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水越深,现在水面已经到达我的腰部。在我全身上下,腰算得上是敏感部位,医生说它以前极有可能受过伤,当然这种早就已经忘记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的腰疼的要命。
细细密密,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吮吸骨髓,咀嚼脊柱,折断又复原。
在有旅店的里世界里我也泡过水,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疼……疼的比现实还要现实,如果说之前是一场梦,那么现如今就是从梦中苏醒,所有在梦中被抵消的痛苦全都倾覆而来。
“唔……”我用力扯住克拉斯的袖子,生理性地弯下腰,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温热的触感覆上后腰,我喘着气强迫自己抬起眼皮。克拉斯垂着眼眸,手放在我疼痛最严重的地方,热乎乎的感觉让疼痛稍微褪去一点,当然只有一点,可就是那么一点几乎救了我我的命。天知道我差点疼死过去。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此时此刻的克拉斯和刚开始遇见时不同……应该说,和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他浑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感觉,难以形容,但是和我眼中的里世界非常相配。
阴暗潮湿的地域,孤僻无人踏足的小岛,他就像从那里生长出来,那里的每一处都构成他的血肉、骨骼,最后再披上这一层皮相。
他的眼珠突然转动,与我对视上,我嘴角颤抖了一下,错开视线。他问:“好点了?”
我说:“稍微好点了,谢……”
他掌心用力抵着我的腰往前推,“那就快点,别再浪费时间了。”
水是冰冷的,腰上的热意是滚烫的。在被强行推着走着的期间,我用余光观察他。克拉斯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陌生的气息,黑发褐瞳,高挑的身高,以及被沾湿到不能再湿的羊毛制风衣。但所有陌生的一切都犹如一把黄铜钥匙,在用力撬着我大脑中锈死的那道门。
我以前确实认识他,失忆的我和他关系匪浅。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给我来到即将重拾记忆的喜悦,反而不断地挑拨大脑神经,使我产生一种奇怪的认知。
那段记忆并不值得留存。
他突然不走了,我也被迫停下脚步,正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一股白色的雾气飘了过来,顿时警铃大作。浓雾,无边无际的海水……
我吞咽了一下唾沫,抬起头。
以及,章鱼。
果不其然,头顶浓雾缭绕,电筒的光照范围内,大片的白色雾气左右飘荡。在雾气的缝隙里,章鱼脚时不时现身,然后又很快隐藏起来。仅仅只是一个窥探,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我悄悄望向克拉斯,他的脸色白的像死人,但不至于像博格纳和尤克斯那样惊慌失措。
“见鬼。”我听见他说。
克拉斯开始倒退,撞到我后回头看了一眼,错开方向又退了几步,然后跑了起来。他在向后跑的时候仍然抓着我的胳膊,而且握得很紧,我被拽地差点摔倒。
“你怎么又不动了?!”他责备道。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之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生物,忽然之间想到尤克斯通过了窄门这件事。虽然他说不出窄门的方位,但我可以根据先前的一切线索推断。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那艘破旧的老式帆船上,他被章鱼脚卷走了,但安然无恙,还走进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窄门。
所以,窄门是不是和眼前的大家伙有关联?这个想法令我热血沸腾,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证实。
面对克拉斯急切万分,在他强行把我拖走之前,我从他的手掌里抽出胳膊。
克拉斯不解:“你?!”
高空的浓雾中伸出一根细长的章鱼触角,朝我们袭来。克拉斯终于耐不住了,不过他还是没有一个人跑,单手箍住我的腰,打算扛着我走。我一把推开,他满脸错愕,一句你发什么神经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我就被触角捆住拽到走了。
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他会脱口而出这句话……当然是我猜的,我觉得凭借他的性格不仅会质问我为什么发神经,还会在我被彻底拖走以后在原地痛骂我脑子有病。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章鱼触角勒着腰部,四肢包括头部自然下垂,呈现一个类似于下腰的动作,脑子昏昏沉沉胀痛无比。更何况随着雾气越来越重,我呼吸都有些受阻。吸进肺里的全是水雾,潮湿冰凉,每过一遍肺,都以为身体要被冻住了。
触角上移的速度变慢,好像快要到尽头了,我强撑着抬起上半身,结果看见令我后悔众生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生了虫的米饭,更像是花屏老电视机屏幕,甚至能听到其中传出的呲啦呲啦声响。我的鸡皮疙瘩掉一地,麻意从脚心直冲天灵盖。
还没等待我的惊恐完全迸发,周围场景变换,我不再是吊在空中的状态,而是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土地松软,印出我鞋底复杂的花纹。
地是黑的天是红的,红彤彤的就像岩浆逆流,从高到低一路向下变为顺着银河缓慢上爬。血红色天空上几道黑色的裂缝若影若现,总感觉在不经意间一脚踩空掉进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裂缝在天上,谁会一脚踩空掉到天上去。
松软的土地有好有坏,好处是走路不费力,坏处是容易摔跤,软绵绵的质感总让人以为自己的在空中被踏步,一个不小心就左脚踩右脚摔个狗啃泥。
旷野一望无际,走着走着我发现路边一座盘旋而上的楼梯,直通天上的裂缝。其实我挺想爬上楼梯一探究竟,但是楼梯周围被同样高耸入云的围栏圈着,唯一的门上挂着一把没有锁孔的大锁。
我没有时间去研究怎么撬锁,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锁,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继续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个黑色的小点,因为太远看不真切,等靠近以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行刑台。两根竖棍一根横梁,再加上一根黄褐色的麻绳就构成了全部,麻绳系在横梁上,底部打了个圈,倒像是用来上吊用的。
好像真的是上吊用的,因为在更近一步后,我发现绳子下方放着一把木凳子方便别人踩着去上吊,还有一块立着的木牌。
——正视罪孽,偿还代价。
什么罪孽什么代价,我又没犯过罪。在有限的记忆中内,一直充当良好市民,不踩草坪不乱丢垃圾,知道自己脑子有病随时会有复发风险,所以除非必要情况从不去街上乱晃。试问哪一个人能做到我这种程度。
我不会把亲爱的头颅挂到那根绳子上去的,不是我的罪我不会认。就算在失忆以前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但那是以前,我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在寂静岭小镇里晃荡了这么久,好几次经历生命危险,腰部旧伤还复发了,窄门一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记忆也没恢复一星半点,结果现在让我认罪?
可笑。
我翻了个白眼,送给行刑台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刚才被高入天际的栅栏围住的通天梯呢,那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窄门也许在楼梯的尽头,充满危险的裂缝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半真半假,但能流传这么久,说明有一定道理。
我按原路返回。来时的脚印还没有消散,熟悉的鞋底印花在泥土的凹陷处,脚尖朝向与我此时行径的方向相悖。我的脚踩进鞋印里,鞋跟的位置被掩盖,鞋印变成了两个脚尖,一个朝前一个朝后。
高耸的围栏很麻烦,好在它只是看上去高耸入云,实际上离天空还差着远呢。我小心翼翼,一点点的爬上围栏,然后翻了过去。
脚踩在松软泥土上时,我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的腿,转过身面对眼前白如雪的楼梯。台阶与台阶之间间隔很大,看上去要费一番力才能邓一级台阶,如果全爬完的话,估计腿都要断了。
不过我不在意这些,重要的是窄门。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脚准备踏上台阶,脚底粘黏着的红色沙土掉落到雪白的台阶之上,分外醒目,下一秒——
台阶消失不见,我愣在原地,猛地抬头。
天空被一条又一条的黑色铁栏杆分隔开,原本空荡的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天花板”,将空间封死,包围楼梯的栅栏此刻成为了囚禁我的牢笼。
我瞪大双眼,双手抓住冰冷的栏杆。从远处开始,红色火光逐渐逼近,火舌滔天,伴随而来的是滚烫的热意,热浪滚滚,火焰的边缘变得不真切,模糊了与现实的边界。
掌心抵着的铁栏杆烫的几乎掉一层皮,而我的手已经拿不下来了,皮肤被烤化粘连在上面。火焰灼烧着我的衣服,头发.......我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之中,承受着即将到来的火烤。
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
“醒醒。”
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脸,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喉咙发紧吐出一口水。咸的,海水。环顾四周,我在岸上,亮着的手电筒立着放在脚边,头顶的天花板白漆大片剥落,坑坑洼洼……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摸上脸,然后是胳膊,衣服……
皮肤没有被烧成干巴巴的焦皮,衣服也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
克拉斯蹲在旁边,见过看过来微微挑眉,“怎么样?”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手从脸上拿下来,放到身前搅在一起。那种身在地狱,被烈火灼烧的感觉太过于真实,不像是幻觉。
没有了雾气以后,一切都变得清晰了。我站了起来,没走几步就被拉住,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岸边,在走一步就要掉进水里。对面是来时的路,这样一看并不远。
抬起头,可怕的章鱼早就被天花板所替代。我皱了皱眉,回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朝向自己,问:“我……”
“你被章鱼卷走了又被扔了回来,然后那些章鱼脚就不见了,雾气也散了。”克拉斯的叙述非常简洁明了。
这么说来,不是幻觉?我确实被章鱼脚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没有找到窄门,反而被火烧了一通。话说回来烧我干什么,因为我拒绝上吊,拒绝赎罪?真令人无语,我又没罪。还有那个雪白的楼梯,我怀疑那就是通向窄门的路。但凭什么,凭什么尤克斯和安吉拉可以进窄门,却不允许我踏足。
克拉斯在好奇地观察我,可能是我思考时的呆滞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说:“我好像看见了窄门。”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任何惊喜的表现,窄门似乎并不能提起他的兴趣。
“然后呢。”他说:“你进去了?”
我脸黑了一度,这问题问得好。“没有。”我偏过脸。不仅没能进去,以后估计都进不去了,那样抵触我,甚至不惜用火烧。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既然窄门行不通,那就只能按照安吉拉说的,去找救赎自己的道路。窄门确实不是唯一的路途,但是少了这个捷径,还真是令人惋惜。我再次疑惑,失忆前的我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我第一次向克拉斯发出了疑问,毕竟他说自己认识以前的我。
克拉斯听到这个问题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变换了一下坐姿,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
他的表情僵硬,“我认为你没罪,但审判又不是由我来的。”
“那是谁来?”靠近水边太久我的腿不自觉发软,向后退了几步,找了个安全的墙边原地坐下,结果又发现一只挂在手上的帆布袋子不见。刚急着寻找,克拉斯就把帆布袋扔了过来。
“寂静岭吧。”他道:“都是这么说的。”
又不是审判庭,有什么资格对我进行审判,我在心里腹诽。检查帆布袋,没想到居然还是干的,里面的日记本也没有被沾湿,我惊喜地把它拿了出来。
在取出日记本后,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抬头看过去,克拉斯说:“临时休息而已,怎么突然开始陶冶情操搞阅读了?”
我没理会。
中间隔着一条命,我总归要杀了他的,现在只是暂时休战而已,不和他计较。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接受到我不善的眼神后,克拉斯像是僵住了一样愣在原地。
我翻开日记本,字迹相比于前两本稍稍潦草一些,带了几分随性自然,能看出来是个大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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