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璃恼妘天游那么快便将他抛在一边,去亲近别人。
她怎么能前天还为自己惩罚松烟,转头就抛开她,跟松烟好了起来?
对她来说,他莫不是个工具,觉得好用时便靠近点,想用别的工具了,便把他冷在一边,不管不顾?
不,他不信阿游是那样看他的!
或许,只是那一晚,她看见了……看见了自己背后的胎记。
那时虽水汽氤氲,他身子又被头发遮住,但难保覆住胎记那一角恰好被风吹起,被眼尖的阿游发现。
她若是看到了,必是将他认出了。
那个带着迟疑的“烟”字,说的也不是什么烟雾水汽,而是在唤他。
是了,一定是这样……怪道她那时的眼神如此奇怪。
可是,认出来了,又如何呢?
她还是这样,给点甜头后,又刻意冷着他,叫他独自难受。
想再次去找她,找不到借口,也不想找。
三番五次地主动求她垂怜,只怕会让她看轻看贱。
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秋璃独自低落,生着闷气时,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他更心烦。
他走到窗边,挥手想将鸟儿赶走。
那只青碧色的鸟儿却用爪子抓住他的手指,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尖喙还在他手背上比比划划。
读取到熟悉的暗号,秋璃不再驱赶那鸟儿,眼神转为欣喜。
这是他的妹妹碧澜!
是她变成鸟儿来找他了。
还是亲人好,无须主动找,也会发现自己需要帮助,主动找来。
离得这么近,秋璃肆无忌惮地靠着心念感应,向妹妹倾倒苦水。
说了半天,他又咒骂起那条“不许泄露真实身份,违者必受惩罚”的族规来。
“若是没有这条族规,我和阿游的事,根本不会如此坎坷!”
“她那么喜爱狐狸,似我这般貌美无比,皮毛蓬松,油光水滑……的绝世好狐,若能直接在她面前现出真身,她哪里还舍得抛下我?”
“我曾让同类试探过她,连那仅有我一半风头的灵狐,都能让她爱不释手,夜里睡觉也想抱着。
“若我亲自上阵,她岂非立即神魂颠倒,如痴如醉,如迷如狂?”
他的“高见”,碧澜可不敢苟同。
“阿母的忧心果然有理,你的头脑,还是那般不灵光。”
“宠物是宠物,伴侣是伴侣,你怎能想着只靠宠物行为,留住伴侣的心?”
“再者说了,千怪万怪,你和她离了心,也不该怪到族规头上。”
“你可还记得,这条族规是五十年前,族老迫于无奈才新修的?”
“若非人类贪欲无尽,弄出个劳什子猎灵团,大肆捕捉灵物,残酷折磨、利用,榨取其灵力为己所用,害得我们许多同类,死于非命,我们又岂会如此忌惮人类?”
秋璃心虚了。
“猎灵团……似乎是,在某节课上听过来着……是什么课来着?”
碧澜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啄了他一下。
“我就知道!夫子讲这一段时,你又在历史课上打盹了吧?怪道这一门课,你每次都只能拿个丙等!”
“这很重要,可不能再忘了,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
“猎灵团是所有灵物的克星,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要被他们盯上的,就没有他们不抓的!”
“虽本朝明令禁止私自捕杀、亵渎灵物,民间若有偶遇者,按律法须得上交朝廷,由帝主与巫主一同衡量该如何处置,但……许多官员收受贿赂,对民间猎灵行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雇佣猎灵团为自己牟利。”
“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带头,开了整理与贩卖灵物名录的风气,唤作什么《最值得捕猎的灵物一览》《好用又好抓的灵物你知多少?》之类的。这种名录,将爱亲近人类的的,药用价值强但攻击性不强的灵物,与其大概的习性,爱好都列了出来,引导猎灵团优先将目标对准这些灵物。”
“后面的事,你应也猜到了。”
“我们金脊红狐,次次都榜上有名。偏生又是多情种,容易因人的魅力而心动,因人的不幸而痛苦。人类抓住这点,屡屡用美人计或苦肉计诱捕我们的同类……”
“总有些不信邪的,觉得自己可以感化人类,到头来多半还是被算计了去,甚至搭上全家性命!”
“是以,族老们只好定下新规,以咒术约制,禁止所有金脊红狐向人类透露真实身份,在人类面前显露真身……”
这些话,让秋璃心情沉重。
这看似不通人情的规定,背后原来有这么一段血泪史?
果然是……不能怪族规不好,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他陷入苦思,默默消化着这些被他遗漏的重要信息,忽而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阿澜,你刚才说,金脊红狐不能在人类面前显露真身?”
“可是……我三年前分明把一只同类带到了阿游面前,他也未受惩罚,这是怎么回事?”
碧澜笑得东倒西歪。
“你莫不是那时撞坏了脑子,现在还没恢复?那是什么狐狸,那是你用自己掉的毛戳成的毛绒玩偶变的。”
“他看起来像个活物,实则没有灵魂,呆呆傻傻,你怕时间久了会露馅,还把它收回了,哄你的阿游说他自己跑了!”
秋璃惊了。
他想了又想,实在是回忆不起有这种事,只好如实相告。
碧澜笑不出来了。
“看来,你真的是那时伤得厉害,忘了一些重要的事。”
“难怪你之后会被那条狗蒙骗。”
“说来,你那时会受伤,还是因为拆了那条狗的家,把他用来铸窝的,珍稀无比的月昙灵木重塑,用来做你的偶人。”
“他发现你做的好事,大为震怒,追着你又打又咬……你和他恶斗一场,险险守住了你的偶人,却也体力不支,意识模糊,跌跌撞撞,乃至误坠山崖。”
“阿母察觉你灵力有异动,放心不下,唤我来寻你。找到你时,你已经昏过去了。虽然是挂在半山的树上,侥幸捡回一命,但各处都有磕伤的痕迹,多半连脑子也伤到了,醒来竟忘了你为何而伤……”
“难怪,难怪那条狗后来说要与你交朋友,你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你不是没有戒备心,是根本忘了你和他有仇!”
“也真是讽刺——”
“你做那偶人,是为了困住你的阿游,怕她跑了。”
“可是因着做那偶人,你得罪了那条狗,他挑拨离间,你偏听偏信,反而自己先离开了你的阿游……”
秋璃更糊涂了。
“什么偶人?我做偶人,与阿游有何关系?”
阿游当年与他情好时,便不喜他做手工送她,每次收到他手工之物,笑容都显得有几分勉强,极言劝他下次别做了。
那时,她说是不愿他劳累,他信了。
前几天他才知,原来她是觉得他手艺差,做得丑!
果然是没感情了,便说实话了,即便把他当别人……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维护他形象了。
想到这,秋璃眼神又暗一分。
碧澜只当他是因为失忆而沮丧,继续提醒他那段回忆。
“是痴恋偶人呀!也不知你从哪儿得知的邪法,说什么,用月神的圣木月昙灵木做成一个偶人,写上自己和恋人的名字,生辰,再把恋人的头发,血液弄在偶人身上,和自己的混合……便能做成一个神奇的痴恋偶人。还说什么,有了它,无论发生什么,恋人都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那东西随你一起跌落山崖以后,约莫是被别的什么动物叼走了,总之,我是没发现。那狗总是疑心我们偷藏私吞了,曾三番几次找上门来闹,最终也没在我们这儿找见,只好放弃了。”
秋璃依然没想起那偶人的模样,倒是想起,在那狗来蒙骗他以前,曾有一伙人来偷袭阿游。
那是他跌下山崖,又被妹妹所救以后一个多月的事。他的外伤早已痊愈了。至于内伤……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内伤,没意识到自己的片段性失忆,只以为自己的跌落只是失足。毕竟他生性贪玩,从小为了采花摘果追野兔抢豆腐之类的事,没少摔来摔去的。他不在意,也就没跟阿游提过,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多月。
直到那一个冬至,她与他一同在小屋里炖着美味的鸡汤,闲话家常,温馨的气氛,却最终被刀剑与鲜血破坏。
虽然她和他联手把那些人都除掉了,但也因此受了伤。伤不重,都在皮肉,但她的精神极为糟糕、烦躁,深深地掐着他的胳膊,眼神空洞,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不回神,仿佛把他当成了敌人。
“为什么,那帮狗贼还是能找到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换过血了,不会被认出来,不会被认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尝试着抱紧她,安抚她,她却抗拒地甩开他,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无意识间吸入一点他破皮渗出的血,这才冷静下来,恢复神智。
她那失控的疯狂,被她忽然咬出血的疼痛,他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有了这个导火索,那狗之后跑来告诉他,妘家有严重的家族病史,十人之中有六七人有影响神智的癔症,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变得严重,他当下便信了三分。
那狗之后再添油加醋,拿出精心伪造的证据,说阿游意欲抓他回去炼药,他才怕极了,没多想,就全信了……
这段记忆太痛苦,他总在逃避想它。
今天被激了出来,他开始琢磨起以前从未细想,如今越想越自责的细节。
阿游其实早就坦白告诉过他,她儿时遭逢过大变,失血过多,险些死亡,幸有大巫给她输了大量灵血,保住了她的命。
但当时事发紧急,能使用的灵血,与她自身灵脉并不完全相容,因而遗留下了后遗症,情绪激动时,便会爆发出一些狂躁、怪异言行。
她还说,若是她发作时,他大可离她远些,以免受到误伤。
如果阿游真的把自己当成预备药材,又如何会与他坦白这些?
是他不够在意她的话,是他不够信任她,甚至都没有好好与她沟通过,便轻易信了旁的谗言,离她而去。
连那次作为导火索的突袭事件,或许也是因他的错而起。
她神智不清时说的那些,未必就是无根无据的呓语,“换血”一说,指的应当就是她儿时换血的事。
有些灵物之血气味霸道,沾染一些,便会掩盖原有生物的气息,阿游身上若是有这类灵物之血,原本的气息改变,也属正常。
她惊诧于自己换过血后还能被原来的“狗贼”认出,是不是说明,在她儿时加害于她的那些人,无论她怎么藏,都能凭她原来的血的气味找到她,再次找到隐居中的她,也是因为有人泄露了她新血的气味?
那泄密的人……会不会……正是他自己?!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他跌下山崖,遗失了沾着她血的“痴恋偶人”没多久,以前追踪过她的人,又找上门来偷袭?!
若是……若是真的如此……那伙人死后,尸体上并未搜出什么偶人,幕后主使,多半还活着,说不定还在什么地方,预备用那偶人,做什么坏事!
说不定……前两日发生的刺杀案,也与那伙人有关!
……
一想到他可能因为一时犯傻,给阿游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他就坐立难安。
什么痴恋秘法,他自己的种族本就擅长沟通之道,魅惑之术,他不去好好学本族历史,不去钻研本族先祖留下的智慧,偏偏信那道听途说,旁门左道!
“碧澜,我好像闯了大祸了……都怪我心大,忘了太多事……不仅与她离了心,还陷她于危险之中!”
“还好她只知道一部分……她若是知道全部真相,恐怕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我得弥补她……我得好好赎罪……”
碧澜赶紧安慰他。
“你莫急,横竖她如今也认不得你便是荭烟,你就摆正心态,当作是换个身份,与她重新开始。”
“你未报备便私自与人类相恋的事被发现以后,族老为让你反省,学会低调学会守规矩,施法罚你隐去五分美貌,又换掉了你原先的妙音,反叫你因祸得福了不是?”
“你想,你如此了解她的喜好,也符合她对男子的爱好,这一点,已经甩出那些冒牌货许多倍,不过是换个方式对她好罢了,有什么难的?”
秋璃苦着脸。
“你说得轻巧。哪有比演自己的替身,更难的事?”
“既不能太像,以免被她认出,又不能不像,以免她失了兴趣。”
“而且,我最近才发现,她似乎……没有我曾经想象的那么爱'荭烟',最爱的,不过是那张脸……因为有那份美色在,她才愿意容忍我诸多缺点。”
“可是现在的我,早已经失去了一半美貌,按着族老的意思,得五年内不生事端,咒术才能解除……这还剩两年,难保她不会移情到更美貌的人身上。”
碧澜于是给他支招。
“你怎么这么一根筋?再怎样的绝色,看久了也是会厌的。要想长久系住一人的心,还是得多做些实事,让那人在生活上,在精神上离不开你呀!”
秋璃不服:“你以为我没想别的办法?我都主动提出愿意冒险,跟随左右,去陪她调查疑案,铲除皇室祸端了……是她自己不想领这个情,说着要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却把我晾在一旁整整两天,去和别的男子谈天说地!”
碧澜皱眉:“这才两天,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大的事,多考虑几天怎么了?”
“再者说,她不来,你便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太傻了!”
“你的法术呢?做点什么,比如制造一点祥瑞,让她想起你啊!”
秋璃忽然福至心灵,灵感大开。
是了!他本不必委屈巴巴地求她过来,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他可以用祥瑞之兆引她过来啊!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至于族规……族规只是规定不能对人泄露真身,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灵狐,没有规定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用狐毛变的东西啊!
那只用他自己狐狸毛变的假狐狸,他不是成功送出去过,没有触犯惩罚吗?
他只要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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