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5号寝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当然，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打上马里奥赛车。虽说游戏没打成，但是泽村没少打……想到这辰也不禁莞尔。
可是笑完，他又感到有些落寞。可能是因为5号寝的氛围太热闹，所以一个人出来的时候才会觉出冷清。
月朗星稀，明天应该会是好天气。
远处操场围栏的杆子静静地伫立着，在沉如江水的天空中刻出几道黑色的裂纹。树影影绰绰地描摹着地平线的轮廓，风里是忽远忽近的虫鸣鸟啼。
辰也提了支球棒跑来这有些荒僻的河岸边练习。
他其实也有点疲倦，白天打了比赛，晚上又在5号宿和泽村还有学长们闹了好久，积累的疲劳让他的肢体有些酸楚。
但是他回了宿舍却久久平静不下来，一个人的时候，泽村说的那些话就在他的脑子里回响。
“今天站上投手丘的时候，我才确信。没有哪个位置，能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棒球带来的兴奋！”
“投手丘的位置，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你们在犹豫什么啊！你们甘心就这样结束吗？”
“这种机会一旦错过，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你们敢抬头挺胸说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吗？”
就是因为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或是休息，辰也才跑出来练习挥棒。
偏偏今晚御幸一也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去哪了，一晚上都没见到人影，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辰也没去平时常去的室内体育馆，一个人沿着河岸走到了没人的地方。
他知道队里有很多进不了一军的队员常常会这样在外面的空地训练，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不想面对大家。
辰也握紧了手中的球棒，打击手套与球棒之间摩擦的熟悉感觉沿着神经反馈给大脑，跟随着肌肉记忆的指引，他挥出球棒，听见飒飒的破风声在耳畔炸响。
他不是泽村那种，被打倒无数次依旧会无数次站起来的人。他不是那种，有着想要独占投手丘的坚定信念的人。
他其实是一个在品尝过失败和挫折后无数次退缩，无数次逃避，无数次自我欺骗的人。
或许正因如此，片冈监督才会问自己愿不愿意成为外野手。因为自己从来不坚定，所以也没能被坚定选择。
辰也挥出一棒，又一棒，寂静的空气里只有弯弯的月牙儿和破碎的风声回应着他。
但即使是这样的自己，这样放弃了继续作为投手发光发热的自己，在离开赛场的时候也会感到不甘心。
他再也不想品尝这酸楚的滋味。
但他们的青春就是这样，全部赌在棒球上。难免要细细咀嚼这份苦涩与不甘。
月色流满了这条长长的路，绵延向远处的城街，昏黄的街灯、流萤、微凉湿润的风，都涌向这块小小的地方。
白色的苇丛在河滩上摇曳着，摇曳着脚下的波涛。
在青道高中校舍的另一端，青心寮与运动馆之间的小巷里，自动贩卖机“咔嗒咔嗒”地响着，饮料从下面的出口掉下来。
小凑春市弯下腰去取，他的怀里抱着好几听不同的饮料，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哈哈……替学长跑腿吗？”
小凑春市从取货口里掏出最后一罐饮料，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是哥哥，小凑亮介正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吸着盒装的豆乳饮料，笑眯眯地看着他。
“两次安打加上一次精彩防守，你的表现很突出嘛，春市！”
小凑春市难以抑制地红了脸，被自己最崇拜的哥哥夸赞了，向来内敛的他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欣喜。
小凑亮介从倚靠的墙上抬起身子，把快要喝完的饮料吸出“噗嗤噗嗤”的响动。
他向着自己的弟弟走过去，感慨着，“没想到我们真能进入同一所高中呢。”
“以前不管做什么，你都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转……”他摇了摇快喝空的饮料盒子，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嘴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
“不过……如果你总想着模仿我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超过我的！”
他捏扁了手里的饮料盒，和弟弟擦身而过，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脸色似乎变得不大好的弟弟。
一抬手，饮料盒向着身后抛去，精准地落尽了垃圾桶。窄窄的通道里一时只剩下了他远去的背影和寂静的余声。
小凑春市只是看着哥哥远去，喃喃地默念了一声，“大哥……”
这一夜，因为第一次红白赛上的表现，人们心思各异，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人似乎又增加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辰也回了宿舍后却没有安寝。看了一眼坐在桌前一边看职棒比赛一边记着笔记研究的御幸一也，发现对方投入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回来了，于是安静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拿了几本习题集做起来。
棒球部的活动很频繁，占用了他很大一部分课余时间，他想要兼顾社团和学习，就只能自己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钻研。
在日本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里，工人的儿子是工人，豆腐店老板的儿子可以继承豆腐店，政客的儿子仕途注定一帆风顺，银行家的儿子长大了自然会成为银行家。
很多乡下人家的孩子在国中毕业后就会回到家里帮忙或者外出打工，即使是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也有很多人不会选择进入大学深造。
但如果想要在这个社会森严的阶级制度里更进一步，读书、考大学依旧是普通人家孩子有限的选择中最平坦的一条道路。
在进学班的学生中有着“四当五落”的说法，即四点起床的人能考上名校，而五点起床的人就会落榜。
就算不打棒球，残酷的竞争也无处不在，优秀的人也层出不穷。
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不管是在棒球上，还是在学习上，这是一次风险未知的投注。
在撬动人生的重大博弈里，他只是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人，在能做到的限度内尽自己的全力，压上为数不多的筹码。
尽人事，听天命。
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所以就算为此吃点儿苦头……
遂挑灯夜读。
翌日清晨，辰也一如往常地早起，因为最近的运动量增加，他的睡眠质量都跟着稳步提升。顺手将定好时间的闹钟放在御幸一也的枕头旁边，辰也放轻脚步离开了宿舍。
沿着河边的小路慢跑，mp3插着有线耳机，时而会在动作起落间被牵扯，在口袋里颠簸着，成了呼吸和心跳外的第三个节律。
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这听起来完全不浪漫，而且毫无生活情趣。但其实辰也也并非当真是一个如此无趣的人，他不只听英语———他还会把其他学科的知识点录成音频反复听来加深记忆。
当然他的mp3里还有很多风格各异的歌曲———虽然辰也不大懂音乐，但是听一些据说可以舒缓心情提升注意力的曲子会让他感到心理安慰。
跑步对他来说是例行的晨练，是开启新的一天的门钥匙和激动剂。随着时间推移，看着深蓝一片的天空被晨光撕开裂隙，他精神奕奕地到了训练场上和其他部员集合。
片冈监督看着在面前列队整齐的部员们，犀利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在确定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才宣布了他对于部员位置调整的决定。
片冈监督最先看向了站在前排的三年级生们，“增子，你昨天的打击很好，从今天开始就回到先发选手，希望你以后能在赛场上更加专注，为队伍取得更多成绩。”
“降谷晓、御幸辰也，你们两个从今天起编入一军，和正式队员们一起训练。”
降谷晓默默攥了攥拳：好想赶快去投球……
而辰也则是略微愣了一下后立刻立正应道，“是！”
片冈监督也对他点了点头，“之后一军的基础训练计划还是交给你安排，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平衡好球员训练和经理工作。”
“泽村荣纯、小凑春市，你们两人升入二军，希望你们在二军积累比赛经验，让我看到你们实力的进步。”
宣布完所有的决议，片冈监督再次扫视了神色各异是部员们，提高声量，“听好了，距离夏季还有两个月时间，没有目标的练习只会让大家白白浪费时间。”
片冈监督继续道，“登上小山丘的第一步……”
“与登上富士山的第一步……”
“同样是一步，但所需的觉悟却是天壤之别。”
片冈监督面色冷肃，低沉的声音铿锵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我们想要登上的是哪座山？”
站在最前面的正选队员每一个都目光坚毅，直面着教练的审视。
“唯有目标才能每天赋予你们生命！要心怀远大志向，每天踏实地进行训练！”
部员们纷纷立正站好，齐声高喊，“是！”
之后就是每天早上例行的晨练，所有部员都散开去进行自己的训练。
辰也还是跟着一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去跑步，离开球场的时候，见到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油光发亮的额头上沁出些汗水，手上拿着把折扇摇着。
辰也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入学办理学业特优生学费减免的时候似乎见过这位先生，想来应该是哪位校领导吧。
他在从对方身边经过的时候脱帽行礼，微微点头致意，“您好！”
对方也礼节性地对辰也笑了笑，似乎对于学生的礼貌感到满意。
于是两人错身而过，辰也随即便将这次偶遇抛到脑后去了，因为现在还有更困扰他的问题。
他跟在一年级的队伍里跑步，听着大家议论纷纷，“A场地是主力在进行实战形式的击球训练，B场地在进行全方位的防守训练。”
金丸咬了咬牙，“我们一年级却还是以循环训练和跑步为主……”
他旁边的人喘得比他更厉害些，可见这样的长跑对于一年级生来说并不轻松，“就连升入一军的降谷和御幸也基本都在跑步呢。”
“确实体力方面还存在一些差距，但好想快点摸到球啊！”
辰也听着这些话，心思却飞远了，脑袋里琢磨着，教练为什么会把自己放上一军呢……
要论打击能力，在红白赛里小凑春市那一棒打得也很漂亮，而且对方的守备能力有目共睹，而他在国中时期的打率也很漂亮。
可片冈监督还是把他放到二军历练，恐怕并非是他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和他哥哥的位置重叠。
换言之，如果春市不能超过自己的哥哥，即使升上一军也只能坐冷板凳……这样的事情辰也最熟悉了。
而监督把自己和降谷同学一起编入一军，恐怕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关东大会，这是决定夏甲预选赛种子权的比赛。
现在队伍中还没有确定的守备位置只有左右外野手……
另外还有投手的问题，降谷同学的速球如果能在比赛中取得成果，就可以有效填补青道投手营的不足……
辰也想，片冈监督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唯有目标才能赋予自己的每一天以生命。
球队的目标如果是称霸全国，自己就要成为全国顶尖的外野手。
辰也抿了下唇，那么———他的阶段目标就是和球队磨合，培养默契，成为球队不可获缺的守备力量，在夏甲预选赛前拿下一个正选席位，争取先发位置。
不管这支球队要挑战什么样的高山，他都有奉陪到底的觉悟。
来青道上学，并非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更多是一时冲动，一时兴起。
但，当片冈监督问他“愿不愿意以外野手的身份为球队效力”的那一刻，他知道，机会的列车车灯已经在不远处亮起。
辰也直到那一刻才敢直面自己内心骚动的渴望，原来他早已在站台上翘首期盼。
他要在这支球队里，重新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这是他唯一的回答。
辰也是个很矛盾的小孩。
他自信，但又经常自我怀疑；
他成熟，但也像孩子一样幼稚；
他脚踏实地，但也偶尔得意忘形；
他乐于给予他人帮助，但又有点坏心眼；
他扮演着传统的好学生角色，又有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比如跑去当女装模特）；
他喜欢挑战、有绝不服输的自尊心，但是又会不自觉地在困难面前退缩回避；
他茫茫人海中出类拔萃，但放进天才堆里又泯然众人矣；
他足够幸运，又足够不幸。
他所拥有的，刚好能让他，既看清现实，又对放弃感到不甘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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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出发！日本第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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