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
藏匿在黑暗中的气体顺着每次的呼吸流进肺管，又随着鼻息悄悄吐出。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是那么醒目的存在，你不得不在意起呼吸的律动。小心地控制胸腔的起伏，努力着把呼吸的声音压到最小，仿佛在这样的下一秒钟，你就可以进入梦乡。
无法入睡。
脸颊枕在柔软的泛着香气的枕头上，你睁开了紧闭着假寐的双眼。
被啃咬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似乎还没办法平静下来。
又或许，无法入睡的原因……
你轻轻调整陷在枕头里的脑袋，余光可以瞥见沉睡在一侧的人影——在昏黑的房间内，你只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是野蔷薇。
这样的想法让你不自觉移开目光，敛下眼睫。
该睡了。
收回目光，转身时冷气房里厚厚的被褥和身体摩擦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背对着野蔷薇侧躺着，你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正当你准备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你听到了野蔷薇的声音——
“……柃乃，还没睡吗？”
那是清亮得感受不到一点睡意的声音。
……
根本不可能睡着。
在隔着一个手臂距离的同一张床上，睡着自己喜欢的人……
平常总是被钉崎野蔷薇嫌弃得要死的单人床现在似乎发挥了更让她困扰的作用——
实在太靠近了。
在这个小小的单人床构筑的空间里，呼吸似乎都要交缠在一起。
怎么可能睡得着。
黑暗中的野蔷薇睁着眼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比起刚才更加奇怪的沼泽。
咒术师的视力很好，哪怕在黑暗中，只要稍微转过头，就可以看到躺在身侧的你的脸。
但是……出于莫名奇妙的坚持，野蔷薇始终僵直着脖子不愿转过脑袋。
心在砰砰地为另一个人跳动，但只有自己知道。
越是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就越发不愿意转过头。
已经彻底地输掉了……
只能让身体坚持着最后的抵抗。
甜美如芭菲的情绪淋上了苦涩的巧克力酱。在这样的黑夜里，在可以听见你小小的鼻息的距离内，像是回到了那个让她厌恶的夜晚。
错愕，荒谬……空白又复杂的情绪伴随着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像蛛丝一样渐渐绞紧那颗名为心脏的器物。
明明一直都呆在柃乃的身边，却始终没有发现絵島那家伙的眼神……
明明一直都呆在柃乃的身边，却连柃乃什么时候失踪都不知道……
明明一直都呆在柃乃的的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最讨厌的就是没有用的胡思乱想……
但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出口。
钉崎野蔷薇，真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人。
她从未闭上的橘色眼眸闪过无机质的光。
恶意的泥沼在脑海里涌动，那仿佛幻化成无数蛛丝的恶意却在此刻消失了。野蔷薇屏住了呼吸，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视线。
看似很隐蔽，实际却很笨拙的视线。
肌肤和被褥摩擦间的声响像是蒙蒙雾海上的信号灯，野蔷薇抓住了它——
“……柃乃，还没睡吗？”
野蔷薇……也还没睡吗？
即将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你试图撑起身子回应野蔷薇：“是的……野蔷薇也一样吗？”
在黑暗中无限弱化的视力让你只能朝向她发出声音的方向，在黑夜中还没恢复焦距的黑色瞳孔试图寻找她的身影。
回应你的，是一阵拉开窗帘的声响。
顺着滑轨拉开的帘布，发出了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清脆的声音。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你看到了倚立在不远处窗边的野蔷薇的背影，她橘色的发丝映照着凉色的光。
明明是温柔的月光，你却在一瞬间像是被刺眼的光芒直射一样，垂下了眼帘。
哪怕感到不安，仍然顺从着心意下了床。你光着的脚丫可以感受到，夏季残留在木质地板上那层空调留下的冷气。
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
现在的你和野蔷薇之间，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的距离。
掌心沁出了汗，你想要伸手触碰对方，却始终蜷握着手心。冷气像是一层薄膜黏在肌肤上，掌心的微热却在此刻显得越发明显。
心脏因为异样的又冷又热的感官温度而惴惴不安着。
野蔷薇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现在，你就站在她的身后。
刻意忽略掉的某些东西现在却像是荆棘上的利刺一样无法忽视。
她不打算逃避了。
“……柃乃腿上的伤，是因为絵島，对吧。”
“……”
听到你在黑暗中变得清晰的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她似乎能想象出你现在张口想说什么又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哑然闭上的，嗫嚅着双唇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现在……
不需要回应也很好。
“从以前开始，柃乃身上的伤就没有消失过……”说话间，野蔷薇转过身来，月色下微敛着的眼眸显得晦暗不明，“大大小小的伤口，小腿上，手臂上，脖子上……”
她黏着的脚步向着你的方向移动，女孩的手指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状似无意地划弄过你的脖颈，若有似无，留下一阵阵被鸟羽轻吻过的痒意。
只是单纯的认为普通人要和咒灵生活，受伤不是一件特别的事。虽然因此抱怨过絵島……
“我明明都知道，却又一直不知道……”
是啊，钉崎野蔷薇一直不知道自认为早就知道的事。
“柃乃……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漂亮的眉眼下，那副美丽的面容显出锋利的一面，一如名字里的野蔷薇。但本应相衬的眼眸却流露出像是黏稠的巧克力一样的感情，柔软又浓烈。
两种矛盾的气质出现在野蔷薇的身上，让你没有办法作出任何回应，你能做的似乎只有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野蔷薇？”
我该做什么呢……又该怎么回答呢？
“野蔷薇……”
……
“野蔷薇。”
秘密……
飘浮不定的思绪在冲刷着你的脑海，感受着野蔷薇隐藏在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情绪的你，只能期盼着她能从你重复着的苍白语句中明白你无法言说的一切。
但野蔷薇又怎么可能会明白你单薄的只是重复呼唤着她名字的话语。她的心无限地想要靠近你，但被爱意驯化而变得懦弱无比的□□，却始终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忽远又忽近。
摇曳在雾气深深的海面小舟，在顷刻间就被汹涌的浪潮打翻，视野的突然变化令你猝不及防。
当你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视线已经望向了被黯淡月光照亮的天花板，泛着凉气的木质地板的冷硬透过薄薄的夏季睡裙。在一片凉意中，温热的垫在你脑后的那只手的存在越发清晰。
被扑倒了。
你微仰起细白的脖颈，注视着在你上方的少女。她橘色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烁，令你想起了烤炉里热气腾腾的美味糕点。只是，秀丽头发的主人微凉的泪水浇灭了你的想象。
被顺着重力垂坠的短发遮挡住的脸仿若从未有人见过的月之暗面。此时此刻，只有一滴一滴，滴落在你的眼睑、脸颊上的液体告诉你——野蔷薇正在哭泣。
她低下头凑近你，距离在缓慢地拉进。泪水像是被风吹打的雨点没有规律地滴落下来，呼吸也像是跟着卷入风中一般，令人无法喘吸。
鼻尖相贴间，距离也抵达了终点。微热的呼吸夹杂着夜晚空调的冷气，激起了细细麻麻的触感。你静静地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吐息，呼吸交缠间，仿佛试探着靠近彼此的，皮毛被打湿的小动物。
你的瞳孔在听到野蔷薇强忍着泣音的下一刻微微睁大——
“喜欢……我喜欢柃乃。”
对方的泪水不堪重负地脱离重力般从你的鬓角流下，隐没在像是黑色海藻的发间。
曾经有人告诉过你，日本人是很少会说「爱」的，但是他们很喜欢说——
「喜欢」。
对雨天的「喜欢」，对小狗的「喜欢」，对朋友的「喜欢」，对恋人的「喜欢」……
喜欢……
暧昧不清，又模糊不已。
「喜欢」是一个很狡猾的词语。
耳畔，少女带着鼻音的“柃乃……”令你回过神来。
像是有软骨慢慢的从心脏长出，伸出犄角，心脏也开始变得疼痛起来。你想要抹去她的泪水，却碍于某种原因畏怯着不敢动作。脑后的那只手烫得你轻轻蜷缩起了你的掌心。
仿佛被水完全浸没的静默空间内，只有野蔷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彷若回响般重复着。
她还在等待你的答案。
抬起变得沉重的手臂，你轻轻抱住了野蔷薇。在拥抱住她的那一刻，少女坚韧的背脊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于是你的心脏像是被泡发的纸浮胀开来，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你知道野蔷薇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但她本该挺直的脊背却在现在僵硬着微微弓起。
天花板上映照出来的月光仍然黯淡得像是烧尽的余烟。
你悄悄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因为你清清楚楚地明白野蔷薇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那个隐藏在蝴蝶结下的腿上的伤口感受到另一个女孩温热的体温，泛起了涟漪般的疼痛。
“我……也喜欢野蔷薇。”
「喜欢」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事物。
野蔷薇A上去了……（啪啪鼓掌）
最近更新的还是挺勤快的嘛，夸夸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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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世上最狡猾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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