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对时间的流逝丧失了真正的概念,城堡里一年四季更替,石楠花丛与紫藤萝点缀着斑驳的石墙。
我曾在夜深时登上天文塔,这是霍格沃茨里最接近夜空的地方。星河流连于墨蓝,我尝试寻找天狼星的轨迹,却一无所获。
倾斜的月光是冰冷的,山毛榉的瘢痕是冰冷的,变迁的晚风是冰冷的。它牵起我的袍角,银绿理应在阴冷的黑湖下翻滚。
沙菲克庄园一如既往的压抑,在苍茫的土地上投出一大片阴翳。这是我的囚笼,是我的枷锁,是我的压抑与痛苦,凛冽与缥缈。
伯爵茶入口醇厚,应有回甘,却在我的舌尖绽放苦意。我小口抿着,热气熏腾着我的面颊。
母亲端坐在我的对面,她熟稔地重复刮茶的动作,与我如初一撇的绿色眼睛平静得出奇。
“赫拉,你如今十五岁了,也应当订婚了——订婚对象要看你父亲的意思,多半是从你在霍格沃茨的同龄同学中择优。”
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有些错愕地抬眸,才发觉母亲的鬓角已冒出不明显的白发。
名为记忆的琴弦被拨动,白雪吞噬国王十字车站的地面。
“你喜欢她吗?”
我曾经这样问道即将订婚的布赖恩。
“这对联姻来说并不重要,赫拉。”
他如是回答。
在不久后的弄盏传杯与语笑喧哗里,我只是卑微地祈求这一天不要降临到我的身上。
“可是哥哥六年级才订的婚——”我还想再争取一下最后的短暂自由,即使渺茫。
而母亲只是冰冷地瞥了我一眼,不容置喙道:“现在的局势和那时候能比吗?”
的确如此,黑魔王的势力在整个英国魔法界逐渐扩大,乌云渐渐聚拢,黑日即将彻底降临。
我加入食死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为了各大纯血家族间利益纽带的稳定,越早联姻的确越好。
我抓紧了白瓷杯柄,指节用力到泛白。我想通过这个举动抒发我的压抑,疏通呼吸,可效果却微乎极微。
我极端厌恶这一切,厌恶杳无音信的自由,厌恶连绵潮湿的雨季,厌恶冗杂精致的枷锁——但我还能怎么办?
日光透过古宅的彩色玻璃,倾泻到红棕木地板上,晕开五彩的斑斓。绮丽的光晕梦幻却又难以触碰,它拥抱着房间里的洋桔梗,轻拂我窗台上的灰尘。
窗帘轻轻翻滚,雾气正渐渐散去,我触碰着窗椽,荒芜的原野在我眼下绽开。
我轻轻摩挲着右手中指——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有枷锁于此把我牢牢禁锢住。
房门被敲响,布赖恩推门而入。他身穿食死徒的黑袍,戴着兜帽,苍白的面孔隐于阴翳下,而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沼泽,萦绕着郁气。
他眼下沉淀着淡淡的乌青,青色的胡茬隐隐冒出,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着,疲惫不堪。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能把他折磨成这样,然而对此,他一直都是闭口不谈。
我用视线在沉寂的空气中向他投之以疑惑,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有关你未婚夫的人选...我或许知道一些。”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我的门框,语气里藏着我听不明的情绪:“布莱克家的历史古老,血统纯粹,恰好他们是黑魔王的狂热推崇者,并且信奉极端纯血论。比起埃弗里,罗齐尔和穆尔塞伯,布莱克这个姓氏实在好太多。”
随即,他的声线突然变得凉薄。
他轻哂道:“但却偏偏出了一个例外。”
对啊,出了一个例外,我在心中应和着。洋桔梗被带着凉意的风吹动,轻拂着我的血液,留下虚无的苦意。
那个例外所有人都不言而喻——西里斯·布莱克,我藏匿于心底的自由鸟。
布赖恩跨过门槛,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双手抱臂。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他还未毕业的日子,身材颀长的少年穿着银绿色的院袍,金棕的发丝映着烛光。
他常常就这样靠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石墙上,好整以暇看着我。
“即使西里斯·布莱克是布莱克家——甚至是纯血的意外,一个亲麻瓜的格兰芬多。”他轻嗤,“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没被踢出家谱,他就永远是布莱克家的长子,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
“我以为布莱克夫人那么重视雷尔,会直接架空西里斯转而让次子当继承人?”
“你还不明白吗,赫拉?”他缓步走到我跟前,我只有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从小便熟悉的古龙水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在我的鼻尖萦绕:“布莱克夫人再如何咒骂西里斯,再如何把雷古勒斯和他作比较,但她最在意的一直是西里斯。从小消耗了多少心血培养的长子,居然成为了一个该死的格兰芬多——这对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她只会对待雷古勒斯更加苛刻,希望次子不要踏上兄长的老路。”
“你想想,”布赖恩一如既往地为我整理额前的碎发,“只有因为爱,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有恨。规矩在布莱克家不太可逆转,你要说布莱克夫人爱西里斯?那还真的不一定。她只是因为付出太多心血,所以才会不甘——正因如此,只要西里斯的画像存在于格莫里广场12号那面绿墙上的树藤一日,他就会继续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一日。”
“即使他是个格兰芬多?”
“即使他是个格兰芬多。”
我不作声了,布赖恩的言外之意早已呼之欲出——我订婚对象的人选,极大可能就是西里斯·布莱克。
但我只觉得心脏开始绞痛。
我不清楚此刻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应该期冀还是迷茫。迟钝的钟声响彻整个庄园,蓝楹花点缀着我的窗台,而我的思绪,快要隐去在花丛里了。
“告诉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西里斯?”布赖恩的目光上下审视着我,皱起了眉。
疑问的语句在我的心中激起千层浪,我错愕地抬头,没想到秘密就这么被直截了当地揭穿。
“...有那么明显吗?”
我有些难堪地挪开视线。
“你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我的回答换来布赖恩毫不留情的嗤笑,“太明显了,赫拉,只要长时间待在你身边的都看得出来。”
气氛又凝固了片刻,随即无奈的叹息声消散在流动的空气里。布赖恩起浅笑,这份笑容并未带着任何虚假与嘲讽,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情感反射于他的内心,来自于他为数不多的爱——亲人间的爱。
这使他面上由于为黑魔王效力而憔悴阴郁的色彩总算散去了些。
“祝贺你,妹妹,祝贺你能够与心爱的人订婚。而不是只以利益为纽带,进行了一场空洞又滑稽的晚宴后,中指上就莫名其妙要多出来一枚戒指。”
“那你现在开始喜欢温多琳了吗?”
我询问道。
而布赖恩只是耸耸肩:“讲实话,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比起未婚夫妻,一直以来都更像朋友。”
雷古勒斯曾说,我比他还要了解西里斯。我和西里斯是有着不同轨迹的共体,短暂地融合后便迎来惨痛的分道扬镳——一个冲向悬崖峭壁,但远处光芒璀璨,只要能展翅而飞,便是真的自由;另一个滑入沉寂沼泽,越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最后窒息而亡。
我内心深处的小人在咆哮——西里斯是不可能愿意和我订婚的!他多想逃离这个家啊,他多厌恶布莱克给他带来的一切啊,我和他的婚约只会加重他身上的锁链,折断他的羽翼,他的自由只会更加遥远,更加永无天日。
我还在内心深处挣扎这个婚约是否真正正确时,布赖恩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迈出房门之际,他再次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充斥警告:“不要因为爱情就盲目追随不正确的东西,铭记你是个沙菲克,铭记你是个斯莱特林。”
荣耀、家族、纯血。
自由、爱情、远方。
我绝对不可能选择第二个选项。
但是因为我爱西里斯,所以我无时无刻都在痛苦。
虔诚不仅仅是礼拜,永远追随辉煌的纯粹。
我是一个沙菲克。
我只能是一个沙菲克。
布赖恩的预测绝对正确,在即将开学之际,父亲便单独召我前去他的书房。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烛火在燃烧。穹顶修得极高,墙壁四面皆是凹陷的柜子,存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高耸直至穹顶。
书房的正中心是做工精致的木雕桌椅,我在父亲对面坐下,画着知更鸟的白瓷茶壶自动漂浮起来,往我面前的茶杯中斟茶。
十五年,我同父亲独自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说以如此正式的方式。
我暗暗端详父亲的模样,他魔法部的袍子还未换下,精致的暗纹潜藏于布料上,袖口用金线绣着他的姓名缩写。
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身上散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灰白,面容刻薄,颧骨凸出,镜片下的眼睛总是酝酿猜不透的情绪。
“布赖恩或许已经和你讲过了?”他布满皱纹的手正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规律的哒哒声不间断敲着我的心脏。
“是的,父亲。”我眉目低敛,迫使自己盯着茶中漂浮着的茶叶碎屑。
父亲缓缓起身,手背在身后:“我和奥赖恩算得上多年好友,艾米莉也早已与沃尔布加谈论过此事。两家人的意见都极致的赞同——只是布莱克的长子,似乎意见大得很啊。”
他顿了顿,继续意味深长道:“他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与沃尔布加大吵一架。第二天,就直接跑去戈德里克山谷的波特家了,杳无音信,直至现在还没回到格莫里广场。”
我心下一紧。
“你这个准未婚夫可真有意思,赫拉。”父亲的声线低沉且悠长,带着凛冽的薄冰,“你不是和他的关系极好吗?可不要让他坏了这桩事啊,我最亲爱的女儿。”
“...是,父亲。”我竭尽全力忽略风暴在心中的酝酿,涩意化为藤蔓,死死禁锢我的心脏。
一切渺茫的奢望,顷刻被全部绞杀。
—
新学年飞速降临,浓稠的雾气酝着苦意。
——西里斯在刻意避开我,这是开学三个月后我得出来的结论。
交集于我来说只是漆黑暮色中暗无天日的奢求。在每次走廊上、礼堂中、教室里的对视,我能明白什么是夏日和凛冬的转变。
仅仅是一秒,我径直坠入灰色的冰冷海洋,蚀骨寒意将我吞噬,海水覆盖着口鼻,我无法呼吸。
擦肩而过后,我总是忍不住率先回头。他在我的眼中与朋友们勾肩搭背,侧脸在日光的照耀下如此跋扈和鲜活,将要飞入云端。
马栗树的花枝乱颤,鲜绿的叶子过滤了阳光,草坪迎接了暖黄的斑斓。不同形状的叶片被血红的夕阳染色,落到树干下的清浅水潭。
时日变迁,在某个夜晚,初雪降临。雪白覆盖了整座庄严肃穆的古堡,凛冽的冬季风吹来了荒芜。
我和西里斯的订婚宴定在四年级的圣诞节假期,但我却偶然得知了圣诞节他选择留校。
临近庭院的走廊我来说多么漫长,我的鞋底无数次摩挲过这里的地板,银绿色的袍角在风中蹁跹。
我一眼就看到了掠夺者们,波特和西里斯站在正中间——西里斯真的高了许多,当我挡在他们身前时,我心想。
青春期的少年身体发育快得令人膛目结舌,西里斯如今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青涩在他的五官上褪去,轮廓愈发明显,如同古希腊雕塑般俊美典雅,但倨傲与潇洒也永远浮现。
他的眼窝深邃,灰色的眸子在触及我的瞬间便晦涩难懂,原有的温度降及冰点。
“沙菲克,别挡路。”他冷声道。
一旁的波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着。
兴许是一个斯莱特林与四个格兰芬多太显眼,又或是那四位格兰芬多都是学校的知名人物——更不用说主角西里斯·布莱克了,以至于引得许多学生的视线不断地往这飘来。
是疏离到极致的语气,是无望的爱意,消散在雪花里。我知道什么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试试,即使可能性为令人绝望的百分之零。
“西里斯,圣诞节的假期是我们的订婚宴。”我深吸一口气,按耐住痛苦的心脏,呼吸都变成凌迟我的利刃,“你真的...不回家吗?”
空气诡异地沉寂了下来,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说够了吗?”
西里斯懒洋洋地打断道。
“说够了就回你的地牢去吧,沙菲克小姐。”他就这么懒散地站在我身前,目光皆是不耐与寒意,语气充满嘲讽,“家?那个地方也配称之为家?放心吧,沙菲克,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去他妈的狗屁订婚宴,我就算现在去死,也绝对不会和一个要加入食死徒的纯血主义者订婚,更不会成为布莱克家的继承人。”他这么说。
我们的周围已经为了一大圈人,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沦为把我推到悬崖峭壁边的无数双手;而西里斯毫不犹豫地离去,则是彻底将我溺于深海中的沉重巨石。
波特飞快地追上西里斯的脚步,佩迪鲁紧跟其后。卢平欲言又止,他为难地看看西里斯,又看看我,紧接着也跟上了朋友们。
我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他们的背影在走廊尽头彻底消失。
奇怪,明明施了保暖咒,明明厚实的围巾已经包裹住了我的脖子,可是骇人的冷气又是从哪里浸透的呢?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寒意从我的脚底蔓延到我的脊椎,渗入我的血液,流入我被攥紧的心脏。
全部都结束了,一切可能性都没有了。
但是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荒谬的苦涩还是涌上我的喉口。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里哭,绝对不能给沙菲克丢人。
我使劲揩了把脸,努力让面部表情云淡风轻,随即一如既往地扮演成高傲的沙菲克小姐,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确定完全远离人群后,我不受控制地在雪地里飞奔起来——没有任何目的地,我只是想发泄,好好的发泄。
寒风呼啸而过我的耳廓,扬起我金色的发丝。我跑到黑湖边的草坪,湖面早已结冰,荒芜的寂静蔓延在洁白雪面上。
五脏六腑都是疲惫且酸涩的,连带着骨头,痛苦地嘎吱作响。我忍耐着不适,席地而坐,即便身下是皑皑白雪。厚重的雪逐渐化开,雪水浸湿我的院袍与裙子。
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冬天。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但是我始终哭不出声。
一切都在此刻凝固,所有的尘埃都冻结于刺骨的冬日。我想要透过黑湖去回忆十一岁前的夏天。
我对西里斯的喜欢源于夏日,和他沐浴着阳光,无忧无虑地躺在绿茵,或许是我十几年来最开心的事情。
但西里斯能够开心,能够做他自己,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因为我无法逃离这一番天地,他不仅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我期待的承载体。
飞吧,飞吧,飞到属于天狼星的归宿去。
直到我突然发现雪花无法再降落到自己的身上,仿佛有一道屏障无声地将我与外界隔开,身体也渐渐回暖时,我才红着眼眶,错愕地回过头。
于是我看到了另一个少年孤傲又安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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