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里斯·布莱克的相遇是在1968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充斥着白色的洋桔梗、绿意盎然的枝桠和在我心上深深烙印下的烈阳。
我没意料到,我不会知晓。
那抹烈阳会是我穷极一生而不可触及之物,他的热意会把我灼伤,他的光芒相当刺眼——属于远方的耀眼太阳,归属于广阔无垠,他绝对不应只被束缚在一片狭小的天地。
以后的我都会明白的,但我仍甘之如饴地追随。
—
“虔诚不仅仅是礼拜,永远追随辉煌的纯粹。”
“白颈乌鸦会永远伴随您。”
我懵懂着描摹着家徽,金属在我温暖的手心下仍旧散发出冰冷且坚硬的触感。落地窗不动声色地镶嵌在大宅灰黑色的大厅内,屋外荒芜的土地上徒留一颗遮天蔽日的山毛榉。
暗灰的天色酝酿着斑驳的雾气,阴冷潮湿的气息因屋内保温咒与壁炉里冉冉升起篝火被驱散开来——即便是夏日,但位于英格兰北部的诺森伯兰郡清晨仍带着些寒意。
“布赖恩,为什么沙菲克的象征是白颈乌鸦?”我穿着银绿色的洋裙,有些难受地想把腰上束带扯松些,问着坐在沙发一旁翻阅着《中级变形术》的面无表情的少年。他暗金发的短发微卷,眼睛是属于土壤的深褐色。
我的哥哥懒洋洋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揉乱了我原本盘好的金发,“因为乌鸦寓意着智慧,深沉,神秘,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明白了吗,赫拉?”
我撇撇嘴,敛起眉,这可真深奥。
“布瑞,赫拉的头发才做好造型,你这么一弄待会又要重新盘。”母亲艾米莉·沙菲克穿着银白色的束腰长裙急匆匆赶来,把我从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拉下来,嗔怪道。
“下午我们就要去布莱克家了——这样简直是浪费时间。你要说话就说话,不要乱揉她头发!”
抱怨的间隙,她在我面前蹲下,帮我整理起了裙摆上的褶子。
“多大点事啊。”布赖恩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随即起身,扯了扯衬衫的领口,“离下午不是早得很?更何况发型不是随便一个造型魔法就搞定了,何必还要亲自弄?”
木柴因为燃烧仍旧发出噼啪的声响,吞噬了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蜿蜒华丽的巴洛克扶手梯连接着二楼,从客厅的正中心向二楼走廊两边蔓延开来——我的兄长正不紧不慢地往二楼走去。
“去布莱克家结识两位小少爷,你知道这对赫拉来说有多重要吗?”母亲继续唠叨道。
“有多重要?为她后来的联姻对象增添选项?她才九岁,就这么着急培养感情了?”
布赖恩的声音最后消失在房门关比上的间隙。母亲抬起头,金棕色的卷发被高高盘成发髻。褐色实木门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而她对着紧闭的房门投去了不满的视线。
“明明开学就四年级了,现在还是一点都不像样。”母亲又低声抱怨了几句,随即她朝着我露出至少表面看上去十分温和的笑容,“赫拉,妈妈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一定要和布莱克家的两位少爷打好关系。”我十分不情愿地,慢吞吞地复述。
“真乖。”母亲起身,在我的额头上烙印下一吻,“回房间再收拾下头发就可以准备出发了,铭记瑞恩嬷嬷教给你的所有礼仪,维持好你的淑女形象。”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去。
窗外的阳光冲散雾气,灰色的天渐渐染上湛蓝的色彩。但是我的心绪还是留在厚重的雾里。
明明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比起这样浮于表面的社交,我更想追着漂亮的蝴蝶满花园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飞过湛蓝天空的自由自在的鸟儿,雨后赤着脚去踩松软的泥坑。
但我是圣神二十八族之一沙菲克家族的小女儿,我从未被允许做过这些看起来只有未经开化的、愚蠢的幼童会干的事情。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与哥哥便不止一次地在我耳旁念叨着“纯血高贵”“家族荣誉”诸如此类的语句。我彼时懵懵懂懂,只会不停点头。
“虔诚不仅仅是礼拜,永远追随辉煌的纯粹。”父亲威廉·沙菲克镜片下的眼神锐利,一字一句地告诫着我沙菲克的家训。
永远追随辉煌的纯粹,永远追随高贵的纯血统,我们生而高贵,我们与其他人并不一样,纯血是我们的骄傲,纯血是我们的信仰。
于是这变成了我刻入骨髓的信念。
但我却觉得,这与我想变成最自由的风并不冲突。
对我来说,穹顶上水晶灯散发的耀眼夺目的灯光早已变成令我头晕目眩的漩涡,做工精致复杂的夸张洋裙是束缚我的枷锁。
整个沙菲克庄园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偌大的、富丽堂皇的囚笼。
夜深时分,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点点繁星,只觉得有些窒息。星辰被束缚在漆黑的深空上是否会想要逃离?
在我愣神之际,有洁白的鸟儿展翅飞过。它无忧无虑地掠过诺森伯兰郡寂静的夜空。
此时此刻二十四点的钟声低沉地敲响,伴随着羽翼在风里的扑腾声,我诚恳地闭上了眼睛。
——可否有亲爱的自由鸟,能够带着我挣脱这布满荆棘的囚笼,无忧无虑地飞往远方?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和母亲一同前往了格莫里广场12号。布莱克的宅的门厅很长,门口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蛇形烛台,暗色调的装横让人无端地觉得压抑。
会客室中,母亲笑意盈盈,余光打量我一番后,似是不经意地朝着布莱克夫人提起:“沃尔布加,大人之间聊天小孩子呆在这是否有些不方便——不如让赫拉和两位布莱克小少爷一同去玩耍一下?”
气质矜贵倨傲的布莱克夫人想起了什么,眼神瞬间一变。她狠狠皱了皱眉,语气充斥着强烈的不满与谴责,低声自言自语道:“该死的西里斯,明明和他说了今天有客人来的——他又乱跑哪里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育这小子... ...”
暗自抱怨完,布莱克夫人又恢复了以往倨傲的神情,只是优雅的笑容似乎在此刻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痕。
“亲爱的艾米莉,实在不好意思。西里斯这孩子越长大越调皮,一点儿也不听话,一天到晚从来都不见踪影——不如就让雷尔陪着沙菲克小姐去后花园避避暑?”
母亲脸上得体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将视线缓缓转向了我。
这一切分明对我来说并无选择,但她却仍旧作样温柔地询问我的意见:“可以吗,赫拉?”
我的视线从自己银绿色裙摆上做工精细的荷叶边挪开,转向十分乖巧地站在布莱克夫人身旁,穿戴整齐整洁的男孩身上。
他应当就是布莱克家的次子,雷古勒斯·布莱克。他此刻安静地垂着眸,听着自己母亲对兄长不满到不间断地念叨。
雷古勒斯比我小两岁,我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他的脸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精致的脸蛋就像天使雕塑般可爱,浑身透露着矜贵典雅的气质——以及独属于布莱克家的高傲。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母亲扬起练习过无数次的柔软微笑:“当然可以呀,妈妈。”
语毕,我又对着布莱克夫人和雷古勒斯露出相同的、甜滋滋的笑。
雷古勒斯从布莱克夫人的身旁缓缓上前一步,通身沉稳的气质活脱脱像一个小大人。他同样回应我一个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微笑,口吻礼貌:“请和我来,沙菲克小姐。”
于是我的双手端正放置于小腹前,与雷古勒斯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地向大门外走去。
掠过母亲身旁时,我感受到了她停留在我身上饱含深意的视线。
——“一定要和布莱克家的两位少爷打好关系,记住了吗?”
我的脑海中回忆起临走前的画面。母亲就这样蹲在我的身前,保养极好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双臂,神情严肃又认真。
—
花园中绿树成荫,古藤与青苔缠满了粗壮的树干。天空湛蓝如洗,与清晨不同的阳光夹杂着热意倾泻而下。
我和雷古勒斯仍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出奇的安静,连清泉的潺潺水声与雀鸟的清啼都清晰可闻。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前一步——于是我干脆提起裙子,小跑到雷古勒斯身旁与他并肩行走。
鸟啼不止,我低头看着柔软的绿茵,幻想着赤着脚踩在上面的触感。携带着燥热的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直至一抹小巧的深蓝忽然闯入我的视线,扰乱了我的思绪。
我定睛一看,是一只海伦闪蝶。
兴许是停留在花园太久从而沾染上花香的缘故,蝴蝶就这么悄然栖息于我的裙子上。我的脚步渐渐放缓,蝴蝶幽蓝色的蝶翼在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芒,微微颤动着。
雷古勒斯似是留意到了我逐渐落后的身影,于是他停下脚步回眸观望,似是瞧见我正在专注欣赏裙子上的不速之客。
“...沙菲克小姐?”他顿了顿,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顿时回过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提起裙摆快步追上前去:“实在不好意思,布莱克少爷,这只蝴蝶的确太好看了——我已经很久没能好好观赏这么好看的蝴蝶了。”
母亲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我可以朝着完美淑女形象更进一步的机会,但这句话是在我的心中默念的。
雷古勒斯轻轻眨了眨灰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盯着我的裙子“它还没有飞走。”
我有些错愕地低下头,瞥见了仍稳当当停在原处的闪蝶。我试探性地轻轻戳了戳蝶翼,而蝴蝶只是有些无奈地抖抖翅膀。
因此,我便斩钉截铁地得出了这只蝴蝶不怕生的结论。
我小心翼翼地把蝴蝶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凑近距离看,深蓝蝶翼上的细小的鳞片闪烁的光芒更甚——流光溢彩,是梦幻的颜色。
“雷古勒斯,我可以喊你雷古勒斯吗?你看,这样细看的话,这只蝴蝶更漂亮了——”
氛围再次沉默下来,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冒犯了。我颇为尴尬,脸上的温度略微不好意思地升高。
“...实在抱歉,布莱克少爷。”
鸟雀更欢快地啼叫,我正准备悻悻收回手时,雷古勒斯的身影却逐渐朝我靠近。
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在他的脸庞上散落斑驳的光影。雷古勒斯慢慢走向我,灰色的眼眸打碎了一直以来的平静,眼中光芒微闪。
他伸出手指,模仿着我轻轻戳了下蝶翼。看着蝴蝶仍是一样的反应,他终于笑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柔软且纯净的笑容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端着的沉稳,使他总算有了七岁小孩的模样。
“真的很漂亮,赫拉。”雷古勒斯以这种方式回应了我能否唤他教名的询问。他声音极轻,尾音化开在枝叶摩挲的沙沙声中。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在指手中的海伦闪蝶。
听到了认可,欢快从我的心底蔓延开来,于是我想把蝴蝶放进雷古勒斯手心中。
雷古勒斯的手心冰凉。在我拉过他手掌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似宕机住般迷茫地眨眨眼。
但在我即将放上之时,一道懒洋洋的声线打破了我与雷古勒斯之间来之不易的平和与得体的亲密。
“妈咪的好宝贝不去看书呆在这干什么?被沃尔布加命令招待客人?”
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和雷古勒斯都愣了下,同时循声望去——但我目前还并不知,这短暂地一望,会让我往后十余年都难以挪开视线。
出声的男孩逆光而站。他穿着做工精细的白色维也纳衬衫,胸前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了几颗,放荡不羁,露出白皙的锁骨。微卷的黑发在灿阳下镀上金边,称得他的面孔更为耀眼。
他与雷古勒斯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却是更惊为天人的漂亮,灰色的眸子藏不住情绪,透露出不耐与张扬。
他是西里斯·布莱克,布莱克夫人口中那个叛逆的长子。
我在心里笃定。
西里斯漫不经心地朝我这边瞥了眼,与我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他灰色的瞳孔缩了缩,视线就这么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飞扬跋扈的阳光在他灰色的眼眸里闪烁,我的心跳声如雷贯耳,震得我的胸膛发疼。
我周边的世界在此刻彻底虚幻,徒留西里斯一人的身影清晰。
自从这一刻开始,我想我心中的自由鸟真正具象化了。但许久以后,我便并不奢求他能够拯救我,我只希望他可以挣脱他身上的束缚,奔赴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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