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伯格在所谓的手术室里呆了一早上,临近中午才出来。
他脱下手术手套,沉重叹出口气。
“她的脏器变得跟我差不多,都能放电和传导电流。很显然她控制电流的天赋比我强。”
“全都是因为‘恩赐’的改造?”江宇问。
“天杀的‘恩赐’。”
海森伯格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根雪茄点了起来。他看上去十分倦怠,不知是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还是得知了玛丽娜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米兰达要执着于‘恩赐’改造人体?”江宇终于说出了困扰他许久的疑问。
海森伯格吸着雪茄的两颊深陷,随后一缕白烟从他嘴里呼出。
“因为这个贱人想要她女儿回来。我们都只是‘容器’,等着装她女儿的意识。”海森伯格轻笑一声,“她以为菌主里储存她女儿的意识,这样就能让她女儿起死回生。”
“村子里所有人,都不过是容器的实验体。蒂米特雷库斯,唐娜,莫罗,我,我们四个也都是残缺的容器。”
“你懂了吗?她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她的假‘孩子们’。”他又一次把雪茄塞入嘴中,眼睫垂下,在眼袋上打下一层阴影。
他深呼出一口浓烟,像要把浑身的力气都给吐出。“我的人生都被她给毁了,连同我做人的尊严。我只不过是她的‘实验品’,连宠物都算不上。”
“不被需要的、随时能抛弃的不良品。”
江宇的心脏被海森伯格的话压得喘不过气。他很想安慰海森伯格,告诉对方在自己心目中他绝不是米兰达的实验品。但江宇只是捏着手指,以沉默的姿态静静等对方抽完雪茄。
“你知道吗……”海森伯格话题一转,“在我生活过的那个村子,有一大片平原,从家的窗户还能看到牛在吃草。”
他露出怀念的笑容,“我还调皮到想去骑牛,结果摔断了腿,姐姐背着我去找村医——”
他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又往嘴里塞入雪茄。
“那个贱女人……”他狠狠吐出烟,“伪装成村医把我掳走了……还有我姐姐……”
“那么多的孩子,没一个活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这里被剖开一个口子,放入‘恩赐’,很快我就不再是人类了。”
“我必须得杀了她。”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要是不杀了她,我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
“别担心,”江宇接上他的话,“这次一定会成功。”
海森伯格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勾起嘴角。
“你完全可以离开,江宇,”他问,“为什么留了下来?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是吗?”
是啊,为何他留了下来?
江宇也在寻找这个答案,但看着海森伯格希冀的目光,他仿佛发现了一直以来摆在自己眼前的答案。
“我希望你能自由。”他回答。
海森伯格两眼睁大,手中的雪茄静止在身前,安静飘着缕烟。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海森伯格开口,“也不懂你到底是什么玩意。”
“但是,如果我真的重获自由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开始泛起鸡皮疙瘩,钻入鼻中的烟草味也让他头脑发懵。江宇咽了口水,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突然变干。
“跟你走?”他愣愣重复。
“嗯。”海森伯格应了声,银灰色的眼眸干净得不掺一点杂质。
“去外头。去美洲,非洲,去亚洲,去你的故乡——”他松开肩膀,右手在空中摆弄,白烟于空气中画出弧线。
“你还能带我逛逛呢。也许去到一个咱俩都满意的地方还能在那定居。”
“美洲豹,比萨斜塔,大本钟……天哪,我好想看看外边。”海森伯格笑了起来,很快又低头咳嗽。
在短暂又单调的咳嗽声后,他重新调整姿势,望着安静过头的江宇,咽下口水润湿干燥的喉咙。
他仍抱有一丝期望,总是这样,天真又愚蠢。
“所以,你怎么想?”
江宇很想答应,他甚至被海森伯格简短展述的未来挑起了兴致。在一切结束以后,过上一个平静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一生。但前提是“喜欢的人”。
他喜欢卡尔吗?
他爱卡尔吗?
他……究竟为何留下?
内心的每一次质问,都让好不容易燃起的冲动沉寂下去。
“要,或者不要。”海森伯格的声音再度响起,“给我个答案,我绝对不会继续纠缠。”
要和这个相处仅有一周的人远走高飞吗——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
从一个不怎么浪漫的邂逅开始,逐渐了解他的本性,他的过去,还有他的愿望,江宇仿佛快要被名为“卡尔·海森伯格”的海洋包围,除了游上岸,便只有任由自己下沉,沉入海底,没入心河。
但他厌倦了在梦里一次又一次被淹没。
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害怕做出承诺。
不敢再去爱人。
“不。”江宇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行。够痛快。”
他从墙上起身,扔掉手中的雪茄,抬脚碾了上去。
“等她醒了,要走要留都随她。我也懒得带小孩。”
说完,他便离开了手术室。
江宇看着地上扁平的雪茄,纠缠内心的困惑似乎全化作了被碾碎的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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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娜·贝内文托站在工厂前,怀中抱着一个黄色的玻璃瓶。一只穿着婚纱的木偶在她脚边踱步,偶尔踢一踢狼人尸体。
“啊,真不想去找海森伯格这个暴脾气。”木偶停下烦躁的举动,抱住唐娜的腿,“你真觉得他会保护我们吗,唐娜?”
唐娜点头。
“我们可是跟蒂米特雷库斯阴了他一手!”木偶的一只手放在嘴上,嘴巴部位咯咯响,“他绝对会杀了我们的!唐娜,现在跑还来得及!”
唐娜摇头。
“我不想死!”木偶尖叫道,“但是回去了,伊森·温特斯那家伙会杀了我们!母神米兰达也不会放过我们!啊啊!为什么会有这种进退两难的事啊!”
唐娜低头动了动被木偶抱住的腿。木偶停下了尖叫,抬头看着她。
“你是说……我们只要假装被胁迫,撇清跟母神米兰达的关系,来跟他寻求庇护就可以了?”
唐娜点头。
“海森伯格会信吗?”木偶转了转眼珠,“他差点杀了蒂米特雷库斯……虽然那女人现在也死透了就是了。”
唐娜向它比了比怀中的玻璃瓶。
“你的意思是……”木偶恍然大悟,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真聪明,到时候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木偶松开她的腿,爬上狼人尸体,摇着工厂残留子弹痕迹的铁门。
“海森伯格,快开门!我们来找你玩了!”
在木偶嚎上几次后,工厂的喇叭传出海森伯格调侃的声音。
“哟,这不是唐娜和安吉吗?稀客啊。”声音顿了一会,随后工厂的屋顶发出机械的嘈杂声,一杆杆机枪对准了她们。
“别开火,你这个笨蛋!我们不是敌人!!”安吉抱着头跳下尸体,窜到唐娜身后。
唐娜举起手中的玻璃瓶,尽可能把它举高。
“这是什么?赎罪的礼物?”喇叭中传出海森伯格疑惑的声音。
安吉从唐娜腿边探出头,冲喇叭叫嚷。
“我们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的计划!母神米兰达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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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文托带来的玻璃瓶上贴了一张像胎儿的图案,瓶身另一侧的标签写着“双腿”二字,更诡异的是,上面还有一行疑似人名的单词——“萝斯玛丽·W”。
江宇抱着新奇的目光看着坐在桌沿边上晃着腿的木偶。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
“伊森·温特斯女儿的一部分。”木偶安吉眨了眨眼,“你耳朵是不是不太好?”
“谁是伊森·温特斯?”
“跟你一样,一个外国人!他杀了蒂米特雷库斯!”安吉尖叫,“你敢信?!蒂米特雷库斯死得只剩渣了!”
“死得好。”海森伯格笑着说。
江宇不得不阻止这个会说话的木偶进一步大叫,“说重点。”
安吉捂住嘴点点头。
“母神米兰达,她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容器’——”安吉看了眼江宇。江宇用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让它直接跳过对容器解释。
“——那就是伊森的女儿。两个被霉菌感染过的人类生出的绝佳‘容器’!母神米兰达抢走她,然后把她分成四份给了我们。”
“但是!”安吉从桌上站起,指着旁边的玻璃瓶,“伊森他居然为了他女儿把蒂米特雷库斯杀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跟莫罗了!”
“他就是个怪物!我们可不想为了这个玻璃瓶送命!”
“四份……你们三个各一份,最后一份又在哪里?”
“乌利亚修身上。”安吉睨了眼海森伯格,“本来是要给这个笨蛋的。”
海森伯格哼了一声。
“如果这里面装的就是伊森的女儿……”江宇凑进了瞧玻璃瓶中的结晶,“为什么你们不直接还给他?”
“我们怎么敢!”安吉急得跳脚,“要是让母神米兰达知道,唐娜跟我都得死!”
“你们不是跟母神米兰达有仇吗?收下玻璃瓶,正好能破坏她的计划!”
暗自感慨她们的如意算盘,江宇又提出一个问题。
“既然已经得到伊森的女儿,为何米兰达又把她分成四份,还交给你们保管?”
“母神米兰达说要测试萝丝的愈合能力……”安吉越说越小声,“至于分给我们——”
它扭头看了身旁坐下的唐娜。唐娜摇了摇头。
“——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呵。”沉默许久的海森伯格轻笑一声,“还不简单?当然是借别人的手铲除掉你们。”
“怎么会这样?!”安吉又开始尖叫,“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母神米兰达不会这么狠心——”
尖叫戛然而止,它跳下桌子爬上唐娜的膝盖。被黑纱遮住面目的唐娜身子一抖一抖,黑纱下传来抽泣的声音。
“没事的,唐娜。你别哭……”安吉抱住唐娜,柔声安慰她,“海森伯格会保护我们的……”
“我可没这么说。”
海森伯格冷酷的话让唐娜刚平静下来的身子再度颤抖。
“瓶子可以留下,你俩给我滚蛋。”
“卡尔……”江宇对他的话有些不满。
海森伯格头也不回,“你们的死活跟我无关。而且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伊森·温特斯马上就要来了!”安吉转身冲他叫喊,“他根本不是人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海森伯格摊开双手,翘起嘴角,“我随时恭候。”
“现在,快给我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三次。”
“你!”
安吉从放声哭泣的唐娜怀中跳起,冲到海森伯格的脚边抓住他的腿。
“混蛋!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可是出卖了母神米兰达!”
海森伯格弯腰揪住安吉的脖子,把它举到眼前。
“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可没要求你们送上门。”
“卡尔!”
江宇再次叫住海森伯格。这次他听话回过头,脸上仅剩冷漠。
“我们得商量一下,安吉和唐娜——”
“不。”海森伯格吐出拒绝的词,“我的地盘,我来做主。”
江宇被他话中的决绝吓了一跳,随后便看到他把安吉甩到了墙上。木偶摔到地上,脸部的贝内文托家徽撞出了裂痕。
“安吉!”轻柔又焦急的呼声从唐娜身上传出。唐娜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趴在安吉的旁边把它抱入怀中。
“你们应该心怀感恩——”海森伯格在她们身前蹲下,咧出一个微笑。
“——我没有在你们刚踏入我工厂的时候就把你们轰成稀泥。”
唐娜抱着安吉发抖,低头不敢看他。
“现在,在我数到三之前,看看你能跑多远。”
“一。”
“二——”
唐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安吉拔腿就跑。
海森伯格目送她们离去,然后转身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在他打量玻璃瓶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靠上他的背后。
“你保证过我有一半的决策权。”江宇说。
“不包括这回事。”海森伯格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瓶内的结晶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放下玻璃瓶,转身看着十分不悦的江宇。
“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那个——”海森伯格模仿江宇的语气,然后合上嘴半秒。
“你真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什么都一无所知。你真以为唐娜和安吉有多无辜?死在她们手上的奴仆可都成了我钢铁军团的一份子。”
他手臂交叉靠在桌上,银灰色的眼眸闪烁冰冷的光芒。
“收起你的傲慢吧,别把同情用错地方!”
“‘傲慢’?”江宇咽了咽口水,重复他口里无比陌生的词语,“你说我傲慢——”
“没错,傲慢。”
海森伯格冲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衣领。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就凭一本日记?还有玛丽娜,你根本不认识她,就想当她的守护者。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真让我作呕。”
“你跟米兰达又有什么区别?都是随心所欲插手别人人生的混蛋罢了!”
江宇注视着他发颤的双眼,自己从头到脚冷得彻骨,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反正这些都跟你无关,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抽身,所以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海森伯格贴近他的脸怒吼,“别再惺惺作态了!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江宇被一把推开,退了好几步才能站稳。他看着失控得面目扭曲的海森伯格,大脑也跟着空白。
他屡次张嘴,想要下意识为自己辩护,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就像一个全身被扒光扔到舞台上的小丑,失去了唯一的遮羞布,完全被惊吓和恐惧包围。
原以为经历重生,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吓到自己,没想到他却被海森伯格近乎发泄的责备震得不知所措。
保留界外魔之力的他的确能为所欲为,甚至还十分乐在其中。
他阴暗扭曲的内心完全被海森伯格揭露,赤|裸裸暴露在外。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江宇的呼吸变得急促,垂在两侧的手也开始发抖。
既然他早就不是正常人,那他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他可以光明正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宇的右手慢慢抬起,对准背过身喃喃的海森伯格。
“……你随时都能离开……我们的同盟到此结束……”
还没结束呢,卡尔……
黑雾从手掌中涌现,在江宇的眼前如同火焰般燃烧。而江宇的眼睛也逐渐被黑色覆没,直至再也看不见一点清澈。
“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黑雾如咆哮的野狼,张牙舞爪冲向海森伯格——
他怎会舍得丢下自己的新玩具呢?
照这发展咱们主角很快就要be了啊。
下一章是番外,大致介绍游戏背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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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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