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警察学校女生宿舍，三楼。
在走廊的一端，男性外型的苍白雾气在光线分割出的界线之外飘浮，无焦距的瞳孔注视着前方—— 或许从外表来看，鬼魂的眼中照映不出任何东西，可祂却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正在注视着前方。
随着时间流逝，鬼魂的样貌越来越模糊，只能隐约见出年约不惑，虚影勾勒出那双攀上皱纹的手，使祂散发寒意。即便是逐渐温暖的春天，鬼魂脚下的地面依然凝结出细微白霜，又很快在正午艳阳的渲染下化作点点难以察觉的湿气。
视线随着开门的少女而动，那划破空气的枚红发丝，让祂脑海中闪过某些片段，却又如纷飞雪花般迅速消散。
欲伸向少女的手，不知第几次被一股电流阻隔在门外，遭灼烧的手染上黑色，仿佛即将崩坏般，一缕缕被烧黑的鬼气消散于空气中，令鬼魂的型态更加模糊。
祂伫立原地，似是茫然。
接着收回了手。
＊
齐木莉绪的房间位在角落，除了有独立的卫浴空间，格局也比较大。
她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领到房间，兴高采烈地招呼：「欢迎！我去隔壁和绘里借个坐垫，你们先在这边等我吧！累的话床也可以坐。」
诸伏景光微笑着点头，「我们知道了，妳慢慢来。」
为了避免房间的两位男生吓到女宿的其他人，莉绪把门关上才离开。
降谷零有些拘谨地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松一口气，「没想到齐木会邀请我们到……她的房间复习。」
诸伏景光略为紧绷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捂住了额头，缓缓说道：「是啊，齐木昨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
尽管不晓得齐木莉绪会主动希望能在女宿进行复习的原因……仔细想想，图书馆确实不方便出声讨论，食堂大厅来往的人又过多了，容易被打扰。
如此一来，除了**问题以外，小同学的房间确实是最佳地点。
「偶尔一起复习也不错。」降谷零的适应性很强，率先将书本放到桌子上。
诸伏景光卸下背包，漂亮的蓝色猫猫眼眨呀眨，道：「嗯，不过zero也跟我们共同进步的话，就没办法超越你了呢，真是可惜。」
降谷零笑了出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没丢下我啊？」
女宿的装潢乍看之下和他们男生的宿舍没有不同。从采光窗户照射进来的自然光，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开朗起来，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降谷零抱着某种不好直说的心态，走向了书桌。房间主人分一部分的桌子空间给小型书架，上面摆满各种教科书，尤其是近七年的历届考古题，其中有好几本明显被翻阅多次。
和新书书页紧贴的模样不同，这几本已经贴满便利贴，书页之间有着摊开研读而留下的折痕隙缝，瞧上去蓬蓬的，比原本的新书要厚上许多，背脊也有些许磨损痕迹。
估计是在他们来之前，齐木莉绪就已经开始复习，笔记本还扔在桌上没有盖上，旁边零散可以看见一些被拨到一边的橡皮擦碎屑，惯用手的位置随手摆着两只笔和橡皮擦，看上去经过很长时间的使用，橡皮擦外头蓝白黑三色条纹的纸已被撕去不少。
降谷零发现其中一本考古题夹着金属书签，不免睁大眼睛，喃喃自语：「现在才三个星期，她已经写到第四册了？」
这个系列是警察必修课程的历年考题，一共七册，齐木居然已经写过半了！
有必要这么肝吗？
诸伏景光难得在学业方面看见好友目瞪口呆的神情，心里不免感到好笑，语带促狭的笑意：「看来zero的名次不保啰。」
降谷 ?? 年级第一 ?? 零：好像真的有点危险……
念头一闪而过，降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勾起嘴角，认真地说：「如果齐木能考到第一，那是她用功导致的成果……不过，我可不会轻易认输。」
今天回去后就加快刷题进度。
降谷零暗自下定决心，再次垂眸望过去时，目光停在了考古题另一边的书籍，「不过后面这些书是……」
除了考古题以外，法律条文的书看起来也读了不少，再加上《枪械百科》、《解读杀人犯》、《化学化工大辞典》、《营缮师异谭》、《柴克??戴维森：日本的鬼》……等等，后面这几本怎么越来越偏了？
降谷零迷茫，考试不考后面这些吧……
啊不对，这应该是齐木的兴趣。
诸伏景光将书全数取出摆好，见好友还站在原地出神，他出声提醒：「zero，你看过头啰。」
降谷零立刻烫到般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说着：「还好吧。齐木都让我们进来了，看一眼摆在桌上的东西应该不会介意。」
降谷零从小就是好胜的人，在学校里想要拿到第一名、在警校也未放松过，此刻遇上认真程度和他不相上下的同期，那种想要装作不在意却又在乎得要命的反应实在很有趣，诸伏景光自从长大后就没看过几次，甚至同时生起怀念和新鲜感。
zero难得棋逢对手了呢。
不过他倒也没坏心眼到戳破好友的口是心非，只轻松调侃道：「说不定她有不想被发现的读书小秘诀？」
降谷零露出半月眼，「别开我玩笑了……！如果齐木有不想被看到的东西，打从最初就不会主动约在她的房间。」
齐木莉绪回来的时候，这对幼驯染的话题恰好结束。
她分配好各自的坐垫 —— 由于小同学的房间比他们几个的都要宽敞，就着矮桌一人一边盘腿坐也不会挨着彼此 —— 几人很快就坐。
厚厚的课本和笔记就摆在手边，窗户透进的阳光照映在矮桌上，显得格外温暖。莉绪将注意力转向房间角落，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房间内符咒摆放的位置，回想早上一一确认过功效，她放下心来。
会邀请诸伏和降谷一起复习的理由很简单。
他们三个都是职业组，有些需要靠概念和逻辑去思考的题目，三人聚在一起可以多交流意见。
至于选在她的房间，则是顾虑到自己的体质想要心无旁骛的读书，还是待在房间最安全。
因为流程过于顺畅，直到中途，莉绪才意识到自己坐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中间。她知道这种状况，如果一对交情很好的朋友要带上第三个人一起行动的话，会将第三个人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这是为了不让人感觉到寂寞或者被排挤。
理解到这件事后，莉绪深深地被感动了，接着把床头上的空助娃娃抱过来。
「齐木……」诸伏景光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一愣，然后好奇地问道：「这个娃娃是……？」
把空助娃娃放在腿上，让某种莫名其妙的冷意退去了些后，她深深注视诸伏景光一眼，又抱紧娃娃，神情严峻，「这是我的安全感。」
诸伏景光似乎有一瞬哑然，目光在她和娃娃之间扫过，随即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做得挺好的。」
倒也不是不适合。
齐木这种感觉的女孩子，天生就与可爱的物品契合，即便是盘腿坐在垫子上，手中拿着笔，严然一副准备认真读书的姿态，也掩不了她纯真无邪的氛围，加上抱着玩偶的乖巧模样，更为小同学增添了几分稚气。
只是他们现在看的资料是一宗凶杀案的调查报告，讨论的也是分析凶手如何刺杀受害者的过程 —— 职业组的课题，包含根据线索进行推理，写下合理的调查思路。
听小同学一本正经地针对案发现场进行分析和推理，毫不畏惧照片上的血迹与尸体，又看着她这副软糯可欺的外貌，有种莫名的错位感。
齐木莉绪眼睛一亮，稍稍举起手中的娃娃，道：「真的吗？这个娃娃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是她做得最好的一个！
降谷零也将注意力从卷宗上挪开，惊讶：「做得的确很好，hiro不说的话，我还真没看出是手作的。」
莉绪弯起眉眼，「代表我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呢。」
小同学虚心请教同期，猫眼青年专注地盯着娃娃瞧了半晌，缓缓说道：「虽然手脚的棉花填得很满，但身体明显不如手脚挺立，很有可能是棉花填充得不够均匀导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娃娃的收线应该是在背上，因为对初心者而言过满的棉花在开口的话不好缝上，所以很容易下意识减少棉花的量。」
停顿一下，在小同学的注视中，把未完的话补充完毕：「这种情况，只要在缝到一半的时候，一边塞棉花、一边缝上开口，就可以减少棉花不足的感觉了。」
齐木莉绪立刻捧场地拍起手。
「hiro的家政向来很优秀。」降谷零与有荣焉地说：「他除了裁缝以外，料理也很擅长。以前学生时代，很多做家事的方法都是hiro教给我的。」
家事白痴齐木莉绪张大眼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诸伏景光在厨房里熟练地做着料理的画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钦佩之情，忍不住道：「诸伏同学太强了…… ！」
家事！料理！样样精通！
她也想学！
诸伏景光仿佛察觉到少女未出口的心声，微笑道：「如果齐木有遇上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齐木莉绪：！ ！ ！
「诸伏同学……」她感动地抱紧空助娃娃，真挚道：「你人好好啊，诸伏同学。」
诸伏同学给她的感觉是位温柔的好人。
而且他好贴心啊。
莉绪没忘记诸伏景光身上的异常。可是……诸伏同学看起来太正常了，一点也没有莉绪知道的那些、被充满怨恨的恶鬼缠上时会有的极为不自然的颓丧。
难道恶鬼已经离开了？
不，不对。
莉绪的目光扫过青年眼底下的淡淡乌青，以及时不时会感受到的冷意，神色微凝。
诸伏同学说不定白天看上去没事，晚上都睡不好觉呢！
玄学的事情，自学却不成才的齐木莉绪没什么把握，只不过，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受到鬼气的侵害。她暗自下定决心，平常得多多观察诸伏景光，想办法弄清楚他身上的鬼气来源。
「没事，就像妳之前说的，大家互帮互助。」诸伏景光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用笔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说：「虽然称不上是交换条件……不过，若是齐木往后也能再借我多看一会笔记的话，那就帮大忙了。」
小同学的笔记真的很整齐。重点干净利落，配合自己消化后理解出来的举一反三，让人更快理解其内容，并且能够自由运用。
这种笔记，难怪能成为小同学所说的受欢迎的笔记。
「当然！」齐木莉绪一掌拍在本子上，大大方方，「笔记内容我都记住了，诸伏同学可以带回去慢慢读，要复印给其他同期也完全OK！」
听了少女的话，降谷零莫名有种孩子懂事的欣慰感。他偏过头来，目光不经意落到笔记上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表情都跟着严肃了几分。
「齐木，这个案例的犯罪动机……有没有可能从心理因素去分析？」
被忽然拉回正题，齐木莉绪没有半点适应不良，反倒立即投入状态，靠了过去，「你指什么？」
「这个。」降谷零伸手指向小同学面前手写的那行文字，神情冷静，「妳写的情况和这次的案例很相似，涉及一名年轻的犯罪者，从证词中可以发现犯罪者曾经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没有人察觉到异样，但是他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越来越暴力。」
「他的行为变化的确令人费解。」莉绪表示认同，「降谷同学怀疑犯罪者受到了什么刺激吗？但是资料上已经询问过与他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一概不知。」
「要令一个人性情大变，受到家庭或者环境影响刺激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有可能是长年累月下来的压力，让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压垮了他，又或者是一个不被大家所认知为熟人的对象做了什么……」降谷零说：「先前推测是冲动行凶，但如果改变搜查方向，另辟蹊径，或许能更深入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齐木莉绪沉思，很快给出方案：「可以查找犯罪者的网路社交圈，并实际走访犯罪者平时的生活路线，藉由他会经过的地点，循线摸出更多线索。假设有在熟人圈以外的影响因素存在，面对面和犯罪者交谈或许是获取线索的最快捷径。」
诸伏景光：「……」
猫眼青年愣愣地看着两位一秒进入破案状态的同期，无奈地勾起唇角。
怎么说好呢？真不愧是zero跟齐木啊。
他垂头望向资料，张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
……
针对案件的分析告一段落，三人都受益良多。
笔记本上的字迹已经填满了数页，诸伏景光慢慢感到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放下手中的笔，同时注意到降谷零正伸着懒腰，肩膀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嗯，有点累了。」降谷零自言自语道，随后转向两人，「你们呢？读书也要注意休息，先歇一会吧。」
「嗯，稍微休息一下。」诸伏景光转着手腕，往后仰了些，伸长手把自己的包捞过来，「我准备了些东西，zero和齐木可以吃一点，补充能量。」
齐木莉绪抬起头，眨眨略微酸涩的眼睛，好奇道：「什么东西？」
猫眼青年的手探入包中，在小同学惊讶的目光中掏出几个小巧的包装 —— 五颜六色的铝箔包装由上而下接成一长串，上头画着童趣的小图案。这样的零食与青年一贯的形象似乎不太搭，然而握着它的那只漂亮的手的主人，神色压根儿没有半点不自然。
「一起吃吧？」
齐木莉绪睁圆双眼，原本有些放松的背脊猛地挺起，「洋芋片？诸伏同学，零食在警校是违禁品，你怎么……！」
青年闻言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嗓音低沉而柔和，询问：「有甜口的和咸口的，齐木要哪种？」
莉绪：「……」
莉绪：「我要甜口的，谢谢。」
小同学立刻被卑鄙的大人给封口了。
拿到零食后，齐木莉绪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接过了那包洋芋片。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姓齐木的人能够抵御甜口洋芋片的诱惑，尤其是像这样多连包的洋芋片。
在连续尝过四种不同口味后，心满意足的小同学郑重其事地举起棕色包装，大声宣布：「今天齐木家的冠军，就是巧克力口味的洋芋片了！」
降谷零出声提醒：「齐木，嘴角沾到巧克力了。」
诸伏景光也劝：「去洗个脸吧。」
……小同学默默跑去洗了把脸。
解决完形象问题，齐木莉绪再度回到桌边，三个人刚把垃圾收拾好，就见猫眼青年慢悠悠地将三瓶铝箔包红茶放在了桌上，无辜地歪着点脑袋。
「要喝吗？」
降谷零和齐木莉绪对视一眼，然后齐声坚定地点头：「要！」
终于把诸伏景光带来的小点心都消灭殆尽，三个人重新投入课业之中。
在欢乐的读书会结束后，齐木莉绪送别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
小同学穿着居家服，抱着玩偶站在门边冲他们甜甜的笑了笑，道：「诸伏同学、降谷同学，谢谢你们今天过来。」
诸伏景光单肩背着空了许多的后背包，温声道：「我们才要谢谢妳的邀请。」
降谷零沉思，不知纠结了什么，眼神默默往旁边漂移了点，「……齐木不介意的话，平常也可以多找我和hiro交流关于案例的想法。」
诸伏景光失笑，对莉绪解释：「zero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想蹭妳平常出去协助搜查的案例来看。」
「咳咳，hiro！互相交流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蹭呢。」正直青年降谷零的眼神飘了回来，盯着小同学看了几秒，才继续问道：「而且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平常教官都找妳去实际参与搜查？」
实际上，这个疑惑已经在他心中盘桓已久。
大家都被禁足在警校内的时光，唯有齐木莉绪几乎是每天都拿着张外出许可穿梭自如，还能实际参加各种案件搜查，比起他们闷得要命的日常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不像他们，第一个月只能在校内，对着模拟案件的纸张和道具进行侦查训练。
怎么说呢……有点羡慕。
小同学来匆匆去匆匆的，有时候一大早就缺席，五堂课里面至少会缺两堂，再加上一堂迟到或早退。若是以学分计算，齐木莉绪这种上课方式可就危险了。
只不过，对于这位小同学与他们不同的警校生活，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还是有点好奇原因。
要论优秀，外头那么多已毕业且经验丰富的人士，谁不比刚开始训练的他们优秀？
单论成绩，齐木莉绪上面还压着一个降谷零呢！
他心里头的仿佛有只Q版的金发小人正在不甘心地抓着墙，他也想出去放风！出去破案！他也可以的！
「这个啊……」齐木莉绪想了一下，「警校期间『出警』的案子都整理成报告书上交给教官了，如果要看的话，可以问问看鬼冢教官，东西全都在教官那里。 」
说着说着，她单手叉腰，一本正经道：「至于外出的事情，降谷同学可以向鬼冢教官提看看，说不定能成呢！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搜查！」
嗯……说不定呢。
丝毫没有在画大饼的自觉，齐木莉绪直接把锅甩给鬼冢。
诸伏瞥了眼明显心动的好友，勾起嘴角，目光转向周遭。突然，他停下来，专注地看向走廊边的墙壁。
「齐木，你们女宿是不是有漏水的问题？」诸伏景光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好像有点严重，墙壁油漆都快剥落了。」
「漏水？」莉绪转头望去，心中微动，手指下意识欲捏着什么，却硬生生停在半空。
空气中有着微弱的湿气，冷意沿着墙壁以缓慢的速度在黑暗中蔓延，令齐木莉绪心中的欢快瞬间冷却下来，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降谷零也望过去，说：「听说这种状况长期下来会影响身体，我们下去的时候顺便帮妳报修吧。」
默了半晌，小同学收回视线，摇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说就好。你们先回去吧，考试加油！」
齐木莉绪朝他们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光影摇曳间，阳光正好落在她的眼中，融化成一片暖意。
诸伏景光动了动嘴唇，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嗯，考试加油。」
＊
周四，下午。
所有考试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便出现了全新的烦恼。
—— 有游魂缠上她了。
这位陌生的游魂不知为何笃定莉绪能够与自己沟通，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伪装普通人，这位游魂依然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自言自语，甚至时不时抬头询问她的见解。
「看得见鬼魂的孩子啊，妳可以帮助我找回记忆吗？」
「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孩子，我叫什么名字？我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妳可以帮帮我吗，孩子……我说过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老实说，这位游魂—— 莉绪曾经从别的游魂的口中听过祂的名字，似乎是失忆了，其他鬼都喊祂「小黑」，就像宠物一样—— 长相温厚和善，是许多人想象中父亲会有的模样。
小黑是前几天读书会时，出现在女宿走廊处的鬼。
小黑穿着西装，从外表看不出伤痕，应当是因病去世。
若要说祂是上班族，小黑无论何时都自然挺直的背脊、以及不卑不亢的气质，显得过于高尚了。真要形容的话，齐木莉绪觉得小黑有点像她平时去朋友家的宴会时会看见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举手投足间会流露出习惯性的审视。
虽说如此，小黑的审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而是种自然而然的、仿佛长辈关心晚辈的视线。
小黑已经去世多年，身边没有多少怨气，但手脚随时间自然流逝而半透明化。
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将祂绑在人间，而现在，小黑想要找到绳子的另一端。
游魂和刚死亡的鬼魂不同，祂们是冥府的漏网之鱼，似乎有某种执念让游魂停在现世。若想投胎转世，除了等待冥府派出的使者发现外，还可以靠完成遗愿来弥补流失的七魂六魄，圆满转世。
当然，圆满转世的先决条件是绝对不可伤害人类。若是化作恶鬼，在人间作恶，那未来的下场必定只有前往地狱受苦一条。
……若祂是一般人，齐木莉绪很乐意帮助小黑。
尽管周遭的人提起齐木莉绪时，对她的正面评价几乎都是热情，但是在正事上，她一直抱持着足够的冷静。
尤其是对鬼。
没有人会比与鬼打了十八年交道的齐木莉绪还要理解—— 恶鬼是表面上能看见的恶，可游魂不见得就是善的，失去社会道德的约束而丧失人性的游魂比比皆是。
莉绪谨慎地对祂的存在视若无睹，小黑也十分规矩，除了三不五时突然的出声总把莉绪吓得够呛，小黑没有给她的生活造成多少困扰，反而在其他游魂好奇地靠过来的时候，帮助莉绪把鬼打发掉。
「我明白了，妳不想被发现力量。」
「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其他鬼。」
总而言之，小黑成为了背后灵般的存在。
齐木莉绪想着，小黑可能有什么目的，想要借着帮助她打发其他鬼作为条件，换她出手帮忙……因为小黑只要一张口，把其他鬼魂引过来的话，对莉绪而言便是致命性的打击。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游魂缠上了。
小时候，齐木莉绪曾因分不清人类与幽灵而吃尽苦头。
直到十二岁，当时年仅八岁的楠雄透过与莉绪暂时共用视野的方式，短暂接触到了莉绪的世界，并用超能力向全世界的非人类降下催眠暗示，在非人类眼中把莉绪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让莉绪脱离三不五时被鬼追杀的处境。
……照理来说，就算用符咒保护房间，被降低存在感的莉绪依然是不应该轻易被注意到的存在。
或者说，在没有触犯规则的情况下，她不该被游魂「意识到」。
可小黑一上来就笃定她的身份，又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要不是从小黑身上感受不到怨气，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灵力不知不觉泄漏出来了。
少数直得庆幸的是贴在房间的符咒以及空助娃娃起了效果，小黑没有办法闯进来，多少给了她一点**和安全感。
她究竟是哪里没做好，才让小黑如此笃定呢？
莉绪试图反省作为，可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压根找不出原因，这件事也不能问别人，久而久之，她难免开始感到沮丧。
难道她的演技很烂吗QAQ？
活泼的少女难得开始唉声叹气，认真考虑起是否要干脆拿驱鬼符，好好和小黑把话敞开来谈判时，教官的呼唤声接连响起，将莉绪从思索中换回，下意识站起来大喊：
「有！」
少女难得的课堂走神引起不少人侧目。鬼冢八藏只当她是过于疲倦—— 毕竟重松和他打过招呼，平时齐木莉绪除了外出协助搜查外，在宿舍可能还得帮忙分辨一些不好处理的案子—— 他没有苛责，而是重重叹气。
「齐木莉绪，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此刻下课钟声响起，鬼冢八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齐木莉绪连忙收拾桌面，松田阵平过来搭住齐木莉绪的书本，弯腰低声问：「鬼佬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妙啊，我上课恍神都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妳惹他了？」
「我也不知道……」齐木莉绪也很茫然。
降谷零关心：「齐木，妳最近有做什么吗？」
「应该没……」
她语气一顿，忽然一个念头窜进脑袋。
啊、说起来，好像有件事情确实是这个星期……
「齐木莉绪！跟上！」
「是！」
鬼冢八藏的喝斥从门口传来，少女一激灵，不敢再摸鱼，赶紧抱著书本追了出去。
萩原研二默默凑过来，若有所思：「看小莉绪的表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啊。」
「真是少见……」诸伏景光也望向少女离去的背影。
「既然大家都在意的话……」伊达航摸着下巴，提议：「……我们跟去看看？」
＊
暖煦春风携带着纷飞飘落的娇嫩花瓣，掀动少女的发丝。
浅粉花瓣落在鬼冢八藏手中的资料夹上，却被铁血无情的教官挥开，只能缓缓落地，被路过的文书人员踏过。
鬼冢八藏敲着资料夹，这个东西齐木莉绪很熟悉，是先前电梯失踪案的档案。
果然如此。
齐木莉绪在内心想着，知道是什么事，反倒镇定下来。
「关于这件事，妳要解释一下吗？」鬼冢八藏敲着资料夹，忍不住捏了捏鼻梁，似是头疼无比，「居然找出建筑公司的违法黑帐、违建、洗钱纪录 、官商勾结……齐木莉绪，妳可真能啊！」
「教官，我是为了给家人创造和平的生活环境而成为警察。」齐木莉绪微笑，语气坚定：「这种随时可能对安全造成危害的存在，当然要第一时间铲除。」
「妳的铲除方法就是把他们全部寄给报社，直接把事情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鬼冢八藏咬牙切齿。
「报社？那不是我做的。」
莉绪眨眨眼睛，在鬼冢以为她还有点乖巧并松懈下来的瞬间，张口说明：「扩散出去是重松先生做出的决定，毕竟博多……是有点特殊的地方，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愿，但如此一来，确实能够更全面地清除社会的蛀虫。」
少女轻轻点了点脑袋瓜，似是认同、又似是分析地继续说下去：「不这么做很难逮捕所有涉案人吧。大企业总是这样，就案件的数量推出不同职位的替死鬼，建筑公司名下的数个争议案件都是这么结束的。事实上，这间企业到现在还能持续经营，而且争议案件只多不少，本身就说明了不小的问题。」
「妳……」鬼冢八藏一时气结，瞪了在门边探头的几位大男孩，张口：「去去去，你们没事来凑什么热闹？一点规矩也没有，给我去外面等着！ 」
「别啊，教官——」萩原研二立刻抗议出声，颇为无赖地嚎着：「我们也想听听优等生小莉绪到底做了什么轰动社会的……」
「滚去食堂大厅看电视，估计现在所有报导都在关注这件事。」鬼冢八藏额冒青筋，显然是忍到极限，「现在，还有谁要待在这里的？既然待着就别发呆，给我写千字反省书！」
「我们立刻就走！」五人组不打算真的让教官发飙，得到信息后他们立刻三步并两步往外跑，恨不得现在就坐在电视机前把案子听明白了。
齐木莉绪不想写反省，正打算鱼目混珠，偷偷跟着几人离开 ——
「齐木莉绪，妳给我留下！」
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了。
小黑看着桌上的报纸，建设公司的违建证据一条一条被列了出来，公寓墙壁内藏有尸体的消息震惊全国。
闲杂人等终于撤离。
鬼冢八藏又碎碎念了几句，见面前的少女乖乖垂下头，鬼冢重重叹气，问：
「武田警官已经把人逮补了。我听说武田警官在失踪案结束后，依然在持续监视风间的动向……逮补动作如此迅速，妳该不会早就知道风间家有问题了吧？ 」
顺着鬼冢八藏的话，齐木莉绪的思绪不由得回到那一天。
风间母女，是电梯失踪案的受害人。
只不过，齐木莉绪初次见到风间先生，并不是他抱着妻女重逢后，哭成一团的场景……而是在井上小姐的回忆中。
小同学的声音缓慢而清澈：「因为器材没有定期进行安全维护检查，导致机器故障，刀片截断井上小姐的双腿，害怕后续责任与赔偿而灭口的上司……正是风间先生。」
那个男人流着冷汗，颤抖着手，却毫不迟疑地将水泥淹过受害者，露出了紧张又庆幸的笑容。
「风间先生将井上小姐埋入水泥中，掩没证据。而我答应了井上小姐，要帮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眼眸低垂，乖巧地解释：「这些人已经受到井上小姐临走前的诅咒。罪证交由司法判决，是让他们恶有恶报，偿还自己的罪孽罢了。井上小姐是位温柔的人 ，她只希望事情能够公正公开，而不是被掩埋在水泥底下无人知晓。」
齐木莉绪花了很多心思，抓住培训以及外出协助搜查的零碎时间调查、收集资料，最后确认了建筑公司上下全都烂到芯里后，她思考过多种处理方法。
「唉，妳說得不错，但这回你们可惹了个大麻烦。」鬼冢八藏叹气，不乐观地说：「妳也知道，他们公司有一些□□洗钱的记录，现在居然全爆了出来 ……这些名目只要有心去查，背后可是一连串的犯罪记录。就算重松做事再隐蔽，但妳当时就在现场，赖都赖不掉。」
鬼冢八藏揉着眉心，语重心长：「别怪我说丧气话，这些事情见多了。□□的报复可不是打一架就两清的事。妳还年轻，得罪这些人的代价……妳可能承担不起。」
「教官是在担心我啊。」
齐木莉绪听懂了，直率地微笑，道：
「请您放心，这也是重松先生公开出来的原因—— 舆论已经发酵到无法压下来的程度了。包括武田警官在内的许多警察，接下来都能尽情调查这个案件……武田警官告诉我，现在已经有不少被简单带过的案子重启调查，真凶是跑不掉的。」
「即便有官商勾结，可身处高位的人大多都珍惜自己的羽毛，忙着断尾求生，在短时间内不会碰到我们这边来……否则就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就是蓄意犯案的凶手。」
「教官，我不是一个人在对抗。」
齐木莉绪向来是内敛的，和其他优秀的职业组同期比较起来，她似乎不太会骄傲自满，许多教官都赞许过这位女孩子认真又谦虚。
可此刻，齐木莉绪真正放开手脚来做事时，顿时整个人都不同了 —— 正如救出风间母女的那天，坚毅的眼神无惧危险，锋芒毕露。若是看见这样的她，估计就不会再有人怀疑这位过于年轻的同学是否能胜任警察的工作……
这是正义的、属于警察的光辉。
这是他的学生。
鬼冢八藏心中充斥着骄傲与止不住的担忧，最终一切心绪化作叹息。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深知无法阻止对方的想法，干脆放任不管了。
「反正在这方面我是管不了妳了！回去吧……自己走夜路时多小心。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记住妳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为此刻的抉择后悔，做得到吗？」
齐木莉绪举手行了个礼，眼眉弯弯，「没有问题！谢谢教官的关心！」
鬼冢八藏除了叹气以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
「这种个性……将来要是放出去的话，估计压不住啊……」
＊
走出办公室，小黑亦步亦趋地跟在不远处。
如果把符咒打在小黑身上的话，估计就能从这种状态解脱了……可是小黑已经是鬼魂，若是用符咒打祂，小黑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还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至少目前，小黑还没有展现任何恶意。
更何况若是小黑消失，那些目睹小黑跟在她身后的游魂说不定会找过来……届时可能也会有麻烦。
齐木莉绪认真地考虑起来。
普通的游魂对于现世的物品不会提起太多兴趣……除非物品与生前相关，像是棋手会被棋盘吸引、赛车手会被跑车吸引、插画家会被画笔吸引。
或许部分能够维持着高度自我意识的鬼，会做出凑在一起看电视节目的举动—— 正如当天降谷和松田在樱花树下打架时，众鬼的围观—— 但是一则用文字组成的新闻，若没有一眼捉住眼球的关键字，游魂是难以怀有耐心去阅读的。
可是小黑却主动看了刚才的报纸。
莉绪确定在调查的涉案人中，没有小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犯罪份子……至少不是这个事件的。
……她不能太冲动。
在尚未与小黑对视、说话的现在，齐木莉绪依然可以维持着不容易被鬼魂伤害的状态。倘若破坏了这个规则，小黑就有了伤害她的权力。
之前她以为小黑过几天就会自己离开，可小黑一直没有放弃，估计之后也不会轻易走掉。
比起未来继续忐忑不安地被背后灵跟着，莉绪想，不如她显找办法确认小黑的善恶。
对案件产生反应的，如果不是罪犯，那有可能是……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是不太想剧透；；
存稿剩不多加上年末三次元比较忙了，之后更新速度会慢一点，跟之前说的一样，最晚周更！如果进度不错的话我会尽早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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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警校日常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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