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到有人就地坐下时衣服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是克拉斯回来了,他刚才去附近转了转。离开时他还特意说了一声,但我根本没有理会,谁在意他去哪,爱去哪就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连头也没有抬,单手翻到下一页。
“看的还挺认真的。”我听到他说:“找到什么线索了?”
我答:“没有,这只是一个普通小女孩的日记而已……嘶——”我打了个寒战,之后的话全被这个寒颤淹没。身上的水还没有干,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冷得要命。
“需要衣服吗?”
我抬起头,只见克拉斯双手环胸,头靠在后面的墙壁,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平坦在地上,坐姿十分嚣张。见我看过来,他掀开单边风衣,晃了晃。
“多谢,不用。”我又低下头去。
我的拒绝很明显,但他似乎没有接收到,反而继续向我搭话:“日记讲了什么,我也挺好奇的。”
“一个小女孩的日记,仅此而已。”我又重复了一遍,但仔细一想和他说说也没什么,我只是费点口舌而已,不然他还得继续叽叽喳喳。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话唠起来,刚见面的时候虽说不是多么的冷酷但多少带一点爱搭不理,虽然我也不想搭理他就是了。
于是我开始娓娓道来: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围绕着讨人厌的叔叔和喜欢的哥哥……”余光里,克拉斯变换了一下坐姿,背似乎挺直了一些,“所记录的日常……”
“不过,我大致能猜到最后发生了什么。可怜的孩子遭到最爱的哥哥抛弃,被禽兽不如的叔叔啃到渣都不剩一点。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继续看下去,我挺喜欢这个小孩的,总有种亲切感。”
在我说完以后,空气像是凝固一样,克拉斯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有没有可能,事实反过来了?”
日记本上的字迹清晰但落笔僵硬,使了很大力气,背面都能看见顿笔的痕迹,指腹摸上去有些硌手。我垂着眸,“怎么可能。如果日记中所谓的哥哥本来就没有抛弃的意愿,那ta为什么感觉不到?”
说到底,还是想甩掉的,就像那些被丢到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一样。有的确实被家人寄托着痊愈的心愿,但也有的是单纯放弃。“既然脑子有病那就在属于疯子的世界度过一生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多么恶毒的话语,却也是最好的祝福。
“……如果没有姐姐,我也会是被抛弃的一员。”我手指摩擦着泛黄的纸页,喃喃自语。
“姐姐?”克拉斯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口中碾过一圈,最后变成无法理解的嗤笑:
“呵,姐姐。”
.
12月26日晴
一直到哥哥离开,我都瞒的很好。哥哥向我道别,我乐呵呵地朝他挥动右臂,另一只手在身后握拳攥紧。没办法,实在是太疼了,我现在能忍着站立已经是奇迹,也许哥哥刚扭头关门,我就扑通跪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我说我会想你的,哥哥问我为什么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是我一直以来想问但不敢问的,如果哥哥过去每到离开时都抛出下一次回家时间作为念头,我也不会那么难熬。可惜现在的我有小秘密了,绝对不能被哥哥发现的秘密,如果哥哥长时间在家的话,这个秘密也许会暴露。长时间看不到哥哥,和那个还未出生但注定属于我的东西,两者似乎并没有任何可比性,我很贪心,都想要。
不过面对即将远行的人不能表现的太冷淡,所以我努力往常一样满脸不舍,重复了一遍哥哥话: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维持着淡笑的表情看了我很久,然后说:
很快。
很快?是有多快?哥哥没有告诉我,而是就这样丢下两个令我抓耳挠腮的字离开了。
我盯着哥哥背影看的时间比以往长了许多,长到眼睛干涩发酸才回过神。多久能回来,一周?两周?还是和平常一样时隔几个月,我都快要忘记属于他的声音时才再次出现?
其实我更希望和那个小怪物的成功诞生日在同一天,这样我就能同时拥有两份快乐,我还可以领着哥哥去看,把属于我的狗,独属于我的东西介绍给我最爱的哥哥。
果然,我还是爱着哥哥的,哪怕直到他终有一天会抛弃我。唉,如果我们是亲兄妹就好了,至少有血脉相连,我们被名为亲情的绳子牢牢捆绑,无论另一方去往怎样的天涯海角,只要牵动这根绳子,就会触动心灵。
对了,其实关于那个需要抽取我的脊髓才能研究出来的小东西,我询问过叔叔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就一眼,我想瞧瞧。叔叔没有答应,他说等到实验结束正式培育成功的那一刻,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是一个伟大生物工程,在此之前需要保密,具体为什么,他说期待越大成功率越大。
我知道还可以换个说法,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当然我只是在心里腹诽一下而已,没敢直接说出口,因为害怕叔叔会应激发飙。我也怀疑过叔叔是不是在忽悠我,但看他那副痴狂疯癫的模样……可能性不大。
……
1月1日晴
新的一年。我应该出去看雪,而不是躺在床上承受腰痛。
1月3日晴
雪停了,窗户玻璃雾蒙蒙的,我抹掉玻璃上的雾气,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最显眼的那棵树被雪白包裹,枝条都被压弯了。打开窗户冷气吹进来,灌进领口冷的我直发抖,但也特别提神,把我的睡意都吹跑了。
雪景很漂亮,如果哥哥在的话,我就能和他一块看雪景。而且哥哥喜欢抱着我,我坐在他身上,背部贴着他温热的怀抱,这样一来腰就不容易疼了,只要有哥哥,凌厉的寒风根本伤害不了我。
可惜哥哥不在。
一大一小的麻雀站在隔壁房间的窗台上,羽毛蓬松就像两颗圆球。两只鸟紧紧贴在一起取暖,温馨又可爱,我瞬间不痛快起来,抽了两张纸后回到窗边,将纸捏成纸团用力朝两只麻雀扔过去。我扔地不准没砸到,好在弄出的声响吓坏了它们,扑棱着翅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逃走。
呼——终于舒服了,我朝两只飞走的方向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
1月6日晴
今天来了一位客人,西装革履,还拎着个手提箱,模样一表人才,金黄色的头发闪耀,黑色墨镜在灯下反光……等等,在屋里还需要带着墨镜吗?真是个怪人。
他和叔叔交谈甚欢,两人似乎是朋友。叔叔招呼我过去,客人也笑眯眯地,但我就是觉得别扭,借口“叔叔你让我做的工作还没干完”就马不停蹄地溜走。
我的工作早就做完了,手术室也打扫地很干净,除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外堪称完美。我在这里呆了很久,不知道有多久,只觉得脑壳子发昏头一点一点的几乎快要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满心都在期待那个金发墨镜男快点走。驱赶客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我没明面说对方也没听到,所以没事。
谢天谢地客厅里只有叔叔一个人,他在慢悠悠地端着玻璃杯喝咖啡,仔细一看正对面的沙发前也放着一杯没有动过的咖啡。哥哥如果正巧在夜晚学习的时候就会喝咖啡,那东西像墨水一样黑,喝起来很苦但闻起来很香,简直是不可貌相,再看看叔叔手里这杯,几乎是半透明的淡咖色,喝水差不多。
没错,叔叔觉得咖啡因会伤害大脑,但又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必须用咖啡提神,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将咖啡稀释到一定程度,既减少了咖啡因的摄入量又能够提神……但提神靠的不就是咖啡因吗,说实在的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喝兑水到极致的咖啡就算了,怎么能给客人喝。难怪人走的这么快。
叔叔看起来心情不错,眼底的黑眼圈都带上了笑意。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说是呀,自己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好东西终于能卖出去了。
我心头一紧,他叔叔的研究品多的数不胜数,我不在乎他要卖哪一个,问题是只属于我的东西,不能给任何人。我心急如焚,问叔叔那我的东西呢。他询问式的嗯了一声,我说用我的脊髓制造出来的那个小东西,你说它属于我。
他哦了一声,应和着道它属于你,不会卖。
我这才松了口气。
……
2月17日晴
一只青蛙能产几百只卵,几乎一半的卵都能孵化,水库里还没有天敌,简直就是乐园天堂。实验青蛙繁殖的太快,叔叔让我快点用,尽情地用。他平日里除了呆实验室就是坐客厅边烤火边看电视。青蛙的嘈杂声已经可以穿透地板直达地表,叔叔被吵得受不了了。
别说叔叔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天知道这么小的家伙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呱——呱——呱,就像自带音响,在我的耳朵持续性爆炸,再继续下去,我就算不聋也得耳鸣。所以此时此刻的我没有丝毫心慈手软,打麻药的动作快准狠,下刀利索而又迅速。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实验,而是餐厅处理青蛙食材员工,讨人厌的蛙叫就是顾客催菜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些青蛙还真厉害,仅仅是转身的功夫,一只眉眼清秀的蛙就地产了卵,青蛙卵就像奇亚籽,半透明的膜包裹着黑色的籽,黏糊糊地飘在水里。见我来,漂亮青蛙蹬着腿跑了,跑到另一只绿青蛙旁边。
青蛙都是绿的,但那一只格外绿,就像刷了一层绿漆。
其实两只青蛙很早就来到实验室了,被扔在玻璃大缸里等待上实验台。不过这两只能活到现在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精力异常旺盛还能跑能跳特难抓。在这里青蛙不稀奇甚至泛滥成灾,再加上我的腰动不动就疼一下,才懒得去和它们两个斗智斗勇呢。
没能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小段时间,两只青蛙竟然处出了感情,连孩子都生了。
俩青蛙黑眼睛瞪的老大,喉咙一鼓一鼓,警惕的盯着我。现在的它们简直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突然笑了,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突然特别开心。
我把水里的青蛙卵捞起来啪地全都扔到一边,然后脱掉胶皮手套,放水。缸里一滴水都不剩,青蛙贴在玻璃缸地,脚蹼贴在上面。没了水后它们的逃跑方式从游改成跳,偏偏顶上是密封死的,除了我手伸进来那一小片没有任何缝隙。它们一连好几次撞到天花板,撞得眼冒金星,最后被折腾地没力气了,一只只取出来打麻药。
药效起来后,青蛙直挺挺地躺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璧“人”。我欣赏了好一会,才开始动手。
我没有将它们用作实验,否则太可惜了。两只青蛙奶白色带着斑点的侧腹被取掉一小块皮,然后没有皮的部分被缝制在一起,严丝合缝,宛如天生的连体儿,我为自己的技术感到赞叹。
它们共同孕育了生命,拥有着与旁“人”不同情谊,虽然没有血脉做连接,但有着名为爱的绳索,拥有着另类的亲情,就像我和哥哥一样,不是兄妹胜似兄妹,虽然只是青梅竹马,但自幼以来贯穿对方始终。多么动人的感情,真想永远维持下去,可惜……
我看着它们俩,满眼羡慕。
麻药的药效过去,两只青蛙迷迷糊糊地醒了,真好,它们以后能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它们为什么在挣扎,为什么在向相反的方向逃离?它们不应该惊喜望着对方,然后深情地依靠在一起吗?
我看着它们拼命地挣扎……挣扎……就像咬了钩的鱼,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然后突然之间——
肚皮撕裂,血液飞溅,内里软绵绵的东西随着蹦跳四处散落。两只空洞洞的青蛙躲在离对方最远的角落里,死不瞑目的眼中满是惊恐。
和预想大相径庭,我有些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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