙咧嘴,“我,我需要偷偷吗?我是光明正大回来的,他有别的人,那人可跟他关系匪浅呢,还长得美,聪明又善解人意,我……”

他叹息,“我难道还要看他们亲亲密密吗?”

不是,那也对他太残忍了吧。

人参老头满意地点头,“有自知之明就好。”

玉衡心梗。

他又叹息,“我知道他就是把我当一个玩意儿养着,开心了就逗逗,不开心……他从来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

他像霜打的茄子,笑了笑眼里全是无奈,“你满意了吧,然后我就像狗一样跑回大荒了,事情就是这样。”

人参老头哎呦一声,慈祥地问,“很难过吧。”

玉衡别别扭扭地摇头,“我只是不好意思,我,我老缠着赵远舟,文潇肯定很难过,我,哎呀,我不想这样。”

起初不想让赵远舟靠近文潇是觉得自己会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得到宠爱,知道他们的过往,难过的点是自己像个孩子似的拼命夺走赵远舟的注意力。

他觉得文潇很可怜,她没有师父了,保护她的大妖还养别的人,把那人当朋友,那人还老是生气。

如果是他,肯定会把人杀掉。

文潇没有杀他,还对他好。

“啊!!”玉衡哀嚎一声,这更衬托他是个大魔头了。

突然来一嗓子,山洞里声音久久没有消散,人参老头拍了拍自己的心脏,老脸皱起,几根粗壮的根须抬起堵住耳朵。

孩子出去一趟,嗓门怎么这么大了。

玉衡嘴巴张得老大,他看人参老头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有点想笑,怪不得白玖那个小子喜欢这么干。

他又嚎了一嗓子。

人参老头忍不住,“小祖宗,跟谁学的……要老命了,心都要停了。”

玉衡合起嘴巴,幽怨地说,“你没有心,你像人间旱厕的石头,又冷又硬。”

人参老头震惊,“你读书了?”

“嗯哼。”他看起来很骄傲。

人参老头:“跟茅坑里的石头读的?”

“爷爷!”

“……”人参老头摸胡子,“月宝,怎么了。”

月宝是他在大荒时候叫的名字,因为人参老头说笑起来像天上的月亮,至于宝是把他当宝贝。以前他深信不疑,长大些恍然大悟,月宝就是小兔子。

玉衡无语,“老不死的。”

人参老头多看了他几眼,“还会说这词了呢。”

玉衡嘚瑟。

一声微不可察的笑让他注意到,回过头,一身玄衣,身高八尺的赵远舟,静静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双手环胸,脸上温柔。

这样子好像只是自己出去玩儿,他来接回家似的。

玉衡有点开心,脸又很快板着。

他走到赵远舟旁边,两人往外边走,他回头,“爷爷,我改天再回来……”

人参老头想了会儿,低道,“如果……也可以留在……”

大妖回头看了一眼。

人参老头缄默。

也是,这小家伙不过是当初寄在这儿,总有一天会离开,时间过得太快了,十多年好像只是瞬间,对他这种活了无数年的妖来说——

一瞬间。

山洞里再次和往常一样的安静,挂在壁上的藤蔓收回了盛开的花骨朵。

热闹后的孤寂总是显得无比寂寞。

一根长长的须伸到角落,从奇奇怪怪的摆放整齐的‘玩具’里,绑住了个泥巴捏的不明物体,儿时少年的脸清晰出现在面前,乖巧地给他看,耳边是稚嫩的声音

“爷爷……这个是你,我今天去见泥螺了,他还是不见我……爷爷,他不开心还用枝条扇我屁股,我又没有欺负别的妖怪!”

少年的小家伙很跋扈,在大荒称王称霸。

根须抚摸着泥人,他闭上眼睛,嘴唇微扬。

玉衡偷偷瞟他,脸上总是琢磨不透的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胆子大了,“我留了信给你的。”

赵远舟看他。

玉衡:……

“回去吧。”

“哦。”他看自己背的小包,跑回去把糕点放在山洞里。做完一切,玉衡像往常一样,走几步,抱着他的脖子,嘴唇贴在他耳下,双手收紧,低低叫他,“赵远舟。”

声音轻得很,好像有委屈。

赵远舟没有第一时间抱他,问,“有几个人的身上是你的气息。”

咯噔一下。

玉衡抽了口气,只是说,“因为他们说想跟我玩儿我就让……让朱朱和他们玩儿。”一边避重就轻地说,“你不关心我。”

赵远舟手掌青筋忽然起来,放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下,得逞的玉衡莞尔,要退出他的怀抱,“赵远舟,全世界你最好了。”

怎么又说这种话,赵远舟想说什么来着,又忘记了。

他笑得不羁,“真的?”

玉衡也笑,“假的!”

赵远舟佯装沉脸,他握住玉衡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里还有血迹,委委屈屈地说,“我都没好,醒来就找你,你还骗我……”

“我……”

顺势搂住玉衡的腰,头自然埋进他头发里,精准地蹭开,浓烈的情绪让他再度失控,轻吻了下白嫩的脖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你……”他想说,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把口水弄到了他身上。

“我疼呢。”为了表示真实,还闷哼一声。

“哦。”

玉衡不知道说什么。

哄也哄过了。

赵远舟不可置信地重复,“哦?”

他的小棉袄不是应该给他吹吹,然后夸夸他吗?

哦?

是什么意思。

玉衡不明白哪里有问题,眼睛一动,轻道,“哦哦?”

这简直太敷衍了,心里落差大到离谱,现在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关心他,赵远舟声音变重,“哦哦?”

玉衡有点烦,“快走啦,卓翼宸他们会担心。”

赵远舟放开他,把他的表情看得真切,暗淡地低头,幽幽地说,“果然,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哎,人老珠黄了,不仅烦还是嫌弃我了……”他开始阴阳怪气。

玉衡有口难言,“我没有。”

两人走过辽阔的大荒,到了街市,旁边赵远舟时不时地看他,哀叹一声,如对待什么负心汉。

在n次听到后,玉衡认真地看他,“我真的没有,我最喜欢,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赵远舟呆了又呆,那双含情眼中的光芒令他避闪不及,他侧眸,他听不见自己的说话了,“谁知道……真的假的。”

玉衡听见质疑声咬唇,难道是自己话没有可信度?

不服气攥住他的手腕走向人群,“我证明给你看。”

赵远舟心又提上来,那夜的甜蜜快速而深刻,可融在人群中,玉衡冲他得意又自信的笑,隐隐不好的预感。

玉衡咳嗽一声,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唇边,“赵远舟,我最喜欢你!”

男人声音洪亮,甚至盖过了喧闹声,刹那,所有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

赵远舟发誓,妖生多年第一次感觉无地自容。

他幻出伞撑开将自己的脸遮起来。

玉衡看他逃避,漂亮异常的脸皱起,抬起伞边缘,探头去看他,“真的,我最喜欢你了。”

还说。

还说。

赵远舟心神震撼,握伞的手都险些拿不稳。

玉衡等了会儿,没什么反应,郑重其事说,“真的!”

瞬间,伞下的人后退两步,又重重落下,隔绝了两人视线。

玉衡愣住。

叹息。

又犯老糊涂了,暗暗想道。

这个插曲导致两人去汇合的路上,再次变得气氛微妙,谁也不说话,玉衡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找不到原因索性不想。

本来就说他最重要了,又不相信,才会出此下策。

所以——是赵远舟的错。

他还在撑伞,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走得越发快,玉衡小跑跟上,碎碎念念,“慢点,赵远舟。”

前面人停下,等了一下,把伞收起来。玉衡看到他脸异常红润,嘴里哼着曲,眼里笑眯眯。

这难道是很开心的事情吗?

小时候这样说也没见到他这样。

不过玉衡可以肯定,赵远舟很开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既然喜欢听,那就多说说哄他开心。

于是玉衡又笑着说,“赵远舟,我最喜欢你了。”

赵远舟温柔地对上他的视线,下一瞬,低头微微一笑,转开眸也转过身。

脸肯定又红了。

他算知道玉衡小时候……怪不得……大荒的小妖怪们总是哭着找娘。

他们在官道和其他人汇合,一行人继续赶路,期间卓翼宸过来,问文潇的身体怎么比之前要好些,大妖没告诉他。

玉衡看出什么,低头不语,想来是赵远舟的妖力还是什么。

“啊!!”随着惊叫声,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在路上,铃铛声响不停,是白玖。他哭着爬起来,说在前边的山神庙看见了大妖怪,

玉衡也来了兴趣,这个世界上除了两个大妖怪还有谁呢。山神庙破败不堪,全是蜘蛛攀附,神像都倾倒,几人检查屋子,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开玩笑时,被院子的打斗声吸引过去,与黑衣人对峙的是个少年,头发蓬松呈棕黄色,一脸胡子,还有许许多多毛茸茸挂在头上,手里拿着菜刀。

毛茸茸的球球。

好熟悉啊。

玉衡就这么望着他。

文潇他们还在询问他身份,英磊瞥到玉衡身上,怕被发现又收回去,胡子底下红成大苹果。

月宝比小时候更好看了,白色长袍,肤白黑发,那张脸几乎等比例放大,每个五官漂亮得没有攻击性,多一分太艳过于女气,少一分又硬朗,夹在中间雌雄莫辨。

现在只是淡淡盯着他,发觉自己的视线,眉一挑,有些睥睨玩味。

不会被发现了吧。

怎么坏坏地看他。

像之前小时候,要自己给他当马骑一样……

英磊深呼吸,对他们说,“这是山神庙,我,就是山神英磊!在我的地盘敢对我不客气,下场就和这些在地上吱哇乱叫的人一样!”

文潇问,“什么来头啊,真是神仙啊?口气这么大。”

“ 半只妖。 ”

“ 啊? ” 英磊和白玖齐声。

“ 他是半神半妖,山神英招的后代。 ”赵远舟说。

英招爷爷……

英磊。

玉衡终于想起来。

当年在大荒自己的小妖怪跟屁虫一员,因为其他都是什么蛇虫蚂蚁,反正妖形不太好看,英磊不一样,是只大老虎,玉衡就让他给自己当马。

骑着他在大荒四处玩儿,回去两人就被英招追着打……往事不可追……

而是这家伙老喜欢叫他……

“ 英招?传说中的英招不是马身人面,虎文鸟翼吗?他跟你一样修成人形了吗? ”

“ 英招和他们的后代都能汲取天地灵气,这个山神庙位置不错,他有所幻化也不稀奇。可惜我没有破幻真眼了,不然看看他的真身长什么样也蛮有趣。 ”

英磊惊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谁?”

卓翼宸让他们抓紧时间赶路,时间所剩不多了,文潇用涣灵散让他浑身无力,赵远舟动手翻起他的包,里面都是锅碗瓢盆。

玉衡问他,“你的法宝呢,就是那个法器。”

山神用来在群山峻岭间穿梭,日行千里的法器, ‘山海寸境 ’ ,能够让他们马上回去缉妖司。

英磊听见跟他说话,摇头晃脑一蹦一跳地去找了个像香炉的东西。

赵远舟他们盯着英磊。

英磊捧着直接跑到玉衡面前,很精致的小玩意儿,玉衡不假思索离他远些,装不认识。英磊完全没有自觉,头直接挨近他,小小声地问,“宝宝,是不是这个。”

玉衡无言以对,脸上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珉唇露出笑,用牙挤出来话,“在外面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这跟叫赵远舟叫小花有什么区别。

怎么能叫他一个大男人这个名字。

玉衡心里崩溃。幸好没有人听到。

英招哦了声,看其他人视线都很疑惑,克制了和玉衡的距离,“那叫什么啊。”

月月不让叫,宝宝也不让叫了。

玉衡微笑,“叫哥。”

槐树雌雄同体哎,那离仑是不是……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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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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