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遮天蔽月的日光。
仿若点燃月神的面纱,灰烬投落玉壶,玉壶坠入大地,掀起滚烫的烈焰。
轰隆隆——
乍放光明。
赫罗斯手底下的两名卫兵面面相觑,热浪滚到了脸颊,还好皮糙肉厚,扛住了这波空袭。
他们低头低声向信奉的光明神祷告,念完祝词,咽了口唾沫,抬头问:“这是——”
轰隆!
又是一阵爆炸声。
这一次的爆炸声更响亮,也更持久,大概持续到赫罗斯施展结界,魔法女神赫卡忒的魔力流灌进他们身处的沙地地底。
等爆炸声结束后,所有人才能找回些许视野。
在魔力的加持下,他们每个人洗净了脸。感谢赫卡忒女神将魔法的权柄揉碎遍布世界,他们才得以在沙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始终获得清澈的水源。
更多的卫兵聚拢过来。
他们手持圆盾,以赫罗斯为中心,双眼锐利地搜寻四周。
武器有些钝了,不过不重要,能用就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被选拔、成立护送赫罗斯探寻沙地的卫队。
赫罗斯跟随卫队成员已经在沙地行进了二十多天的时间,与沙地上的魔物产生了好几番争斗,彼此之间养成了十足的默契。
当另一个卫兵在前方的沙丘上挥举双臂,他绷紧下唇,严谨地发出命令:“跟上去。”
……
沙地上的半边月夜在一瞬间转为白昼。
这让人情不自禁想,月神丰盈的身躯碰上了什么?火焰四射撞击成电光火石般的灭世光景。一条惨白姣美的手臂从天缝漏了下来,是乳色的月光长廊,光是手指颤动,便抖落了更多的光晕碎片。
恐怖的神力威慑力十足。
一只只庞大的魔物像是移动的岛屿,像风沙一样,狂躁地游卷在这炽热高温的严酷空间中。
赫罗斯踩上一只背着螺壳的公牛,驱使它逆着魔物群,朝相反方向游去。
卫队成员没忍住惊叹:“神迹!真是神迹!”
他们的身形在日与夜的分界处停下,一条看不见的线横穿沙地,不能再往前一步。光与暗在此刻此地针锋相对,紧咬不放,嘴角流出更多的血,是沙硕与神息勾结的巨大风暴。
这只胆小的螺牛再也不敢动了,死命哞了两声,一头栽进沙地里。
月神看样子不仅是被烧毁了面纱,骤量的月光倾泄而下,就像是从身上粗鲁撕下的纱裙,一股脑粉碎到了同一个地方。
层层叠叠的纱裙下,躺着破碎的青绿玉石,一个男人紧闭双眼,双手交叠,漂浮半空。
卫兵所惊叹的神迹,正是出自这个男人俊美威严的脸上。
是张完美的脸,是不同与赫罗斯等人主观审美中的完美。
他的美,堪比永生的神明,且多了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仅是盯着,便生出了要顶礼膜拜的念想。
仿佛他肆无忌惮的注视,本身就是一场亵渎。
这让他想到久远之前的一个传说,众神送给人类的礼物,真正的神迹:潘多拉。
男人这时醒了,好似开天辟地,海量的信息通过眼睛传递给所有人。
赫罗斯一愣,随即迅速低下头。他的眼睛刺痛难忍,充斥涩意,应该是血管碎裂了。他敢保证,再多看一眼,他的眼睛就会瞎掉。
男人降落,随着他脚掌接触沙地表面、凹陷一个脚掌印的动作,日光仿佛呼啸一声,彻底吞没了月夜。
他们的身后,沙地不断辐射可怖的气息,将他们的身体照得惨白。比起潘多拉,比起众神,他才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赫罗斯这时想着。
预料中的危险没有到临。男人在原地立了片刻,似乎才回过神,如梦初醒道:“你们……我……这里是哪?”
“……”赫罗斯在脑海里列举了无数个回答。世界东方突然出现的沙地,众神不愿踏足之地……更重要的是,他们探寻了这么多天,似乎真的在这一刻找到了这片沙地的主人。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赫罗斯想到自己在国家得到的神谕,陷入了沉思。
男人的确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灼热的日光烧完天边最后一丝黑夜,那一秒,退潮般,群星隐没,他冥思苦想之际,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太……一?
他叫太一。
然后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太一抬头望天,又看向地面。
面前是一支由一二三四五六……三十一人组成的队伍。
螺牛将他们驼到一座神庙外,沙烁滚滚,它不安地在原地摩擦蹄子。
神庙是一座看上去异常简朴且废弃的神庙。
赫罗斯见多识广,年轻时游历过许多国家,觐见过诸多神明在人间留下的神庙。这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令他心有惴惴。
太一很敏锐,出自本能地反应,在思考自己的过往之际,同时察觉到这些人畏惧于直面他。
是什么原因?
他不知道,他不愿深究。
神庙大门前竖立了一座方尖碑,刻有浅色浮雕,太一辨认出认识的几个图形,水、太阳、船,绕到另一边,还有只公牛。
太一下意识看了眼一旁趴下瑟缩的螺牛,摇摇头,继续往里走。
神庙本身是由石块堆砌的,线条感十足,在日光下泛着金色色泽,全然充斥着陌生感。
大堂里很空旷,有一个整片凹下去的石盘,图案都变形了,只能隐约猜出是某些动物的肢体。
且大都是不同动物拼接而成的肢体。一切的一切,都太陌生。
赫罗斯观察结束,深呼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跪下。
太一转过头,看着他,很意外。
赫罗斯看着他的下巴,说:“伟大的神明,请饶恕我未知您名讳,私自将您冠以‘伟大’之名。我携着光辉之子‘阿波罗’的喜意,向您献上最诚挚的礼物,迎接您的降临。”
太一站在一处高一级的石阶上,猜到了什么,静默地注视他,不说话。
赫罗斯继续说:“三十名来自‘阿波罗’光辉神庙的战士,以及,我……”
“你们是祭品。”太一说。
赫罗斯张了张嘴,没有否认:“我们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三十名卫兵围成半圆,放下手中的武器,随着赫罗斯一起跪下,额头深深埋在地面。
太一回想起,似乎在很久之前,不知道多久的多久前,他见过许多类似的场景。
那时,他应该是无意识的。
眼底下有人,有许多人,聚在高山、部落、天坛、平原上,铸起高高大大的祭台。
他们往往唱着歌,跳着舞,手舞足蹈地献上精心准备的祭祀品。有人,也有动物。
篝火燃烧了几天几夜,十分血腥,他很不喜欢。
后来人们察觉到了他的不喜,就惶惶询问走出天门的一位神明……她叫……少司命!
少司命和他们说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从那日后,人们的祭祀就变得简单许多,不再需要那么多人命了。
太一本能地皱眉,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愿力。
是一种蛮荒且纯粹的信仰。
漠视生命者终究遭其反噬。
赫罗斯等人深刻地了解,自己是神明选拔出来的祭品。他们以此为荣。
如今世界上的各个国家混乱不堪,传奇英雄事迹数不胜数。
有接受神明试炼成为半神的,也有凭借自己在战争中的勇武表现被神明青睐的。
他们信奉血与火锻炼出来的坚韧精神以及肉|体,这是献给神明最美好的礼物。
光辉的阿波罗说:你们是我最喜爱、最勇武的战士,去吧,去往世界的东方,那里有一位神明,向祂展示你们矫健的身姿。
他们一路上砍杀魔物,浑身浴血,将收集到的爪牙系在腰间。他们坚信无论是哪位神明看到后都会发自内心地称赞。
他们愿意接受神明的任何试炼。
只要能够取悦到祂。
并给予他们‘人类英雄’的桂冠。
太一显然不在此列,而是轻轻、缓慢地抓起了地面上的一只利牙。
赫罗斯瞪大了眼。
因为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猝然且煊赫的气息爆发,浩浩荡荡,如日中天。利牙在神明手中漂浮、旋转,仿佛在此时化作了全世界最危险的武器。
武器在半空转了个圈,疾射而出。
赫罗斯感觉到浑身僵硬,滚烫的血液凝成冰,将要刺破五脏。目标不是他。
他的眼前一暗,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从众人背后弹跳,滚落到附近的一根石柱上。
砰!
石柱四分五裂,浓烟滚滚,一块稍大的石块飞刺过来。赫罗斯带着众人躲过了这一场碎石雨。
太一一击落空,不急不忙,抬起一根垂下的手指,看似漫无目的地寻找目标。
黑色的不明物体在那一击后消失了,赫罗斯等人肉眼凡胎,根本看不清是怎么消失的。
那是什么?
他们只看到了一晃而过的几只眼睛,长得像人,起码外形很像。
还不等他们回忆到底有多像的功夫,一声惨叫回荡在这片空荡的区域。
太一翻转掌心向上,能看得出五根手指格外修长,跟囚牢似的,紧紧抓住了某样东西。
他就像是活动完筋骨,从声音里都散发着懒洋洋的感觉:“或许你们口中要找的神明,是它。”
赫罗斯大惊,他不笨,很快就意识到他们闹了个大乌龙。
跪错神了。
这片沙地的主人……
太一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神明投放出去,在地上痛得蜷缩,露出狼狈的后背。
人身,猫头,牛尾。
枯瘦的脊背上下排列了三双眼睛。
这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太一想。
他不属于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跟一群人打了一架,受了伤,算得上严重。
方才那一击,他手抖了。
太一默默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一叠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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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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