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安妮和德布劳内结伴离开青训基地。
说“结伴”其实也并不准确。
他们只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另一个人背着包走在后面而已。
安妮还帮忙提着蒂博的背包,幸好里面只装了几支笔和一两本书,还有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一拎起来就“哐里哐当”地响。
在离开之前,德布劳内做好了球场的善后工作。
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他只是习惯而已,以前在根特踢球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习惯。
因为他往往是那个在球场上留到最后的人。
他会不厌其烦地练习盘带、传球、跑位,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现场通常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连教练都已经离开。
德布劳内没办法接受把“烂摊子”留到第二天让清洁人员去处理。
所以他养成了整理器材的习惯。
他会把今天所使用过的训练器材全部归类放好,等到收拾好一切后,才关上灯离开。
安妮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偶尔她也会搭一把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他们收拾了二十分钟。
赶在七点半之前离开了训练基地。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边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得很长。
安妮走在德布劳内的身后,她注视着这个男孩的背影——
他的身材不算强壮,身高大概也只有一米七多一点,也许他未来还会长高、还会增肌,但就现在的体格而言,他确实称得上“单薄”二字。
他穿着亨克经典的蓝白色条纹训练服,手肘处还有刮蹭草皮留下的污渍。
时间由冬转夏。
安妮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八个月以前的事了。
他们一同停在路口等待着红绿灯。
红灯上的数字在倒数,足足有一百八十秒的时长,在这个漫长的空隙中,安妮抬头看了一眼德布劳内——
她和他现在已经并排站着了,两个人间距不足一米,她甚至能看清他浅金色的睫毛。
老实说,德布劳内的五官其实偏钝态。
下颚线条非常圆润,连鼻头都是肉肉的,这一切都让这个男孩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稚气感。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即将成年的高中生,反倒年纪会更小一点。
安妮其实一直都很欣赏他。
无关外表,仅仅是因为他所展现出来的某些品格,关于坚韧和纯粹,这两点其实很难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身上看到。
比起踢球、思考未来的职业生涯发展,男孩们其实更乐意把目光放在杂志、游戏和漂亮的异性身上。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爱足球,只是这一部分人精力有限、自制力也有限,所以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不免要“走神”。
这就是平凡人和天才的差距。
说起来其实很残酷。
但竞技体育的世界就是这样,这群运动员的目标不是成为亨克最强,也不是成为比利时最强,毕竟比甲从未被视作“主流联赛”。
相较于英超、西甲这些每年都至少能有三到四个欧冠席位的顶级联赛,比甲大部分俱乐部通向欧冠的唯一途径就是去踢欧冠资格赛。
三轮资格赛,一轮附加赛,历经重重障碍,这些球队才能站在欧冠正赛的赛场上。
当然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成为强队的背景板,成为小组赛中被众人争抢的“软柿子”,努力备战,但还是动辄被踢出0-5、1-6、0-6这样的巨大比分,踢过六轮小组赛,然后拿着赛事组官方给出的奖金和转播费分成,匆匆结束自己的欧战之旅。
这才是现实。
上帝的偏爱总是不讲道理,在安妮看来,德布劳内就是那种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并好好珍惜的人。
他今年虽然才只有十六岁,但已经像一个二十六岁的大人那样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在这一点上,表弟蒂博就差了一点。
并不是说他技不如人。
他和德布劳内的差距更多体现在“心态”上,蒂博会更幼稚一点,这可能与他的家庭背景有关——
毕竟他是家中独子,上面只有一个姐姐瓦莱丽,父母难免对小儿子宠溺一些。
安妮有的时候会觉得蒂博是一个比较任性的人。
虽然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后者总是试图表现得体贴与温和,但安妮明白,这仅仅是在不涉及对方真正关心事物的前提下,所以蒂博乐得扮演一个“好人”,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顺手而为的小事。
实际上他活得很自我,还有一些小任性。
就比如现在,他可以仅仅因为一条不在计划之中的短信,就心安理得地翘课外出,然后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安妮并不是在责怪他,事实上,蒂博的背包并不重,她一个人也认得回家的路,但她还是认为这种行为是非常不妥当的。
因为本质上,蒂博·库尔图瓦在做决定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安妮·克利福德的心情,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嗨。”
身边的金发男孩突然跟她打了个招呼。
只见他握着车把手,十根手指都用力地抓紧,露出清瘦的指骨。
德布劳内在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抠弄指甲,他甚至还会把它们放到嘴巴里啃一啃,这都是一些下意识的小毛病。
安妮在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毕竟青训基地的教练偶尔也会组织一些对抗赛,规模在5v5左右,德布劳内不是那个一直待在场上的人,偶尔教练也会选择将他换下,然后让一些同位置的替补出场。
德布劳内不想下场。
他每次被替换下场都会很不高兴,但还是不得不服从教练的指令。
当其他人都去喝水休息、放松身体的时候,他会留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的情形,一边看一边啃指甲。
安妮从角落里挖出这段回忆。
这令她忍不住笑了笑。
就这样,她和德布劳内交换了姓名——
凯文·德布劳内(Kevin De Bruyne)。
安妮·克利福德(Anne Clifford)。
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虽然他们两个都不算是特别健谈的人。
但偶尔当月色很好、晚风轻柔地吹拂过树梢的时候,他们也能够忘记一些沉重的记忆,而只是像两个行走在路边的普通学生那样,说上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
“我以前是利物浦的球迷。”
“因为外祖父、外祖母常年居住在英国,每年圣诞节他们都会给我寄礼物,像是足球光碟和利物浦的球衣、床单、围巾等等。”
“我对足球的最初兴趣正是源自于此。”
……
“那你一定很喜欢迈克尔·欧文。”
“是的,他曾经是我的偶像。”
(8)
蒂博在第二天和安妮道歉。
因为这件事,他特地起了一个大早,然后等在安妮的房间门口,打算等她一打开门的时候就和她说对不起。
由于他昨天晚上回来的很晚,安妮没有和他打过照面,所以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蒂博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能在半夜十一、二点,或是更晚,这都有可能。
她一回家就把对方的书包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不方便进他的房间),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上个星期范妮姨妈做好的海鲜焗饭,用炒锅热了热,吃完以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这个星期范妮姨妈去布鲁日观看女儿瓦莱丽的排球比赛。
2007年世界女排大奖赛开赛在即,比利时作为欧洲赛区的成员还需要和意大利、荷兰、波兰等一众强队争夺出线资格。
作为一项由国际排联(FIVB)举办的顶级排球赛事,世界女排大奖赛一向以其丰厚的奖金与国家之间广泛的参与度闻名。
大概等了一刻钟不到,七点半,安妮准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一看见她的人影,蒂博立刻说道:“对不起。”
他大概是在早起的时候顺便洗了个澡,只在脖子上匆匆挂了一条毛巾,还没擦干净头发就跑了出来。
发尾的水滴顺着下颚弧线一路滴进了卫衣的领口,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芬香,他现在整个人都冒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他道歉道得很干脆。
安妮回答也回答得很干脆。
她直接说:“没关系。”
然后想要绕过面前这个男孩走下楼梯,但没想到对方还是牢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生气了吗?”
蒂博这样问道。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特别在意这一点。
“我没有生气。”
安妮这样回答道。
可能昨天晚上确实有一点点生气,不过那也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她后来帮凯文整理器材、两个人又一起走路回家,晚饭吃了一顿美味的海鲜焗饭,接着又睡了一觉,所以早就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了。
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安妮这样想道。
所以她并没有太把表弟蒂博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对方听了她的回答以后,却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仿佛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态,于是他问:
“你为什么不生气?”
蒂博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的表情都很无辜。
他是天生的下垂眼,眉骨深邃、睫毛纤长,他低眉垂眼的姿态总是显得无害且温驯,所以格外讨人喜欢。
听见这个问题,安妮觉得很莫名其妙。
于是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蒂博不再说话。
他停在原地,目送安妮下楼的背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来到六月份。
天气渐渐变热,范妮姨妈上个星期从布鲁日返回家中,一同回来的还有表姐瓦莱丽和姨夫蒂埃里·库尔图瓦。
显然,比利时输掉了资格赛。
今年欧洲赛区出线的队伍正是意大利、荷兰和波兰,它们是排球领域的传统强队。
如果不出意外,世界女排大奖赛将于今年8月3日-19日进行分站赛,届时意大利、荷兰和波兰将与其他赛区的九支队伍共同角逐最后的冠军,巴西队是夺冠热门,在过往比赛中,它们一共赢得了11个冠军。
但这一切都与瓦莱丽无关了。
对于安妮而言,六月则意味着放假在即,也意外着她在亨克读书的第一个学年就要结束了。
她又长大了一岁。
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每天放学后,她还是会去看蒂博的训练。
当然,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后者,她开始关注更多,例如凯文·德布劳内。
可能是那一次的交谈改变了两个人,于是他们从陌生人变成了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安妮在青训基地中一直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
她很安静。
她在大部分时间下都是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缩在一排深蓝色的座椅之间,如果有人不仔细看,就会遗漏她的存在。
她偶尔会在座位上写作业。
毕竟场馆里的光线很好。
文具袋豁着口敞开,铅笔、橡皮和尺子零散地摆在座椅上,她想到什么就会去拿。
背景是球员训练的白噪音。
洋溢着青春活力。
足球被他们踢得砰砰作响,这群大男孩笑着、闹着挤在一起,一时间球场上都是他们发出的怪叫声。
安妮偶尔也会带上一盒彩铅来画画。
毕竟她出生在布鲁塞尔,克利福德先生与克利福德太太又都是高知人士,所以在安妮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培养她在艺术方面的兴趣——
当然,并不是指望她在未来能够凭借这门“手艺”吃饭,只是希望女儿能够陶冶情操、培养审美意趣。
安妮会画画,无论是彩铅、水粉还是油画。
她还会弹钢琴。
虽然上一次摸到琴键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车祸导致她的左臂和右腿都有不同程度上的擦伤,即便她开始重新练习,流畅度也大不如从前了。
钢琴体积太大,占地方,价格也比较昂贵。
范妮姨妈不会买给她。
但颜料、调色盘、削笔刀、画纸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获得的,所以安妮的书包中常常携带着一盒24色的彩铅画笔,每当她无聊的时候,她就会开始画画。
傍晚,夕阳。
她经常画这些东西。
用柠檬黄、橘红、赭红仔细描绘光线变换的感觉。
不同于安妮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蒂博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和其他球员一起活动,他是一个很合群的人,再加上很会讲话,所以其他人也乐于和他交谈、追逐打闹。
今天的训练即将结束,球员们纷纷开始在场边收拾东西,类似于摆放得东歪西倒的水杯、各色各式的外套,还有书包。
足足有二三十个书包堆在了一起。
他们抱怨着训练的繁重,互相推搡着、着急下课回家,偶尔也会说上一些流行话题,类似于最近有什么游戏、电影上市。
安妮也从观众席的中间几排挪到了最前面一排,但她的画还没有收起来。
这个时候,德布劳内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是你画的吗?”
对方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
安妮这样想道,于是她笑了一下,回答说:
“这是美术课的作业。”
“很漂亮。”
“谢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