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里出现故障,神罗命令萨菲罗斯、扎克斯和我带人去调查究竟。魔晄炉的深处被改造成了人为的实验室,卵状的培养舱内部,高密度魔晄浸泡着一个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萨菲罗斯说,普通的特种兵都浸泡过魔晄,虽然因此和一般人不同,但始终是人类。而那些怪物则浸泡在我们无法相比的魔晄中。
扎克斯问他,为什么是普通的特种兵,你不是吗?
这句话就好像某种无法被说出口的咒语,或者钥匙。肉眼可见的,听到这句话后,萨菲罗斯仿佛病症发作了一般,捂着头便倒向一侧,不断低语着什么。
他说:
他一直和身边人不同。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也如那些怪物一样,从魔晄之中被人为地培养出来。
自以为的正常人,被加冕而成的英雄,和被恶意制造出来的怪物。
“……我,是人类吗?”
宛如求证一般,萨菲罗斯一手掩面,喃喃自语。
“真遗憾,你也只是一个怪物。”
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传来时,我们所有人都怔了一刹。
“杰内西斯?!”我愕然抬头,往台阶上看去。
许久不见的故人展开单翼,从空中缓缓降落,他的容貌不似我印象中,耀眼如火的红发黯淡无色,俊美的脸庞如雪惨白,过去张扬至极的一身红衣,也像老旧的书页般斑驳,仿佛随时都能掉下碎屑。杰内西斯没有看我,而是径直看向萨菲罗斯。仿佛在看着某种执念。
“你是在杰诺瓦计划下诞生的最强怪物。”杰内西斯说。
……怪物?
我下意识看向萨菲罗斯,往日孤傲强大的特种兵此刻就像一尊易碎的瓷器,无论是游移的目光还是青白的脸色都能彰显他心态不稳。就连我……和所谓“杰诺瓦计划”毫无关联的人,都因为那句恶意十足的话感到些许不适,更别说已经对自我身份动摇的萨菲罗斯。
在杰内西斯叛逃后的这两年里,我想过很多次和他重逢的场景。有三军阵前,我奉神罗之命去追捕他,他在不近不远的前方和我举剑对峙;有潇潇野外,我背着神罗偷偷找他,终于有哪一天他放弃躲我,愿意和我心平气和讲述一切;也有米德加内,我孤零零地坐在凄冷幽寂的公寓窗台,看着远处发呆,忽然玻璃上传来几声叩响,某人回心转意要来接我一起走。
我唯独没想到过是现在这样,此时此刻,两年未见的旧情人和我之间泾渭分明,平地与台阶似一道不可跨越的界限。他冷漠又讥讽地勾着嘴唇,说出刺激昔日挚友的恶语。
我的喉咙动了动,终于没有和我曾经想象的那样,朝他走近。
萨菲罗斯现在是我的同伴。
“收回那句话。”我站到萨菲罗斯身前,嗓音几乎要和心态一样不稳,说话的时候我几乎能感到灼灼焰火在顺着我的血管燃烧,烫意和揪痛席卷全身,莫名的泪意涌上眼睫,可我依然深吸口气,向杰内西斯喊道,“收回你的话,道歉。”
……他不能骂自己的挚友,那个曾经捧着一颗真心和他相处,在他无声离开后又独自一人难过好久的人,为“怪物”。
特别是萨菲罗斯现在情绪明显不稳定。
可我的话好像激怒了杰内西斯。
他的表情变了。
劣化后的杰内西斯身上满是难以抵挡的颓丧,即使身后长出了单翼,也无法增加太多气势,只显得他衰败颓靡的样子更加可怜。可在听到我那句话后,蒙尘的碧眼倏然锐利了起来,他脸上的青筋动了动,身上肌肉紧绷,冷厉的视线扫过我挡在萨菲罗斯身前的那只手上,然后哂笑了一声:“所以我离开后,你还是和他在一……”
“不是怪物。”我凝视着他背后的单翼,径自打断道,“他不是怪物。”
“……你也不是。”我轻声说。
杰内西斯的表情空白一瞬。
我攥了攥手掌,移开目光,“和其他人不一样又如何?特殊说不定是因为是天使,而不是怪物呢。”
杰内西斯的呼吸乱了。
“你离开的原因就是这个?”我再度看向他,“无论是同伴、朋友、还是爱人,都不是能用种族来划分的。我不在意这些。朋友之爱,爱人之爱,也不是用来给这种词汇来伤害的。”
“你说错话了,杰内。”
“……杰诺瓦计划是什么?”
我的肩膀上传来一阵力道,是萨菲罗斯按住了我。好像终于收拾好思绪,他从我身后走向前来,缓缓开口,掠过了我口中的话题。我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我能听得出来,萨菲罗斯的语调虽然平稳有力,但平静的表象之下好像隐隐压抑着什么,让我很不安。
扎克斯同样不安地看向这边。
所有用到了杰诺瓦细胞的实验,都被称作杰诺瓦计划。杰内西斯开口解释。萨菲罗斯一直认为的母亲并不是人类,而是科学部门从地下挖掘出的一具两千多年前的女尸。他好像差点又要说出“怪物”这个词,但他还是忍住了。
杰内西斯叙述的时候,萨菲罗斯的表情始终很平稳,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但站得离他最近的我,却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恐怖气压笼罩四周,银发的特种兵身体一直在蓄力,优美凌厉的下颌线都绷紧了。他没有回头看我,我只能从侧面看到,男人冷冽的眉眼在逐渐变得寒凉,没有以往的浅淡温度。
……萨菲罗斯还是被杰内西斯的话影响到了。
杰内西斯也没有道歉。解释结束后,他想向萨菲罗斯求救,劣化不可阻挡,只有杰诺瓦计划最完美的造物、萨菲罗斯的细胞可以拯救他,可萨菲罗斯拒绝了他。
萨菲罗斯打开了杰内西斯求救的手,圆滚滚的巴诺拉白苹果被打落地面,骨碌碌地滚到角落,蒙上一层灰。
空气里萨菲罗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扎克斯左右看看,和我对了个眼神后也赶紧跑了。
魔晄炉里只剩下我和杰内西斯二人。他也想离开,是我拽住了他。
“解释。”我的语气绷得很平,手上却抓得死紧。
“解释什么?”
“为什么不告而别?”
“你不是都和萨菲罗斯在一起了,还关心这个做什么?”杰内西斯发出一声讽笑。
“我没有。”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反而是你……”
“我自认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介意萨菲罗斯我也和他拉开距离了,如果是种族的问题我也并不在意,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紧绷了两年的弓弦终于在此刻绷断,我看见杰内西斯的眼里我在哭,青年强装镇静的脸上难掩仓皇和无措,他拽了好几次,终于将我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拽下来。
我被推得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
“因为我无法接受。”视野边沿,杰内西斯的手指好像抽搐了下,但他的话音依然平静凉薄,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和我拉开了距离,“我无法接受我是怪物。”
“可我不在意……”
“你真的不在意吗?”
破罐子破摔了一般,他在我面前勾起嘴角,上头尽是讽然。
“会在意英雄和人类之别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人类怪物的区别。”
“我不相信。”
“那爱呢?爱算什么?”我的话音几如梦呓,“爱在我们之中,就比不过细胞和基因吗?”
“……是。”
他从地面捡起被打落的白苹果,擦了擦上方的灰,嘴唇好像颤动了下,但他没再说什么,抬起脚便准备离开。
“可我爱你。”泪水簌簌而落,崩溃的痛苦如山崩海啸,转瞬席卷心脏,眼前那道殷红的身影被泪水晕染得越发模糊,“哪怕听到扎克斯带的话,哪怕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还是爱你。”
“我没有背叛过你。”
杰内西斯顿了顿,没再回头。
爱是什么?
从魔晄炉回来后的那几天,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曾经以为,爱是甜蜜,是温馨,是幸福,是劣化风波前那几年里,我每次和他对视时看到的青绿湖面上泛开的阵阵涟漪,是一次次的亲吻,是恨不得化成水变作棉花贴在对方身上的柔情蜜意。
可如今,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刺骨之痛。
心脏好像要被撕裂掉了,泪水在止不住地流。
爱是什么?是只要出现一些可以跨越的挫折,就会让人忍不住当作烫手山芋一般丢掉,连看多一眼都不愿意的东西吗?
世人总爱说爱,总爱求爱,可为何爱到手中,最后他们却又能随意丢掉,让它跌碎在尘泥中?
人类为什么需要爱?为什么要走近爱?
如果爱到最终只剩下遍体鳞伤、两相生厌,那“爱”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爱了。
这种心脏被人反复撕扯,裂开,又用钝刀切成碎泥的感觉太不好受了。我不想这样痛苦。
我不要这样流泪。
在我把自己锁在旅店的第五天,扎克斯硬是敲开了我的门:“萨菲罗斯已经把自己关在神罗公馆的书房五天了,他的情况不太对劲,你要去看看吗?”
“萨菲罗斯……”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还能抓住的人,就只有还在身边的同伴,和我儿时憧憬已久的英雄。
我犹豫地站在公馆图书室的门口,端详着萨菲罗斯的身影,不敢再往里走。里面书籍堆积如山,往日沉稳冷静的特种兵将军如魔怔了一般,不断从书籍中搜索着自己需要的资料。鸦青的阴翳在特种兵苍白的眼睛下堆积,他浑身都散发着紊乱狂暴的气压,和我以前认识的萨菲罗斯不太一样。我颤了颤手指,努力遏制住心中的惧意,走上前去抓住他。
“萨菲罗斯。”我再一次喊道,“你要不要停一下?”
他的动作倏然停止下来,目光不知落在书本上的哪一点。
我抿了抿唇,不安地继续说:“之前魔晄炉里的那些话……我代杰内西斯向你道歉。”
“……”
“你和他聊完了?”不知过了多久,银发雪肤的特种兵才缓缓侧过脸看我。他的声音压得很平,像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
我深吸口气抬起眼,却发现男人表象的平稳之下,流动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心脏漏跳一拍。
“……我们没聊什么。”
“是吗?”萨菲罗斯的话音不咸不淡。
我紧张地抠着手指,“我只是想说……你别把杰内西斯的话听进去,他一向不会说话,人与人之间有不同很正常,这不代表你们就是怪物或者什么……”
“我当然不是怪物。”萨菲罗斯忽然说道。
他托起了我的脸——这是第一次我和萨菲罗斯有如此亲昵的肢体接触,我没忍住瞪大双眼,却只望见那双碧绿的竖瞳里漾开的奇异的光彩。
他垂着头,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颊,过分专注的目光就像面对某些珍视之物一样。我忍不住头皮发麻,想要推开他,又不敢刺激到他。
萨菲罗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我的母亲是古代种,我是这个星球最正统的继承人,当然不是怪物。”
“很快……我就会继承古代种的意志,从人类的手里夺回这个星球。”
“但你可以放心。”他突然弯起嘴唇,在我骇然的目光中朝我露出一抹微笑,声音轻柔到令人惊悚,“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和那些人类不一样。”
烈焰吞噬了尼布尔海姆。
我沿着山路上的脚步一路追到尼布尔山上的魔晄炉,萨菲罗斯已变得和以往都不一样了。
他曾经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景仰了有十年的人,就像明月清风,英雄的光辉会照耀到每个人身上,会平等地教导每一个人,保护每一个人。
但他杀了尼布尔海姆的村长,重伤了扎克斯、克劳德和蒂法,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站在魔晄炉中央的培养舱前,挂着我此生见过最温柔的笑容,捧着一具尸体的脸喊妈妈。
“……萨菲罗斯。”喉咙已经有几分热意,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你还好吗?”
银发的身影朝我微微偏头,“我有什么不好的?”
“可你现在……”
“你不会认为是杰内西斯的缘故才导致这样的吧?”
我的呼吸一滞。
男人弯起嘴角,走到我面前,宽大的黑影将我由头到脚笼罩,他的语气不含温度。
“我并不在意。”他说,“相反,我应该感谢他。”
萨菲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抬起了手,冰冷的皮革擦上我的脸,一寸寸地抚到我的唇边。
特种兵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隐约透着几分愉悦。
“如果他不说明,说不定我一辈子都被神罗、被那些人类蒙在鼓里。我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与我的种族,更不会知道直到最后,还会有人陪在我身边。”他俯下身来,亲昵地虚搂住我,温热的气流扑洒到我耳边,他喊了我的名字,“他不要你了,但没关系,我还在。如你所说,我们是朋友、同伴,当然也可以是……”
“萨菲罗斯——!”
宽大的重剑倏然穿透男人的身体,也顺带穿过被他拥抱的我。
眼前纤细的竖瞳倏然洇开,我看到那双眼里骤然浮起的磅礴怒意,和怒意中央倒映着的失神的我。
……
后面的事情如泥泞般黏稠不清,作为普通士兵的克劳德竟然杀死了萨菲罗斯,他带着杰诺瓦的头颅掉落到魔晄流中。我在台面上撑了一会,等失血的眩晕感退下后,摇摇晃晃起身,却不慎被地面杂乱的电缆绊倒,一同掉落到魔晄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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