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等哪个球星下班的？别等了，备赛前球队只有半天训练。”
兰帕德忍不住多看了几次正在路边徘徊的卷毛少年，穿着过分板正的中学制服却背着过分幼稚的卡通书包和水壶，低头在大门外的路沿不远处转来转去。
卷毛少年听到声音迷茫地看过去，虽然眼熟但这不是他在等的那辆车、虽然眼熟但也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但安迪原地反应了一会儿，还是困惑又惊喜地噔噔噔跑过去：
“天呐，是兰帕德！”康纳的偶像...之一！
安迪还记得，在三年前的夏天，他刚刚进入科巴姆的少年队，俱乐部的队副兼功勋，弗兰克·兰帕德意欲离开球队前往美国大联盟的消息让身边的队友们沮丧连成了片，更沮丧的是加盟美国球队的第一年，曼城一套丝滑的连招把他租回来英超踢了一个赛季。
“邪恶的石油佬！”他们如此忿忿。
尽管数年时光走得这么快，上个月兰帕德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宣布退役，安迪还是为此感到惊喜。
名宿会回到青训工作是一件不算意外的事情，但人们也确实在讨论兰帕德是打算回去西汉姆联还是切尔西。
很显然兰帕德选择了切尔西。
车窗降下，想着或许我来签个名的兰帕德和卷毛少年隔着空气对视，对方的精致到领口的公学男孩打扮和雪白双颊浮着点点雀斑的模样，让兰帕德根本没想过这是个小球员的丝毫可能。
直到对视变得尴尬之前，安迪抿着嘴巴，做足心理建设之后开口：
“我、我等莫里斯先生，他说过我们今年可以升入U18，朋友们都去了，我......”
兰帕德还在等待一件球衣或者一张签名板，再或者照片什么的，听到男孩儿的话还是被惊讶硬控了片刻。
约翰·莫里斯正是现在切尔西U18梯队的教练，也是刚刚午后谈话，邀请自己作为助教加入团队的未来同僚。兰帕德不希望自己的求职意向被媒体拍到，专门借了特里的车回到熟悉的地方。他难以控制自己尽量不着痕迹对安迪的打量，还没有正式入职就要应对工作事务的无措感找了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思维里《青少年心理学》和《执教的艺术》在轮流打转。
默默地靠边停好车的黑发男人抱着手臂尝试着像个足球教练一样思考，但也只是做到了把“什么你说你是青训队员”和“什么你看起来也就15岁”的惊呼埋了下去。
“要回去当面问问吗？约翰还没下班，我可以送你回去办公室找他。”
最后，兰帕德也只是憋出了这样的回答。
安迪好错愕，拽着背包还是水壶的袋子，结巴起来：“可以这样吗？但我没预约过去见莫里斯先生诶。”
“怕什么，真是小孩子。如果你不敢问教练为什么不给你上场机会、为什么不给你首发机会、为什么喜欢别的队员胜过喜欢你，那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兰帕德解开副驾的锁，嗡的响声神奇地鼓励了卷毛少年。男孩局促又感激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蓝眸亮亮，侧身坐进来之后突然又冒出一句：
“呃但这不安全！您不应该随便让路边的陌生人坐到车上。”
仪表盘亮起，兰帕德听着小队员老气横秋的劝告，正看他侧身去够安全带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两个发旋儿，短促地笑了声：“是吗？但你看起来是个好学生。”
乖乖坐好的安迪却安静了，可怜地被安全带关在座位上，不知道对谁忏悔起来：“其实我是逃课过来的，我不是好学生......”
“好学生才会因为逃课后悔。”
安迪卡住了，仔细想想居然觉得好有道理，但很快歪掉的逻辑被脑海中妈妈爸爸的严肃表情浇清醒。很快他还是想着今天逃课的终极目的，翻来覆去地在心里组织语言，期期艾艾向看起来就成熟又强悍的大人打探：
“我要直接问吗？为什么今年只有我没升梯队，这样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莫里斯先生会不会觉得我自不量力？......有没有可能我也快了，只是最近放假很多名单还在调整？”
好唠叨的小家伙！
和门卫打了招呼又开回基地里面，他们在办公室楼下停住。
“你多大了？”安迪听到了发问。
在男人灰色眼眸的注视中，他迷茫地回答：“十七岁。”十七但是不满周岁。
兰帕德示意他快下车：“十七岁，十七岁不应该想这么多。你得到约翰桌前去，问他到底看不看的上你，最好把羞耻和脑子都丢在楼下等会儿再捡，明白吗？”
安迪被速速赶下了车，目送嘟哝着“我得回去接女儿了，该死的伦敦晚间交通”的兰帕德驱车离开，走上台阶前才想起还没来得及跟好朋友的偶像介绍一下自己。
有机会的，下次吧。
默默鼓气找教练的安迪排空大脑，闷头朝办公室的方向去。
再度拜访科巴姆训练基地时，确定夏天之后回来入职的兰帕德开了自己的车。在U18主教练莫里斯的带领下远远看孩子们的训练赛，橙色背心队的一名中场球员顶着蓬乱的卷毛，起脚灵活地送球穿梭过对面防线，准确送到了边锋脚下。
“哦，我见过他。”兰帕德想起来那个公学男孩，满心以为他应该是得偿所愿升入了U18。
莫里斯随着目视的方向看过去，也找到了他觉得不踢后腰简直暴殄天物的小球员：“安德雷斯·佩顿，你肯定是说他。这个男孩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瘦太矮了，也幸好。他适应得不错。”
幸好什么？兰帕德没懂，而是又注意到赢了训练赛后的卷毛少年没和队友聚在一块儿庆祝，独自擦汗喝水，显得十分孤伶伶。
于是他打了一声招呼走到场边去，果不其然收到了青训队员们的欢呼和簇拥。作为这座摇篮里当之无愧的偶像明星，兰帕德花了些时间哄开了激动的少年人们，单独走到小卷毛身边。
“......怎么又是他？他是不是会什么东方巫术？”
“别说了，佩顿踢得不是挺厉害的。”
“厉害的现在在国家队踢青年世界杯，他怎么没去？”
“我受！够！了！这每个教练都会溺爱他的世界！可恶的卷毛矮子！”
对于陌生队员们的琐碎议论安迪从来都当没听到，尤其是他独自进入U18训练，还必须在一个很别扭很不喜欢的位置上重新开始，同伴们不在身边，满心郁闷就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没空交什么新朋友。
少年金棕色的卷发因为汗湿而拧着别在耳后，露出绵软微粉的脸颊还是幼稚的弧度，理好球袜抬头却看到了熟悉的脸庞，克制不住惊喜跳起来。
“天呐，是兰帕德！”
“约翰说你适应得还行，跟教练提要求别带什么脑子，这个建议不错吧？”兰帕德笑着让他直接叫名字，卷毛少年乖乖改称呼了弗兰克，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满足和开心，“还没同新队友熟悉起来？”
安迪没有分辩自己为了升梯队尝试踢中场的不情愿，而是分辩自己不是没朋友：“熟、熟的！只是一起升梯队的更熟的没在这儿......”
兰帕德纳闷：“那你的朋友？”
“他们......他们去U17国家队了。”安迪抿着唇，尽量让表情显得没那么沮丧。一共二十余人，切尔西的小球员占了五分之一要多，有他的朋友。
但是没有自己。
虽然说当主教练和玩实况是两件事，但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业余玩家掀翻职业选手的奇迹发生。
兰帕德在夏天结束，正式官宣成为青年队教练后，也神往地展望过：从梯队助教开始、去掉助理字样、逐渐升至二队、最后成为俱乐部主教练、带领切尔西重攀欧洲之巅。
每个教练也都会经营属于自己的班底，类似弗爵爷的曼联92班、巴塞罗那的梦三阵容、甚至他和特里那一代的铁锤帮青训也有相当棒的职业成就。正式穿着运动服戴着战术板和哨子的兰帕德看了一会儿球场，随口问身边的同事，有个叫安迪的小孩怎么没来？
在九月伦敦的微风里，他听到教练组成员们无奈或感慨的回答：
谁知道呢？回去读书申请学院了吧。
那个孩子真可惜，约翰很想把他改造成后腰的。
可他就是想当守门员有什么办法？
......都是国家队的错，要我看佩顿也不比那个曼城的守门员差，带上他能怎么样。
天啊，佩顿那个孩子，让他当替补嚎得好像伦敦塔倒了似的。
话题在莫里斯嘟囔着“我也不是不给机会、哪有那么矮的守门员呢”之后缓缓结束，终于变成了足球世界太常见的聚散离合。
兰帕德想到那个漂亮男孩兴高采烈地翻出复古球衣，期盼的样子：“弗兰克，可以在这儿签个名吗？祝福的话能写一段吗？可以留言送给康纳吗？他去集训了，如果上周你过来他肯定兴奋极了......”
好吧，好吧。
黑发男人翻开文件册，试着开始把一个个小动物似的青年队员和背号对上：乔纳森·潘佐、卡勒姆·奥多伊、乔治·麦凯克伦......马克·格伊、康纳·加拉格尔。
在指令呼哨中，少年人们往复奔跑。
年轻的面庞、灿烂的微笑、钴蓝色的宝石流淌进绿色的原野，一个关于丢掉脑子壮起胆子的小故事消散在少见的晴空阳光下。
从青年队门将成为一线队门将，从来都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和一线队的更衣室门槛一样高企的，还有标有自己名字的战术板磁扣。
目光凝在那标有“A·P”卡片的小小磁扣杵在一号位置上，战术板上绿茵场的轮廓具现化在眼前，安迪屏住了呼吸。
回忆里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别想那么多！”
别想那么多。
少年期的雀斑已经大多在脸上褪去，只是稚嫩的弧度还不依不饶地残留。安迪的脸颊浮上丢掉脑子的欣喜和激动的薄红，用前所未有深情和笃定的目光锚定了一把年纪的白头发老教练，他甚至对初恋都未曾如此痴狂：
“先生，相信我！我能做到的，我会努力、尽我所能......”
莱茵河畔的杜塞多夫音乐学院，在自动贩售机取出一瓶汽水的塞尔玛一边和同学嬉笑，一边分心拧开瓶盖，绿色芬达瞬间暴躁地喷她一脸。
“哇唔！糟糕的运气，奥兹。”同学们除了挡器乐盒，就是帮忙拿纸擦她，以及去找清洁工。
法夫尔有点受不了小球员这种语调和眼神，瑞士人觉得自己的冷汗快冒出来了，让安迪对面坐好：“这只是一个可能，孩子。两轮后比赛还有一段时间，那可是莱比锡队。”
“我可以的，先生，请您相信......”理智稍微回笼，安迪却并不感到担忧或恐惧，他只是有点被高兴冲傻了。
老教练笑笑：“你可以，但也要好好准备。我不会要求你不紧张，紧张一点未尝不可，你可是对阵拜仁慕尼黑都没问题的，好好准备。”
他们年轻过头的三门一点都不紧张，激动万分地点头点成那种中餐馆招财猫的右爪：“我我我我我一定会好好准备！”
2019年对RB莱比锡是个不错的年份。
在升入德甲的前三年里，同时担任莱比锡红牛和萨尔茨堡红牛两个俱乐部体育主管的朗尼克，兼任教练的一小段时间内带领RB莱比锡足球队，将俱乐部排名稳在了德甲上游，甚至是联赛第三的位置。背靠红牛集团在欧洲足坛的布局，以强者姿态于德甲站稳了脚跟。
在德甲四年级的赛程准备中，RB莱比锡不仅没有出售任何一个战术核心，还凭借充分的资金积极补充一线队。
他们先是在夏窗激活五百万欧的违约金，从霍村抢走了少帅纳格尔斯曼，进而在纳帅的带领下，下半年轰轰刮起了青春风暴again，最近的联赛中取得六连胜并高居积分榜首，直接导致拜仁慕尼黑赛季中便解雇了主教练科瓦奇。
总是在青春风暴上栽跟头的拜仁慕尼黑自然不是吃素的。
挥舞着农甲联赛应有的挖掘技术，拜仁连续两个转会窗频频向RB莱比锡的进攻核心维尔纳伸出勾引的铲斗。
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
抛媚眼一圈儿未果，拜仁只好从巴萨和国米分别租来库蒂尼奥与佩里西奇补充锋线，主打一个节俭持家、有钱不花，能租的得来就绝对不买。
和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引援相比，拜仁俱乐部高层鲁梅尼格和赫内斯的夏窗宫斗戏倒是更显得十足吸引眼球。
现如今，客场成绩最佳的RB莱比锡正要赶赴对他们最不友好的多特蒙德主场。
目前进攻榜上仅次于莱万多夫斯基的联赛第二射手维尔纳直截了当地在更衣室抱怨：
“我不是说怕了南看台，但是每次他们也太吵了吧！”
队友们轰然笑开，赞同却也没办法。
多特蒙德主场对客队不友好，尤其对RB莱比锡不友好是人尽皆知，或者说自从升入德甲以来，他们也很少能在客场作战得到什么友好待遇啦…
托红牛集团给俱乐部擦边命名、打功能饮料广告、收购位于东德的小镇俱乐部马克兰施塔特后抛弃原来的球迷换皮上市—确切地说—参赛的福，红牛既不像大众对狼堡、或者拜耳对药厂那样扎根本地运营多年，也不及霍村的老板那样兢兢业业为爱发电，被球迷们认为存在就是践踏规则的RB莱比锡在联赛里颇有点猫憎狗嫌。
最大的冲突正发生在RB莱比锡升入德甲联赛的第一年。
面对从萨克森州到来的客队，多特极端球迷组织在南看台打出侮辱性标语，“深切问候”时任对手体育总监的朗尼克，而后又因为袭击大巴未果引发了同客队球迷的场外暴力事件，德国足协也不得不在下一轮比赛中给予南看台关闭的处罚。
来自东德的莱比锡球迷也不甘示弱。是的，被纳入红牛的足球经营版图后，连年升级的RB莱比锡也培养出了不少本地拥趸。他们警告多特蒙德俱乐部，表示下一次主场轮到萨克森州叫你们有来无回......
两支队伍在场下可以说积怨已久，今年你打标语照激光丢啤酒瓶，明年我送死亡威胁回敬——但场上却并非如此。
事实上，就在多特蒙德和RB莱比锡两家俱乐部的球迷冲突发生不久之后，莱比锡前锋维尔纳受召入选德国国家队。
虽然其后的俄罗斯世界杯期间，德国队小组赛三局便尴尬地打包起啤酒和香肠提前回家，但是他还是有幸成为了媒体期待中的又一个理想大中锋，多特队内的胡梅尔斯和罗伊斯都是他熟悉的队友。
维尔纳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唉，名副其实的黄黑恐惧南看台，没有黄黑队长马尔科一点的讨人喜欢。
RB莱比锡的主教练纳格尔斯曼走进更衣室，他治队并不强硬，和年轻人们关系很好，即使天生过淡的眉毛显得面目有点凶，下半张脸的童颜倒补充了温和上去。
这位少帅抱臂看着战术板，从赛前发布会回来就一脑门困惑地贴上两队的首发阵容名单，心理有且只有一个念头：
多特蒙德要放弃这场比赛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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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丢掉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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