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结束后,回府的七日,妘天游都未曾去探过秋璃,只吩咐手下的人收拾好犬屋,放置必备的生活用品,让他入住,非诏不得外出,一应饭食皆着人送入窗内。
其实她不曾养过什么犬,倒是有几只听候差遣的狼。但她也不甚拘束它们,帮其开了灵智,与其结了灵契后,便作散养。无事时,任它们在野外逍遥过活,自由修炼,有需要时,再唤它们出现。
要说那犬屋,还是她与昔日爱侣结怨,一时气血冲顶,不能自持,建来泄愤的。
三年前,她修炼受阻,被困深林,寂寞郁结,偶遇一可心美人,名曰荭烟。其人艳光灼灼,鲜活生动,体贴解意,给她送药送花,为她酿醋酿蜜,与她和诗共绘,还费了大心思,翻山越岭,日夜蹲守,为她捉了只稀有的金脊红狐。
一来二去,她恋上了这位美人。初坠爱河,少年意气,一心想将他纳回家,尊为正夫。
荭烟深情款款,一口应允了与她定亲,见她家人的事,信誓旦旦地说此生绝不负她,必用一生来守诺,待她至珍至重。
她满心欢喜,为此谋划了多日。
待到那一天,酒美春浓,花团锦簇,高朋满座,亲友如云,宴席之上,却唯独缺了他这位男主角。
初时,她还为他说话,只道是他遇上意外,在路上耽搁了。于是安抚宾客,自己亦苦苦等了一个时辰。
后来她等不及了,着急忙慌地致歉离席,四处寻他,怕他是遭了不测。
谁知,满头大汗,心慌意乱之时,宴席上的亲友却来知会她:那人遣使者将定情信物归还,还带来封信,说是他忽然转了主意,深感她不堪为良配,决定与她一刀两断。
她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也从未想到自己会被如此羞辱。
说来可笑,直到那时,她一面怒骂他的不守信义,出尔反尔,可内心依旧不愿相信自己识人不明,不愿相信自己被抛下。
强撑着体面,将定亲宴改为春日赏花待客宴,散场之后,她回到与他初识的竹屋,等了两个月。
果然,他把她爱极了的狐狸也带走了,说要走,便当真一点情分不留?
她素来不是太有耐心的人,等他两个月,何尝不是因为眷恋这只狐狸。
他是有资本恃宠而骄的,他也好,他找的宠物也好,都是美貌灵巧,绝世难寻。
这两个月内,她给他找了无数借口,想着他或许有如此这般的苦衷,很快便会回来,与她解释清楚,对她道歉赔罪。
春花一日日绽放,盛极而衰,她对他的信任与情爱也一点点凋谢。
在煎熬的等待中,她绘制了犬屋的图稿,亲手用紫竹扎了雏形,一次次鞭打它,对着里面不存在的人极尽羞辱,发泄无处安放的怨恨。
酷暑来袭,鸣蝉聒噪,碧瓦生烟。与他的过往已模糊如正午的树影,隔世的记忆。
她亦懒得再对着犬屋挥舞鞭子。
她淡然烧毁了携有他气息的一切旧物,收拾行囊,回到宫中。
手下请示,那犬屋是否要一同带走?
她选择了将犬屋带回,因着喜爱紫竹之色,愿常常相见。又想着犬屋已建,留着说不定还能养些别的爱宠——或许有朝一日,她自己还能寻得那样一只叫她爱不释手的狐狸。她一定不再叫任何人带走它。
事与愿违,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寻得足够可心的狐狸,也再没遇上其它想要养在笼子里的爱宠。
——直到见着了秋璃。
他和那人一样,红发如火,眸若琉璃,眉眼温和,骨子里却是烈性,若是锁在那紫竹犬屋里,色彩应十分赏心悦目,挣扎的姿态也会显得更有趣。
她以前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一时没想好如何起头,着意先晾他一晾,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这七日里,她每夜都召那新来的乐师与舞男,为她吹笛、跳舞,持续一两个时辰,权当批公文的助兴。
待他们面露倦容,妘天游这才放他们走,并放出消息,叫秋璃知道,他的对手们颇得景王宠爱,每夜都长伴景王身侧。
头三天,他尚能强装镇定,该吃便吃,该睡便睡,只是在听到送饭者“无意”的闲聊时,面色有些发黑。
第四日,他开始推说食欲不振,头痛头晕,恐是有疾,减少进食,只求一见景王。
妘天游推说事务繁忙,回拒见他,随手派了个见习府医过去,给他留了些促食补身的常用药。
第五日,他开始绝食,把饭碗和药碗一并砸了,用碎片不住地拍打紫竹,大声呼求要见景王。
妘天游任他把嗓子喊哑了,再着人送去润嗓的药,只说景王不是不想去看他,实在是有些难以言明的内情,致使她无法到场,并嘱他乖顺些,莫惹得景王厌烦。
第六日,他静静养病,也恢复了饮食,时时扒着窗远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日,他又焦躁了起来,磨了送饭者许久,道是有要事要禀景王,哪怕她无法拨冗前来,能传个信也好。
在妘天游的默许下,送饭者将他的纸条传了过来,上书:紫竹深处云舟渡,红枫林里定终身。
字迹极其板正端整,力透纸背,看得出,一笔一划都写得小心翼翼,满怀期待。
妘天游嗤笑。
这细作,脑子果然不大灵光。
既是来当替身的,便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莫要妄图僭越,冒认正主。
初来乍到,便这般急着上位,只会显得自己不自量力。
再者说,用什么不好,偏用这句来试探她?
他必是看过她写的话本,才知道这一句。既是看过,应当也清楚,这诗中的男主角,因着负了女主角,被推入紫竹深处的湖中,好不容易生还,又万箭穿心而死,浑身是血,红甚枫叶。
男主角的原型,便是她曾经恨之入骨的冤家荭烟。
写下这话本时,她其实已经不甚在意那段过往。
只是那时,国库空虚,皇姐又急需大量现银兑换米粮,赈济灾民,其它姊妹都绞尽脑汁出钱出力,乃至变卖爱物,她没理由袖手旁观。
稍一琢磨,参考自己的经历,仿着时下畅销的话本,她写了一些“贱男作妖,怨女复仇”的戏文,以“无心居士”的笔名拿去售卖。不愿被人认出,丢了脸面,便辗转将付印的书册卖去邻国。
好处是,戏文大卖,成了数个邻国多年以来最受欢迎的世情书籍,着实给皇姐赚来不少外账。戏文内里宣扬了本国民俗风情,还引得邻国人纷纷来本国游览,又贡献了一大笔银钱。
坏处是,那些戏文在邻国名声太大,辗转传回了本国,终究是落入了某些不臣之人手中,叫他们扒出了作者身份,认出“无心居士”便是景王妘天游。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打听到,她写的“貌美薄情的红发冤家”,是有原型的。
约莫是因着她反复使用紫竹丛和红枫林这些熟悉的意象,又为了吸引读者眼球,对主角外貌极尽铺陈,那些愚蠢之徒误以为,她对“红发美男”念念不忘,以至于时时将两人定情之地记在心上,写在笔下。
最后一本戏本完结已逾一年,但直到现在,她出游时,都能时不时“偶遇”手持紫竹或是衣别枫叶的男子,穿着样貌多少与那“红发美男”有些相似,使她烦不胜烦。
连带着也对她自己写下的那句诗产生了厌恶。
秋璃这时候给她写这个,真是大错特错。
原本还想着,第八日了,也该给个甜枣了,他却不识好歹,要来自讨苦吃。
正好,府中暗狱里,多的是羁押罪人的项圈、锁链。
他想要她的更多关注?
亲手为他戴上枷锁,怎么不算关注呢?
妘天游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起念,到备好一箱束缚器具,换上适宜出行的衣服,不过一炷香时间。
她不耐烦大摆车架,拈了个决,瞬息便移步到了犬屋外头。
见到她,秋璃果然十分欢欣,双手扒在窗户上,身子倾斜,恨不得跳窗而出,直奔她怀里。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一直晾着我!”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他的笑意添了几分惊喜,几分羞赧。
“其实,你能来,我就很满足了,不需要额外的礼物……”
“我并非为利而来的那种人,我真心在意的,只有你这个人罢了……”
“我知道。”妘天游点了点头,将箱子放到窗台上,示意他打开。
“所以,我为你准备的东西,不是贵在材质,而是贵在心意。”
松璃激动地打开,只一眼,复又关上,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好似疑心自己看错了,只要重新打开一次,便会不一样。
第二次,他换了个方向,慢吞吞地重新打开这箱子。
接收到的,是更大的打击。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里头只有四个项圈,四副脖链。
虽然材质不同,颜色不同,但性质是相同的。
不是用来绑狗的,又是什么?!
他想去捉她放在窗台的手,看看她的手,是否同她的心一般冰冷。
她却先一步把手抽开,双手抱胸,在他发出质问之前开口:“我着意凑了个吉利数,你不喜欢?”
“我给你准备的,都是我最爱的颜色,你不满意?”
“别人都没有选礼物的机会,只有你有,你不开心?”
“偶尔闹闹可以。太犟的宠物,便不讨喜了。你若是拒绝,我便该考虑换个宠物了。”
他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即便如此也没有退步,握拳道:“那景王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您的宠爱,我消受不起!”
景王没有再回应,留下那箱子,便扬长而去。
她倒要看看,他能犟多久。
不继续讨好他,他要怎么完成任务呢?
一炷香好像有不同说法,本文采取最大众的一种:一炷香=半小时。
这周还会有一更!
本文更得慢是因为没写过gb要仔细琢磨尺度和张力orz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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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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