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想让你失控。冷静点。”
“……谢谢,我很冷静。”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御之城修介卑劣的威胁抛之脑后。
“我只是不能忍受……”警察逮捕犯人之后,他们原本应该一同留下做笔录的。没想到能让他们及时抽身离开的居然是各自的工作证件。之后少不了问询,但现在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家人被别人当成威胁我的筹码。”
今井元岚扯过安全带,“东京离横滨很近。你要回去吗?”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
“有点没用,”今井元岚承认,“我也觉得有点。”
停在马路边的车在警方的控制线之外,他们随时可以踩下一脚油门,在市区马路上疾驰。
车里没人说话。外面天色变暗,也没人去开车内照明灯。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今井元岚把左手上的指环摸来摸去,指环的温度都快赶上人的体温了。
“这枚指环是一位朋友给我的。他说未来的我,用的是完全一样的一枚。”
可以激发死气火焰的指环,是认识云雀之后,云雀交给他的。
但他从未潜心研究过这枚指环对自己的意义。数月前,在瓦利亚的那天,路斯利亚先生用的是晴属性的瓦利亚指环,于是,他向路斯利亚先生询问了指环的事。路斯利亚先生从造型到说话的语气都很浮夸,甚至被队友叫变态,但是个愿意回答他问题的人。
什么是“能燃起火焰的觉悟”,有属性之分的死气火焰又是从何而来,即使他没必要搞懂这些问题,也觉得很奇妙,就像波维诺祖传的技术一样。他手上的指环本身没有特别之处,不如瓦利亚指环或是彭格列指环那么重要,丢了也不会暴露原主人的身份。
路斯利亚先生说“匣”可以辅佐他们战斗,但未来的他没用过“匣”——这则是云雀告诉他的。他曾经向云雀抗议,抗议云雀战斗时候为什么要冷不丁得掏出一把手铐。
很吓人,他不喜欢这种东西。
“未来的我难道没有这种神奇道具吗?”他问。
“你没用过。”
好吧,未来的他不用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抱歉,我总是在你面前说黑手党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彭格列很多人都记得条野的长相。因为这种意外造成了身份的泄露,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这没关系吧。
换了个思考角度,今井元岚很快说服了自己——虽然这是因为他现在只能说服自己。
主场在意大利的黑手党,怎么会计较一个不会有交集的日本军警。
和今井元岚心中忧虑一扫而空的轻松相比,条野采菊显然有点心力交瘁。
驾驶位上的人心理活动非常之丰富,堪比一家同时播放几十部电影的私人电影院。
他如今的身份的确和黑手党似乎完全对立,今井觉得他的过去也和黑手党毫不相关这符合正常人的思维。
可问题就在……事实完全相反。
他可以什么都不解释,带着自己的秘密走进坟墓,但今井那么矛盾的心情对他来说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折磨。
早在四年前,他就知道今井有些时候远没有表面表现出的那么冷静温和。
作为**型学院派哲学学生,今井最明显的特征是会想很多与现实有关或者和自己有关的问题。思考能够让今井更冷静地去审视自己的处境,于是,今井元岚如今才变成这样的人。
他当时没拆穿,因为他认为这家伙不会改变自己一贯的为人处事态度。
“……不需要因为这种事感到抱歉。”
今井元岚缓缓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人,有点茫然。
“我以前的工作。和你想的东西无关。”
今井元岚愣了半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重新戴好指环。
“我可以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
“都有难言的过去,所以我们扯平了。有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又要提你那支付不起的报酬?别费那么大力气了。”
今井元岚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
时之政府派人向东京异能特务科提交了一份文件。
那是时之政府东京总部下属执行部成员今井元岚,过去几年间在医疗部附属医院的全部就医证明及病例书原件,用以证明今井元岚的能力有不稳定性,其本人对自身能力的掌控仍不熟练。
况且,与非人存在立下契约的人类,完全不应该被现世管理机构简单地以过失伤人罪论处。
而那时,暂时免于承担御之城修介以证人身份指控其犯下过失伤人罪的今井元岚会离开东京境内。
即将坐飞机离开东京前,今井元岚站在机舱门口,打了一通电话。
2.
“姐。”
越是靠近新年的日子,岚越会跑得不见人影,今井爱花习惯了。但刚从国外回来的日子就这么忙碌,明年拿到学位从学校走人,天知道岚还能不能每周至少出现在她眼前一次。
“大河叔说你中午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佳织送你的新年礼物已经到了哦。”
“是吗?是什么?”
“连礼物都要我替你拆吗?真是的,明天早点回来吧。今天你又要在外面过夜吗?要回横滨?天气预报可是说今天夜里会下雪。佳织今年有在为一家游戏公司绘制插画……插图?总之是那样子的画。”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今井大小姐拉开和室的门,给自己总是乱跑的弟弟去书房找那一盒游戏,“我替你拆开了哦。”
“好。”
“她说记得你喜欢游戏,就把游戏公司首发的版本送给你了。”
“姐,佳织小姐送给你的礼物是什么?”
“是秘密哦,不要问女性这么失礼的问题。”女性之间的交流,不解风情的小子还是少打听。
“好。秀也哥呢?还在忙公司的事吗?”
今井爱花拿起手机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到了重播晚间新闻的时候了。
“他说,明年一定让你比他忙。”
今井元岚干笑了一声,找了个“朋友叫我”的理由把电话迅速挂断。
真是的,每次一提回公司的事,岚就没有一点耐心。她的假期还没开始,明天还得继续……
电视上正在放送的新闻是一场火灾事故,发生地点是一处写字楼。
她吃着今日份的少糖小点心,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屏幕,注意力忽然被新闻记者背景里的一辆车所吸引。
——————
那不是元岚的车吗?
织田作之助也在看晚间新闻的重播。
记者站在稍微远离大楼的安全位置播报一场火灾。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聚集了那么多的警察,织田作之助本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场火灾有些蹊跷。如果他没看到那辆停在镜头远处的车,恐怕不会想这么多。
在几十秒的报道中,岚的车停在记者的背景里纹丝不动,也不知已经在哪里停了多久。但在最后几秒,车辆发动,各方面都顶配的黑车背向镜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直播现场报道的新闻不会剪辑,重播也不会,这就意味着车里一直有人……元岚一直呆在起火的大楼旁边。
天气预报显示深夜有雪,孩子们都没睡,齐刷刷地窝在窗边,等着看飘雪经过窗前。
第二通电话也显示关机。
看到他穿好外套,像是打算出门,优从窗边跑过来问,“你要出门?去做什么?”
“元岚刚从国外回来,说给你们准备了新年礼物。”
和自家大人交好的青年,孩子们自然记得。离开横滨,搬家到东京之后,每次新年,他们都能从青年手里收到与往年不重复的礼物。
织田作之助给孩子们留了一盏窗前的小灯,告诉他们,看到下雪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只特许晚睡这一次。”
随后,他便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拖长音调的“我知道了”。
距离他所在位置最近的是今井重工业的办公用场所,不远的地方是今井财团总部大楼,附近还有一家保险公司和银行。
无论是哪个,都不像是能在深夜联系到人的样子。
在他等出租车的时候,另一条新闻被推送到眼前。
一起被官方定为自燃的汽车起火事故,同样发生在今天下午,两件事的联系只有“火”。
他向等待他开口的出租车司机报了今井财团总部大楼的地址。
喜欢深夜开出租车的中年大叔悄悄观察着上车的这名客人。
这也是他愿意在夜晚开出租车的原因,总能遇到一些行事特殊的客人,能满足他不为人知的探究欲。就比如这个晚上十一点却要去公司的白领——可能吧,无事可做的人为什么要深夜打车去实力雄厚的财团总部。除了加班,还有什么原因会驱使一个人这么做吗?
但他这次没多嘴去问,而是安安静静地把客人送到目的地,然后收钱去下一个目的地。
爱做深夜生意的人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他能看出哪个人好说话,也能看出什么人是万万不能搭理的。
——————
深夜十一点二十分,被琐事缠身的今井央终于得以走出办公室。
他乘电梯到一楼,却发现前台值班人员正好声好气地向一个陌生男人解释自己现在做不到“他”的要求。
怎么这么晚来公司?还不是公司员工。
穿着很常见,在冬日的寒夜穿得厚一点才能抵御寒冷,但绝不可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于是,他走上前,问道,“有什么事。”
昏昏欲睡时见到来访的陌生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前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今井央两眼一黑。他没想到这位执行董事居然也没有离开公司,“……这位先生,现在想找今井元岚少爷。”
今井央听了直皱眉头。
这小子又干了什么,仇人都找上公司了。
幸好他从这个青年口中听到的是另一种友善的解释,才暂时收回了方才的想法。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青年跟着他走,不要站在这里碍事,像无头苍蝇。
“我确实能替你联系他。但你有什么急事?”
原本今井央只当这是岚又一次日常失联,没放在心上。秀也现在都很少因为岚的传奇事迹头疼了,他也只当这小子还沉浸在勇者的角色扮演中不可自拔。
“……在火灾新闻现场看到了他的车?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一通来自爱花的电话。
但他有预感,深夜来访的青年和爱花说的恐怕是一件事。
3.
落在脸上的雪化得很快。
下雪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冷到极点。札幌是个以雪景出名的城市,但他每次来这里,都没有充裕的时间去观察这座他以前没能来过的城市。
呼吸了一口清洁但冰冷的空气,他现在的心情比起三个小时前好得多。
送他来札幌的飞行员依然是被秀也哥雇佣的那位,曾经送他回过横滨的码头。
他拜托飞行员隐瞒这件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毕竟他不是雇主,只是雇主的弟弟。
“札幌比东京安静很多吧。”街道上看不出东京特有的快节奏生活,“你喝过札幌啤酒吗?”
他转身走向停机坪外驻留的接驳车。
“没有。你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吧,今井先生。”
“当然没忘。”走了几步,今井元岚自信的语气直转急下,变得像凋谢的铃兰一样虚弱,“……但我现在不觉得对方能得手了。”
条野采菊把今井元岚的情绪变化感受得清清楚楚。
“你的家人似乎完全不用你担心。”
……是啊。他知道为什么他刚才叮嘱飞行员隐瞒这件事的时候,飞行员没回答他,而是做了个耍帅的手势。飞行员全副武装,他看不到飞行员的表情。
“你在飞机上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面对一副“我等你好久了”冷脸表情的哥哥,今井元岚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几分质问。
“对,有什么问题。”难道让他半途劫持飞行员,逼直升机掉头回东京?今井这家伙不亲自来札幌一趟是不会满意的,“听说你从来不关心自己家里公司的事。”
连自己的哥哥在东京还是外地都不关心。
“怎么可能?你听哪个三流报社说的。”今井元岚十分果断地狡辩道。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一棵冻僵的朽木。
——————
“你好,我是今井秀也,岚的哥哥。”今井秀也朝岚的朋友公式化地问好。
他知道岚认识了一些了不得的朋友,在各种地方,各种时候。他会被岚的种种行为气得头疼,但岚确实有让旁人为之侧目的资本,并非名不副实。
“……条野采菊。”
老练的商人,理智的执棋者……比今井更胜一筹的沉稳与果断能让今井二少爷在精神抖擞和萎靡不振间丝滑切换。
条野采菊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遗憾”。
今井秀也和今井爱花一样,都没有想要干涉自家弟弟朋友圈的意思,既然是岚的朋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注意到了青年有眼疾,但这不妨碍他对岚的“说教”。
“最近几天,央在替我忙董事会的事,你不知道吧。”
“可是,我才回国两天,”今井元岚感觉脸有点僵,像是被冷风吹久了。他说起正事,“御之城修介,御之城纪的小儿子。他还活着,但……疯疯癫癫的。”御之城修介对报复论的深信不疑使人头大。
商人的换位,财富的流通,被御之城修介说得和原始森林里看见柔弱猎物的狼群一样,即使是他,也觉得被那个人的话冒犯到了。
“于是,你就被他引来了札幌,以为一下飞机等待你的就是狙击枪或者异能力者?”
“是的。”今井元岚理所当然地说。
“要解释的地方有很多。今天,辛苦你陪岚赶来这里,条野君。不需要回避,作为亲历者之一,你有权知道全部。”
4.
透过房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被保姆哄睡着,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婴儿。
每一种生物的幼崽都没有合格的自保能力——也许,他生物知识一般般。佣人们各自都有的忙,全都是为了照顾出生没不久的小婴儿以及佳织小姐,否则,只把千叶惠和小姐安置在佳织小姐身边已经足够了,小瞧忍者的人是会吃大亏。作为画家的佳织小姐喜欢画画,非常喜欢。佳织小姐性格温柔,但如果妨碍到她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只需半秒,佳织小姐就能决定这段关系要不要继续——不,还是一秒吧,留点面子。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像当年那样大声嘲笑有个人追不到喜欢的人。
千叶惠和为少爷呈上手表,在西装外披上一件风衣,又细心打理一番领带,她说道,“这场雪会一直持续到早晨,”在这期间,哪怕是私人飞机也不容易起飞。“想离开札幌,得等雪停下,最早在七点左右。”
她看向镜中青年的眼神里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担忧。
“如果决定好了,那就出发吧。”
千叶惠和以司机的身份,护送少爷出门。
车一路行到今井秀也在札幌的私宅。路上的监控探头拍下了这辆价格一骑绝尘的汽车从高羽宅出门行至此处的全程。
金发女性下车撑起一把伞,为后座的青年拉开车门。
一点会被当做积雪从枯树枝上掉落的声响传到二人耳里,本不该引起多大的反应。
忍者出身的女性从伞柄拔出一把尖刀,迅速击落几支飞驰而来的弩箭。但埋伏在此处的杀手不止一人,两支从空无一人的雪地里射出的弩箭依然射中了手无寸铁的青年。
一支箭贯穿了左胳膊,第二支弩箭射中腹部。
近距离弩箭的杀伤力比千叶惠和预想地更严重。她扶着身体不断下坠的青年,横刀挡在二人身前,对靠近他们的杀手们厉声说道,“滚开。”
风衣掉落在雪地上。
青年垂着左胳膊,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涓涓鲜血流出袖口,淌过手腕露出的手表,又从蜷起的手指滑下,染红一枚平平无奇的指环,最终从指尖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
早在半年前,今井秀也就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他看似离“八卦”这种东西很远,但禁不住各种消息追着他跑,这是天生的,也许他生来就是要和数不清的消息打交道。
他端着咖啡走进早会间,能听到下属低声讨论最近的一桩失踪案;他下班晚走,等他走出办公室,隔着透明玻璃门发现人不在场的助理办公桌上的电脑,开着搜到一半的浏览器:哪种虫子能——助理要搜的东西只打了一半。
助理有没有在工作的时候摸鱼,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央给他带来了一条真实的消息。
“最近的确发生了一桩凶杀案。死者是业内的人,还挺有名,被讨论也情有可原。”
所以,今井秀也很快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公司里年轻人不少,对这种事件有关注度。但世界上,一天之内死去的人很多,死的方式也千奇百怪。
无限怜悯死去的人,不如去心疼活着的人。
后来,央再一次黑着脸走进他办公室。
“员工入职培训都不好好做,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想让我在合同里装作不小心夹一张写满脏话的纸?”
趁着央还算冷静,他询问其中缘由。
“病了,辞职了,失踪了,什么的。”央回答他。
最让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本该见到赤司的场合,见到的居然不是赤司——赤司征十郎,而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个人。
赤司会犯那种错误?
帮助他把那几桩受害者是业内人士的案件串联起来的,是后来爱花从议会带来的消息。
不过,发现幕后黑手是御之城修介,就是最近的事了。
他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那时还在伦敦的弟弟,因为他怀疑,御之城修介的真正目标就是他的弟弟。
“看到岚来这里,其实我很高兴。”今井秀也说。虽然岚总是做出人意料的事,但幸好他本性不坏。
“他会遇到危险。”这是条野采菊以来访者身份能做出的唯一提醒。
所谓“危险”,只是一味能让岚从随意态度中认真起来的狠药而已。“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开的危险,不仅无法阻止他,还会让他更想要去做。没人想看到他铤而走险,我是他的哥哥,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他向自己眼前的青年道谢。
“很感谢你,条野君。你一定不只在今天帮助过我这个不听人劝的弟弟。”
他面前的青年不是普通人。岚很信任此人,他便不会多此一举地去怀疑和探究。自家弟弟是有点神经质,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哪怕作为朋友的条野君有压倒性的实力,“岚想要亲自了结,他就值得拥有一个机会。我不能扼杀他的可能性,也不允许对手有把更多人拖进泥潭中的机会。”
岚希望条野君不再插手,他也是一样的看法。
岚向你透露过自己以前的经历吗?今井秀也又问。
“……并未。”
条野采菊知道今井秀也指的是什么,但他最好当做不知情。
透过玻璃,今井秀也望着开出高羽宅的车,心平气和但意义不明地说,“岚和我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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