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认识,是必然的。
理论上来说,朔间零和乱凪砂同属于最古老的天使之一,有的是机会结识彼此,只是当前者的名声传遍各界时,乱凪砂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最强武器”。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部分生灵对父神,几乎抱以绝对忠诚的信仰。
少有作乱者,也就少有武器的出场。
但乱凪砂印象里“第一次”见到朔间零,却也是因为对恶的审判。
区区人类当然抵挡不了天之使者的剑芒,可乱凪砂在挥出第一剑的时候,无往不利的剑气却似偏移了几分,只削断了少年人几缕飘扬的樱色短发。
乱凪砂凑近,以一个几乎没有边界感的距离,靠近了少年惊惶的脸,然后,鼻头微微耸动。
“你想做什么啊!”
温热的气息打在人类脸上,少年脸色顿红,他慌慌张张地将不谙世事的天使推开,羞恼地喊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天使,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乱凪砂懵懂地看着樱发少年,推开即意味着反抗,但他却并没有在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敌意,相反,乱凪砂还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来自天使的庇护。
“你的灵魂、不罪恶……这不对。”乱凪砂望着少年,有些吃力地说道,“你,认识、朔间零、吗?”
天使不缺对语言的掌握,但人类的语言对天使来说本就算是一门“外语”,而乱凪砂的交际圈子小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关系亲密的巴日和与他心意相同,无需言语就能明白相互所想,因此,除了每日的祷告外,乱凪砂几乎不会开口,久而久之,竟是连组词造句都变得陌生了,再换上极少使用过的人类语言,更显得格外生疏。
可就算这样,天使到底是父神的宠儿,这样无知的表现不会让人觉得可笑,反倒是因为这份稚嫩而生出无限怜惜。
只是樱发少年顾不上那点杂念,因为面前这不通俗世的天使能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本就很能说明问题。
乱凪砂是为审判罪恶而来,难道朔间零,就是他下一个目标吗?
少年心底顿时一慌,乱凪砂那一剑虽然斩偏,却以绝对的压制力说明了他们之间的鸿沟,少年除了向天使求饶外,别无他法。
“我的事跟朔间君没关系!”少年急切地辩解道,“他只是和我……认识而已。”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绝望,难道仅仅说因为相熟,就要被他牵连吗?
乱凪砂迟钝地意识到,似乎可以用误会二字来形容现状,他只能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解释道:“……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乱君。”
熟悉的声音响起,黑发的天使潇洒地降临至天使和人类之间,只是以他背对樱发少年的动作来看,真正让他防备的,反而是乱凪砂。
可乱凪砂还是松了口气,说:“朔间君。”
原本提心吊胆的少年顿时傻了眼:“你们认识?”
能认识传说中的六翼大天使长,朔间零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他真的是人类吗?
朔间零随意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这是要稍后再讨论的事,琥珀君,吾辈得先把这个麻烦的家伙赶走才行。”
“麻烦的家伙,是说我吗?”乱凪砂歪了歪头,面露不解。
好在朔间零和他同为天使,倒是免去了一定的沟通障碍,乱凪砂直言不讳地问道:“朔间君,是在庇佑这个孩子吗?”
“被乱君发现了吗?没错,吾辈就是在庇佑这个可怜的孩子。”朔间零理直气壮地看着乱凪砂,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肆意张扬的笑,无所顾忌地说道:“乱君想要将吾辈也一起绳之以法吗?”
“不是。”乱凪砂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说:“朔间君要保护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能告诉我吗?”
理由?
当然不是没有,但很难想象这是会由面前的天使问出来的问题,原因无他,这位大天使长是所有天使公认最接近父神的存在,很难想象,他居然会质疑父神。
因为询问理由,某种程度上,亦是对命令本身的疑问。
朔间零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禁对这个与他齐名却深居简出的大天使长多看了几眼,有意无意地询问道:“乱君知道理由,又能如何?难道会忤逆父神的意思,放琥珀君一命吗?”
乱凪砂摇了摇头,说:“父神既然对这少年降下惩罚,便说明他做过错事,可父神全知全能,他知晓朔间君在这里,却仍然将这个任务交给我,说明,父神并不认为你有资格审判这个少年,朔间君,你也是他的……共犯?吧。”
共犯一词似乎并不能表达乱凪砂心中所想,他蹙起眉头,但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词,就听朔间零毫不避讳地点了头:“共犯?哼哼,要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是吾辈帮这个孩子从圣殿里逃了出来。”
“逃?”乱凪砂的表情更加茫然,“他的灵魂明明如此纯净,为何要从圣殿逃走?”
“纯净?”朔间零顿时哑然失笑,“琥珀君是梦魇兽与人类的混血,乱君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有什么关系?梦魇兽也好,人类也好,都是父神的孩子。”乱凪砂茫然的说道。
或许是乱凪砂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让旁者完全无法往岔了想,朔间零这才陡然意识到,乱凪砂不像其他天使那样,认为自己受到父神独特的宠爱而高高在上,而是罕见地将自己与其他生物一视同仁地看待,现在,乱凪砂也因为相信朔间零的判断,相信樱河琥珀的灵魂依旧“纯净”,所以对他手下留情。
朔间零看得出来,若不是乱凪砂一剑斩偏,樱河琥珀早就成了他战绩上无足轻重的一笔。
“终究不是所有生灵,都会像乱君这样想。”朔间零不禁叹气,终究退让了一步。
父神居于天堂,于是不知何时起,接近父神的天使就成了纯洁尊贵的,而远离父神,例如海底、深渊的生灵,就成了邪恶肮脏的。
“琥珀君因为人类的血脉而不被梦魇兽所接纳,但也因体内流淌着梦魇兽的血,而又会被人类所厌恶,甚至招来莫须有的罪名,被圣殿之人追杀,琥珀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卫而已。”朔间零说。
自卫。光是如此,是不足以让父神降下惩罚的,但在纷争之中,难免会产生恐慌、造成误伤,一旦影响范围扩大,纵使少年原本再如何无辜,也会成为“罪人”,即使有朔间零在旁协助,也是避免不了的。
乱凪砂想了想,道:“我相信朔间君的判断,所以……琥珀君,你想成为人类,还是想成为梦魇兽?”
这话问得天使和人类同时愣住,谁也没想明白乱凪砂到底要做什么,还是朔间零最先反应过来,一双宝石般的红瞳中闪烁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说:“乱君,是想赋予琥珀君新生?”
赋予……新生?
“就是像天使替父神接引其他生灵那样,我会替你将不属于人类,或者是梦魇兽的血脉洗涤干净,以后,你将以其中之一的身份活下去。”乱凪砂说,“但血脉剥离的那份疼痛,将作为你牵连无辜的惩罚。”
天使声音沉缓,像是在诉说神圣的祷词,即使言语着惩罚,给人的感觉却更似父神的恩赐。
可这本就是恩赐,这世间对血脉的纯粹无比看重,乱凪砂愿意为他洗净铅华,纵使经历痛楚,也能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并且,将选择权交给了樱河琥珀自己。
“谢谢……”樱河琥珀由衷地说道。
这即是对乱凪砂,也是对朔间零。
如果不是朔间零在,乱凪砂真的会给他这样一次机会吗?
朔间零也是这么想的。
可乱凪砂摇了摇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红眸静静地注视着朔间零,说:“朔间君,父神知道你在这儿。”
父神知道朔间零在这、知道他帮助樱河琥珀、也知道樱河琥珀一切所为并非本意,所以,才派来了乱凪砂。
不谙世事,却心思玲珑的大天使长,足以给出一个让朔间零接受的答案。
朔间零的确也能做到替樱河琥珀洗涤血脉,可这几乎是被遗忘的选项,朔间零也是如此,他惊讶于乱凪砂如此与众不同的看法,更诧异于他会区别于□□,独立思考。
乱凪砂的形象,似乎素来都是如同人偶一般不会思考、毫无生气的模样,只有同他关系最好的巴日和,能唤起乱凪砂不同寻常的一面,而朔间零今日,恰好得见。
这几乎瞬间让朔间零产生了几分好奇,于是之后更多的接触顺理成章,两位大天使长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偷偷熟悉了起来,他们之间有着异曲同工般的思想,默契地恰到好处,鱼水交融水到渠成。
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彼此而做出过多改变,因为他们各有责任。
朔间零遵循天祥院英智的安排,久居下界,绚烂多姿。
乱凪砂则听从□□,潜心修行,一成不变。
单调重复的生活对乱凪砂而言本是司空见惯,但当那些琐碎的故事由朔间零转述给他时,却像是淌过心头的暖流,那固在乱凪砂心头上千年不化的冰雪,竟也随着日积月累而松薄了几分。
但乱凪砂从没主动去过下界。
因为父神还未说过他的修行结束,看上去,就像下界逐渐声起的对父神的叛逆之言一样,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于是,当修行结束后再一起前往下界,成为他们少有的约定,急功近利这四个字,头一次安在了乱凪砂身上,可越是如此,便越不得要领,乱凪砂迫切地希望那一天到来,却不想,会以这种形式。
当乱凪砂的剑刺入朔间零的胸膛时,他忽然意识到,修行,结束了。
六翼张开,纯白如潮汐般褪去,徒留一片墨色的荒芜,所谓绚烂的下界在顷刻之间失去吸引力,乱凪砂在充斥着崇敬与恐惧的眼神中,回归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直到,逆先夏目带着保留记忆之法,出现在乱凪砂面前。
记忆。
巴日和不断强调的,连七种茨也不断明言的宝贵之物,此时此刻,乱凪砂才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
肆意张扬的朔间零、踌躇不前的朔间零、破釜沉舟的朔间零……
他所错过的无数岁月里的朔间零,在记忆的剪辑中重现,在他试图辨认前又支离破碎,化作无数道流萤,宛如遥不可及的光,令他奋不顾身地追寻。
终于,流萤停滞,黑暗消褪,洁白的羽毛悄然坠落,沉睡过不知多少年岁的猩红瞳孔,再一次印出了他的模样。
“零。”
乱凪砂再也抑制不住,用力地将朔间零抱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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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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