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又要面临上学的苦,目送来栖君背着书包一脚踏入办公室,独自面对面色不虞的班主任,竹取泉环视四周与她的高中大同小异的布置,本应消弭的高中记忆又开始攻击她。
要是能记不得这种东西就好了,她苦恼起来。
她不太去学校,更多时候都是在家里跟着有字幕的视频上课,极少数去学校的时候都是为了参加考试,还要忍受那些同学异样的目光。
就像现在一样。
来栖君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不久就是午休,然而午休时间没有一个人过来找他,而是三五成群,不远不近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们不时飘过来的眼神让竹取泉很不舒服。
光是站在来栖君身边,这种氛围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直接接收这些眼神的来栖君呢。
“来栖君,”竹取泉拽拽他的袖子,引得他转过头来,“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雨宫莲有些意外,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装作是在和别人聊天的样子,实际上打字给竹取泉看,
『为什么这么说?』
竹取泉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声才对。
“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什么坏人一样。”
那种混合着好奇轻视与鄙薄的眼神。
竹取泉垂下眼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本就苍白的脸上透露出几分郁色,“来栖君,你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请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少女似风般轻柔的话语吹到他耳畔,仍旧是特有的咬字不清,雨宫莲不合时宜地猜测,这种独特的发音,搞不好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发音出了问题。
指尖停滞在屏幕上,他表面上盯着屏幕,实则早已按下脑子里的循环按钮,反反复复播放着这句话。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从出事之后,环绕在他身边的,全都是莫无须有的恶意揣测与毒液一样的辱骂,起初他还会出声反驳,但是在几次不了了之的经历之后,他也没了反驳的**。
就连父母都嫌是麻烦的人,又有谁会在意这种琐碎日常里像蚊子一样挥之不去又“无关痛痒”的议论对一个有前科的少年犯造成的影响。
『事实上,我来到东京是为了更生。』
『很抱歉,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雨宫莲在对话框里输入这些字。
这种事情应该隐瞒才对,不然班主任不会专门告知她打算找别的借口解释他的转学这一点,虽然已经不明途径传播开来,结果显而易见。
身旁的少女许久没说话。
此时此刻,雨宫莲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他努力向自己的朋友解释他根本没有做那些事,只得到了语焉不详的安慰,与之后朋友避之不及的态度。
竹取泉得知这些事的话,也会这么认为吧,与其等到她万一从哪里知道之后过来质问他,倒不如他亲手把和平的假面揭开。
想是这么想,可长久的沉默使尴尬的氛围弥漫开,雨宫莲眼神一黯,他快速把那些刺目的字眼删除,又后悔起来。
何必非要这么早说。
他竟然有一瞬间寄希望于竹取泉那不怎么靠谱的记忆,能把刚刚的话忘掉吧。
可以吧?可以的。
『刚刚其实是开』
脑袋上忽然多了额外的重量,雨宫莲心头一跳,竹取泉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脑袋,迎着他的目光笑起来,和之前处境困窘的柔弱少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要这样说自己呀,来栖君,你是个很好的人。”
竹取泉人如其名,她的眼睛仿若绿洲里一泓纯净清凉的泉水,而雨宫莲则是那个在沙漠彷徨前行的可怜旅人,唇焦口燥,头晕目眩,几欲昏死,忽然见到活下去的希望,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痛痛快快畅饮到整个人被水灌满淹没。
但他必须克制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去去试探,一边祈祷一边恐惧,告诉自己这是海市蜃楼,以免空欢喜一场,反而更绝望。
雨宫莲喉结上下一滚,被衣领藏住,表现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打字速度,『何以见得?』
竹取泉想了想,凑过来指指他的手机,细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亮起盈盈白光的方块屏幕上,反而衬得她的手更白,雨宫莲不自然地眨眨眼,便听见竹取泉说,“因为来栖君用这种方式和我沟通,从我记忆里来栖君出现开始到现在为止,没有一次说话。”
她并不是一个好沟通的人,竹取泉自认,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脾气糟糕,她的脾气应该还算宽和好相处,但是她听不见别人说话,也记不住别人说话。
想要向她传达信息,必须借助文字,相对于老老实实一笔一划地写,手机的出现让与她沟通这件事变方便了许多,可或许花费许多精力向她传递的消息会在一瞬间就被她忘掉,顶着一脸无辜重新发问,这是足够让很多人都崩溃的事情。
而最可悲的大概是,她连究竟发生过什么都忘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出门就会妨碍到别人的印象。
“来栖君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从这种小事就能看出来,来栖君很会关心别人嘛,和晓一模一样。”来栖君的目光太专注,她不好意思地蜷起手指刮刮脸颊,但该说的话仍旧还是说了下去,“所以刚刚那种话,来栖君不要再说了,明明自己也很伤心,一味这样说话,只会让关心你的人跟着一起伤心哦?”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好人,可满脸满眼都透露着“我才不是”的愤懑与郁闷。
雨宫莲愣愣地坐了许久,才慢慢打字,『我的名字是雨宫莲。』
“……哎,哎?!”
竹取泉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向他弯腰道歉,“真是对不起,失礼了雨宫君,我不是故意的,我,那个——”
没有打完的字随着光标逐渐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能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刚刚……?
竹取泉顿时陷入迷惘,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太糟糕了,她的记忆已经差劲到这种地步了吗,竹取泉懊恼地咬住下唇,不敢直视雨宫君。
这个请求打出去,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雨宫莲默不作声地把字删掉,换成一句『午休快结束了,你在这里等我放学』。
等了几秒钟后,他又把后半句删掉。
『你在教室后面的空位坐着,等我放学。』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竹取泉这种记忆瞬时清零一样的情况,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雨宫莲还真怕她坐着坐着就忘了为什么呆在这里,自己走开了。
不无可能,她又不是什么都忘了,她还记得要回家,让她走出去就糟糕了,别人根本看不到,找都不能找。
“哦……好、好的!”
雨宫莲把她带回教室,安置到空座上,又从书包里翻出多带的纸笔递给她,让她打发时间,期间不免因为奇怪的举动又遭到大家的议论,好在因为竹取泉的话,他的心情还不错,姑且可以把这些通通无视。
也幸好竹取泉听不见,他暗想,已经没必要对竹取泉解释了,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那就够了。
话又说回来,雨宫莲习惯性猫着腰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捏着笔转了几圈,忍不住想,来栖晓又是哪位,能刻在她手镯上当联系人的名字,肯定跟她关系匪浅,但从姓氏上来看应该不是一家人才对。
而竹取泉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忆里的她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
啊,也不对,那时她的头上就全是血,还是雨宫莲大着胆子端来毛巾和水帮她洗掉头上脸上的血污,才看到在原本血肉模糊的地方,有一个被不知道什么硬物磕出来的很大的伤口。
时方七岁的小孩又差点被吓哭,自称天海伊月的十岁小女孩虽然也很慌乱,但在他的泪眼朦胧之中又赶忙安慰,“没关系哦,莲,我一点都不疼,人死了就不会疼了,不要害怕哦。”
说实话。这听起来更可怕了。
但雨宫莲真的不哭了,他犹犹豫豫地问,“真的吗?”
“嗯!”天海伊月用力点点头,“而且在我死之后还有莲跟我做朋友,也没有大人吵架,我很开心的!”
七岁的小孩因为这一句话立刻又高兴起来,他红着脸挠挠头,因为大姐姐一句“和莲做朋友很开心”而害羞,思来想去又噔噔噔跑回床边,从枕头底下翻出糖果,这是妈妈每天限量发放的糖果,雨宫莲不想吃的时候就会存起来,但是这种时候太少,存下来的也不过寥寥三颗,被他一股脑塞给大姐姐,“吃糖的话,什么烦恼都会忘掉的,因为糖很甜。”
天海伊月呆呆地看着手心的几颗糖,神色怔忡,半晌笑起来,比糖甜多了,她剥开糖纸,又把糖塞到雨宫莲的嘴巴里,“鬼是尝不出滋味的,莲可以替我尝尝吗?”
酸甜的滋味顿时在口腔里漫开,雨宫莲歪着头想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是柠檬糖,酸酸甜甜的,像喝了柠檬汽水。”
“那柠檬汽水又是什么味道呢?”
“……柠檬味?”
上课铃声粗暴地把他的思绪扯回现在,雨宫莲手一抖,夹在指间的笔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清响,他趁着弯腰拾笔的工夫往后看,竹取泉正坐在原地,正埋头画着什么,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莲:我才是幼驯染!
wonder:?
wonder:?!
wonder:!!!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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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来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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