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九嶷山不再是世外桃源，王朝的阴影和命运的爪牙终于探入了这片净土。青罡发现自己被推到了前沿，不再是远远望着，而是真切地站在了离时影不远的地方，近到能看清他衣袂上的纹路，也能看清他眉宇间隐藏的疲惫。
这种靠近，代价是巨大的。
他看见时影不再是那个祭台上纤尘不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他会受伤，白衣染血的样子刺目惊心；他会力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依旧挺直脊背，将所有人护在身后。青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揪心地疼。那是一种混合着崇敬、担忧和无力感的尖锐疼痛，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带来的伤口都要深刻。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份小心翼翼的倾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脆弱和微不足道。他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人独自承受一切，一步步走向那个众所周知的、近乎自毁的“命劫”。
当脱下神袍的决定传来时，青罡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静音了一瞬。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拦住他，问他是不是疯了，告诉他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告诉他……还有人会在乎他会不会痛，会不会消失。
可他最终没有动。
因为他看到了时影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而坦然的光。那不是冲动，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清醒的、义无反顾的选择。那一刻，青罡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忽然就懂了。
他爱慕的，不正是这个人骨子里的这种东西吗？那份超越自身安危、超越个人情感的担当和强大。他爱的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偶像，而是这个即使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为了心中信念与所要守护之物也绝不回头的灵魂。
这份理解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内心的焦灼火焰，却也让某种情感沉淀得更加滚烫和沉重。那份轻飘飘的、带着距离感的爱慕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扎根于土壤的、更加坚韧的东西——他想要成为他的力量，而不是他的负担。
于是，青罡沉默地收回了所有几乎要溢出的情绪，把它们死死摁回心底，然后握紧了自己的剑。
他开始做很多具体而琐碎的事情。以前巡山只是职责，现在他会格外留意每一个偏僻的角落，排查任何可能的隐患，只为了能让那个人少操一分心。他不动声色地清理掉一些暗中涌动的麻烦，手段比以前更果决，也更谨慎。他甚至开始啃那些以前不屑一顾的权谋算计，只为了能稍微跟上那个人的思路，在他需要的时候，能递上一件合手的“工具”，或者守住他一个无暇顾及的方向。
他不再渴望时影的目光为他停留，他只是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可靠，更有用，能稳稳地站在一个能支撑到他的位置上。他的爱慕，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追随。他成了时影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坚固的壁垒。他的剑为那个人而挥，他的目光为那个人警戒，但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好，无人知晓。
惊天动地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一切尘埃落定，空桑迎来了新的格局，而时影也真正成为了云端之上的神祇，光芒万丈，却也更加遥远。
风波平息后的九嶷山，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青罡也依旧是那个英挺沉稳的青族将军，行事雷厉风行，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只有在极偶尔的场合，远远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时，他会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上一眼。
心里很平静，像雨后的山谷，空气清新，却带着一丝凉意。那场汹涌的暗恋早已褪去了灼热的温度，化作心底一道深刻的年轮，记录着一段沉默的时光和一个人如何影响了他的一生。
他现在很好。他走在自己的路上，这条路上有那个人留下的印记——关于责任，关于守护，关于如何成为一个更好、更强大的人。这或许就是那段无望感情最好的结局：不是得到，而是被照亮，然后自己也努力成为一束光。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想。然后收敛心神，继续向前走去。山风拂过他的衣角，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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