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4
世界瞬间消音了。
队友愤怒的忧虑的呼喊、主裁急促的尖锐的哨音、球迷混乱的惊慌的尖叫，乃至于他的心跳和呼吸声都不见了。
在这令人心悸的寂然无声中，蒂博站在原地，感到全身上下的血管和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绞紧。皮球从他泄了劲的指间不知不觉地滚落到草皮上。
发生了什么事？
他迷茫地问着，却不知道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本能地向特奥的方向迈了一步，腿部肌肉却使不上力气，险些跪倒在地。
左侧的拉莫斯见势不对，连忙手臂一揽，撑住门将，暗暗地使劲掐了他一把。
皇马的铁血队长手上力度惊人。蒂博被这痛觉唤回了意识，不由得看了眼拉莫斯。他脸色肃穆至极，眼神既满怀安慰，却同样暗含严厉的警告。西班牙人看着他，慢慢地摇一下头。
别去，他示意道，不是现在。
蒂博明白他的好意，但他依旧坚定地把胳膊抽出了拉莫斯的桎梏。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用目光告诉队长。而后他大步去到特奥身旁。
阿扎尔立马主动给他让了个位置。对面叉着腰、眉毛紧皱的德布劳内于是睨了他一眼。
他全然没有注意，蹲了下来。
特奥仍然微微蜷缩着倒在地上，神情因痛苦而扭曲，额上蒙着涔涔冷汗。他压抑不住地小声吸着气，一只手死死按在右眼上，却止不住指缝间汩汩流下的血液。纯白的球衣已染了一片鲜红。
痛楚一阵翻搅，蒂博狠狠咬了下嘴巴内里的软肉，手掌克制地虚抚上特奥的左膝。
“特奥……”他轻声唤。
男孩马上朝他转过头，他未受伤的那边脸上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了左眼。看见他，他立时微弱地对他笑了下，屈起左臂撑着草地。蒂博赶紧扶住他的背，帮着他坐起来。特奥低头看了眼点点血迹，拿开了没起作用的手，又抬起头，右眼挣扎着也睁了开来。
他的眼睛没事。蒂博想。他的眼睛没受伤。
心里的大石骤然落地，一时竟让他鼻腔酸涩。他急忙又咬了下嘴里。
“你表情好难看。”那双绿眸看着他，轻笑着道。
德布劳内耳朵动了动——特奥在说荷兰语。
而且，这句话……不知为何，他觉得很古怪。他登时想起了球员通道里那个可疑的摸头，忍不住盯向二人。但特奥几乎背对着他，蒂博则跪坐在地上，他只能看到他的发旋。
“痛不痛？”许久后，他才听见蒂博有些低哑的声音，依然是荷兰语。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德布劳内一怔，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扩大开来。
然而在特奥回答之前，皇马的队医冲了过来，拨开人群。德布劳内只得走到一边，看着他们快速给特奥冲洗伤口，做紧急处理。在暂时止住血之后，几人又把特奥扶到场边，临时地简单缝合起来。而卡塞米罗已经匆匆热过身，替补他上场。
比赛即将重新开始。
德布劳内忍不住再往那儿投了一眼，正看见蒂博的眼睛。皇马门将静静地凝视着阿圭罗，很快，他注意到他的视线，便瞥了他一眼。他的面色平淡得出奇，目光却阴冷而狠戾。
他面色不由一肃。他是如此熟悉蒂博·库尔图瓦。这才是他真正愤怒的表现。
——
特奥把染血的球衣换掉，穿上米契奇递来的外套，走向替补席。
右眼被纱布紧紧封住，他只睁着左眼。喷上氯乙烷后，伤处强烈的痛感钝化了很多，只神经还应激着似的一跳、一跳。刚才他还有些轻微的头晕和恶心，现在也消失了。医疗组坚持他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他不得不认同，心里祈祷最好没有脑震荡。他今天的表现已经无法让自己满意，实在不想再变得更悲惨。
他在巴尔韦德身边坐下来，对满脸紧张的好友安慰地一笑，“别担心，没什么事。只是眉骨裂了个口。”
“你他妈的吓死我了！你就一定要用你他妈的头去挡吗？！”巴尔韦德吼完仍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怒容，凑近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他的伤口，又退开距离盯着他，声音放软了，“真的没事么？痛不痛？”
特奥微微愣了下，心头一暖，笑着举起右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真的。我向你保证。”
乌拉圭人这才放下心，用力拍了下他的背。二人不再交谈，齐齐看向了战火燃烧的球场。他的受伤耽搁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此刻已近常规时间的最后，落后一球的曼城发动着猛烈的攻势。特奥看着球在草上被周密地、精确地调度着，却想起几分钟前。
那时，他看着他深渊似的棕眼睛，几乎无法思考。
“只有一点点。”
他笑着说完，他沉默不语，他就又说：
“真的。我向你保证。”
但，不，那不是真的；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可是他怎么会想要欺骗他呢？他只是更不想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边线旁，第四裁判举牌，显示补时5分钟。
特奥轻轻地吐了口气，集中精神回到欧冠淘汰赛。阿圭罗在小禁区右侧抽出了一脚堪称绚丽的小角度射门，但被蒂博跃起大力扣向了地面，拉莫斯立马大脚解围，球直接飞出边线。特奥抬眼，90:49。
没有悬念了。他们即将赢下这场该死的比赛。
但是球迟迟没有发出来。带着些惊讶，特奥把视线转回来。他还没有看清第四裁判身边的黑衣球员，他便再次举起牌子——
曼城换人了，7号斯特林换下30号奥塔门迪。
瓜迪奥拉用一个前锋换下了一个后卫。
替补席上有些骚动。特奥略一皱眉，结果扯动伤口，顿时倒抽口气。
——
今年曼城的欧冠夺冠赔率是4.5。
瓜迪奥拉在看着场上的皇马一次次无效地传球倒脚时，莫名地想起了这个。
早在欧冠开始，不，是早在新赛季开始之前，各大博|彩公司便在网站上开出了这一数据。就像他入主蓝月亮之后的每个赛季那样，他们依然是最被看好的那支球队——英超圣诞冠军利物浦只有1赔8，皇马则是1赔9。（数字越小越好）
但现实却是，他们至今没有触碰过那个愚蠢的、神圣的银色杯子，甚至是……看见过。
他知道，很多人因此嘲讽地称呼他们为“赔率之王”。不过他从不在乎这些，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在坚持什么。
这个赛季他的球队遭遇了无数的不顺心，可是在抽到皇马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他的机会、他们的机会来了。马德里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这次会是例外吗？
他看了下屏幕，最后40秒。
真的要结束了，他想。而四周看台上的美凌格忽地齐声唱起了一支嘹亮的歌：
“Hala Madrid!
“HALA MADRID!!”
是皇马队歌。瓜迪奥拉紧紧闭了下眼，强迫自己保持信念。“一定还有机会。”他自语着，目光回到球场。球在右路，由皇马左边锋Vinicius控制着。年轻的巴西人显然记得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前锋的本能欲|望又让他想要往他们的禁区里带球，脚下的动作出现了一息的混乱。
就在这一息之间——
拉波尔特突然放铲，把球踹走！而落点是……
罗德里！！
瓜迪奥拉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他沿着边线跑了几步，挥舞着手臂大喊：“长传！给凯文！传给凯文！”
曼城后腰听令，急速将球贴地送过阿扎尔和莫德里奇之间，德布劳内在停球的同一秒转身越过了中线。他不需要指令，立刻把球向左路前场吊。
斯特林起速了，蓝月亮的边路快马拿球往前一趟，爆发力生生将卡塞米罗一步甩开。紧接着，他直接向禁区插去！
卡瓦哈尔从侧面猛扑上去，一个飞铲——
英格兰人倒在了禁区里。
霎时间，凶猛的嘘声与骂声回荡在巨大的伯纳乌里，控诉着曼城边锋无耻的假摔。可瓜迪奥拉什么也听不见，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心里在祈祷。他的眼睛死死地锁在主裁身上，看着他抬起手……
指向点球点！
瓜迪奥拉瞬间疯狂了，他拔腿狂奔向替补席，和同样陷入狂喜的教练组和替补球员们紧紧抱在一起。
去他妈的赔率之王！他要拿到那个该死的奖杯！
——
蒂博有一刻确凿地感到大地在震颤。他的背后、他的两侧，暴怒的咆哮声像是火山喷发，让人疑心这座球场即将被沸腾的岩浆吞噬湮灭。
身前，卡瓦哈尔率先冲向了裁判，愤怒地大声为自己辩护。然后更多皇马球员和原本在庆祝的曼城球员都跑了过去。争吵和对立急剧白热化，沃克直接当胸推了一把皇马右后卫。瓦拉内与德布劳内竭力地想要制止局势向斗殴发展，但主裁还是向卡瓦哈尔和沃克各掏了一张黄牌。
真他妈该死。蒂博心里咒骂了一句。丹尼尔是不是疯了？！嫌自己身上的牌太少了？他阴沉地瞪了一眼西班牙人，又冷冷地扫了眼曼城球员们。这群人脸上的喜气简直令他作呕。
他的眼睛越过这骚乱的一团，去看皇马的替补席，但面前人头攒动，遮挡着视线。他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却猝然又仿佛看见了特奥向他微笑的苍白面容。
“只有一点点。”
小骗子。他是小骗子，谎言张口就来。可是他的绿眼睛那么澄澈，他得以望见湖底——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他祈求。好。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不发一语地回到门前。
痛楚倏地再次袭来，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但那股暴戾的愤怒仍然在他体内涌动。
他怎么能不愤怒？
那不是阿圭罗的错。是的。但是那又如何？他从来也不是个讲理的人。
不远处，在两张黄牌的威慑下，人群总算散去了。现在时间实际上已经过了95分钟，这粒点球的结果，将会决定这场比赛的结局。蒂博看了眼聚集在一起商量的曼城球员，唇边忽地溢出了一丝笑意，几乎是希冀着阿圭罗能够来罚这粒点球。
因为他绝对会扑出来的。
曼城想要扳平？
绝无可能。
这他妈可是他的男孩拼了命争取来的2:1，他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守住。
但是眼前接过皮球走向点球点的人，是德布劳内。
凯文……
他又笑了下。
这个人选，更好。
蒂博盯着德布劳内。曼城中场摆好了球，直起身调整着呼吸，抬手拭了下从红润的面庞上滚落的汗珠。这个对手，他太熟悉，熟悉到不需要费力就回忆起了他的罚球数据。凯文双脚均衡，但他的惯用脚仍是右脚。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他一定会使出最难缠的绝招来对付他。
想到这，他的视线从德布劳内的脸上移向了他的眼睛。
你会踢向哪边，凯文？
德布劳内也在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是深沉的审视。蒂博再次感到耳边静了下来，仿佛整座伯纳乌里只余对峙着的他们二人。
下角。他突然想到。凯文会射下角。
对于他这类高个门将，地面球是理论上的最大的弱点。
德布劳内缓缓地动了，他起步极慢而加速极猛，眨眼间左脚已经踩到了球旁，右腿高高地反折向后。
看不出方向，蒂博在这个瞬间决定赌一把。
他的身体向左轻微倾去，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德布劳内的右脚。他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而后把球贴地射向了他的右侧下角！
蒂博早有预料，腰腹肌肉发力，狠命把身体往反方向一拽，迅捷地纵身飞扑——
球打在他的手上，弹出门柱！
德布劳内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他只出现了一秒的懊恼，马上试图补射。蒂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抢先够到了皮球，极力地把它向下一压，旋即牢牢按在了身下。
狂欢的伯纳乌里，主裁的哨子响了。比赛结束了。
他们赢了。
皇马门神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攥着皮球。队友们把他淹没，而他突然注意到一个狂奔过来的身影——特奥跨越了整个球场，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蒂博连忙扔掉了球，紧紧抱住了他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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