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的春城,飞花满天,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红纱帐内,乔栀抬眼望向那方双凤纹葵花铜镜。铜镜中,金玉满堂,少女凤冠霞帔,端坐于梳妆台前。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
不习惯被伺候的她,独自完成了自己的妆容,仅余唇妆未施。
指尖轻翘,一抹红色口脂点上双唇,齿颊生香。妆成,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薄施粉黛,远山眉,秋水眼,乌黑眉尾干净无杂毛。
“夫人,时辰到了。”门外婢女轻柔唤道。
乔栀拿起透额罗盖头,起身时凤冠流苏摇摆作响。临出门,她回首确认红纱后的阵法万无一失,才迈步而出。
大厅里宾客满座。
“终于娶到你了,阿栀。”
新郎官斯文高瘦,眼中映出乔栀在婢女搀扶下款款走来的身影,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他迎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乔栀顺从地跟随,走向厅堂正中,如同每一个含羞的新嫁娘。
宾客举杯祝贺,主婚人的唱喏声适时响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拜”字音犹在耳畔,一声尖叫突然炸响:“啊!”、“杀人了!”
一个血迹斑斑的小僮冲散人群,扑向新人脚底。新娘微微后退一步,裙摆如涟漪般荡漾。新郎搀住她,不满叱道:“慌什么!”
小僮惊恐不已:“是天……天境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破云而出,洒落在堂前,编织成绵延不尽的金色锦缎。
在这片金光之下,宾客们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扭曲。惨叫声四起。白烟从他们身上袅袅升起。法力薄弱者,纷纷倒地,痛苦挣扎着现出原形。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甚至奇形怪状的魔物,无处遁形。
片刻之后,景象凄凉。花木枯萎,横尸遍野。喜庆的宅院,刹那间化为炼狱。
金光照耀下,一片混乱。光芒所及之处,生机不再。原本热闹非凡的场景,转瞬成为恐怖之地。
什么宾客满堂?什么高人雅士?原来是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宅邸外,凡人们探头探脑地瞧热闹。一见不妙,如惊鸟般四散奔逃。
唯有新娘子,红盖头下的她没有丝毫反应。少女温婉娴静,亭亭玉立,仿佛稚子般不知发生了什么。
“夫君?”乔栀轻唤一声。话音未落,手已被紧紧握住,安抚之意明显。
“娘子莫慌。”新郎的声音低沉,“本君会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取刀来!”他下令,面容清俊却透着一丝阴冷。“护好夫人,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
“是!”众人应声。
新郎松开手,举步而去。身影化为黑雾,眨眼间已在数十米开外。一阵飓风随之而来,吹动新娘脸上的盖头。透额罗纱飘扬,露出半张如玉花容。那娇嫩的嘴唇微微颤抖,似花瓣将凋。
天边云霞弥漫,金光万丈。婢女受金光照耀,头顶竟长出一双毛茸茸的兽耳——原来是只仓鼠精。
仓鼠精以为夫人惊恐至极。毕竟,夫人年方二八,在妖族中不过是个孩子。婚姻大事对凡人女子来说何等重要,今日却遭此变故,定会留下阴影。它怜惜地哄道:“夫人莫怕,府君定会平息风波。”
乔栀紧闭双唇,沉默不语。无人知晓,此刻她的内心并非恐惧,而是愤怒与震惊交加。
府邸外,魔君手持长刀。即便修为高深,在金光笼罩下也行进艰难。
不久,他仰头望向天空。翻卷的积云如重压般迫近天地,威压之下,众生皆如蝼蚁。
一座云头高耸,闪烁着金光,若隐若现中可见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此人身材挺拔,身穿纯白道袍,几缕碎发自然垂落脸颊两侧。襟飞带舞,整个人如同笼在烟中尘里,浩气清英,仙材卓荦。
来的是祂!竟然是祂!
魔君心下一惊,顿感棘手。神魔自古对立,而这位更是威名赫赫的净世神官。四境之内,谁不知祂之名?看似仙气飘飘、出尘绝俗,实则行事狠厉,寻常妖魔落入祂手,少有善终。连祂身边那只盘旋飞舞的金色灵鸟,也是不容小觑的神物。
魔君掌心出汗,心中暗自思忖。回想起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虽伤天害理,但魔族修行之道本就与仙神不同。自开天辟地以来,万物相生相克,此乃恒古不变之理,不应在此时清算旧账。
想到这里,魔君松了一口气,佯装轻松笑道:“来者是客,尊者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何不赏脸,共饮一杯喜酒?”
话音刚落,那通身金黄的玄凤扇动翅膀,盘旋而降,化作童子模样。正是神官的从神,玄凤。他生得娇小玲珑,笑容可掬,身高仅及主人腰际。
玄凤那张软糯的童子脸上,写满纳罕,开口道:“神降金光,妖魔湮灭。方才你那些狐朋狗友,被神光杀得片甲不留。你这魔君名声不显,仍对我家主人笑脸相迎,倒也算个人物。但我们此行,可不是来饮喜酒的。”
魔君忍住不悦,抬眼笑道:“那么,敢问尊者为何而来?”
“我家主人是来向你讨要一个人。”童子笑嘻嘻地说,“此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你的——新婚娘子!”
魔君脸色骤变。当着丈夫面索要新婚妻子,这是公然的挑衅与侮辱。若为求活命交出妻子,日后又如何立足四境?
“拙荆本分守己,足不出户,不敢与尊者有所牵连。”魔君回应,内心波澜起伏。
这厢僵持不下,那厢胆大的小妖们已挤在假山洞窟中,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即便那位神官始终淡若霜雪,不发一语,光是那矗立云头的仙姿,便已迷得众多小妖七荤八素:
“乖乖,这次来的是什么大人物?这脸蛋、这身段,比咱们魔君还要俊上几分呢!”
“我知道,我知道!祂是净世尊者,天境第一神官!供奉祂的宫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少信徒日夜焚香祷告,求见一面而不得。今日竟是本尊亲临!”
“你们听那童子所言,”有小妖花痴道,“莫不是来抢婚的?”
这……确实有可能。
说到这位夫人,她的确是个特别的存在。半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地境的界碑处——那是神魔的埋骨之地,从未有生灵痕迹的地方。谁也不知这位凡人少女是如何在那样的险恶环境中存活下来的。美貌柔弱如她,哪怕遇到一丝危险都会命丧当场。
据说,那时的她乌发白裙,簪花披月,赤足坐在白骨尸骸之中,月光映照下,纯稚圣洁的脸庞宛如神女误落凡尘,令魔君一见钟情。为了她,魔君不惜隐藏身份,金屋藏娇,依照凡人婚俗,举办十里红妆的大婚,愿与她一生一世,作一对鸳鸯爱侣。
此刻,话题的中心人物乔栀自己掀了盖头,缓缓踱步至外间。若是听到这些八卦,定要哑然失笑——
什么神女?她不过是现代一个普通的高三学子,好不容易捱过高考,即将迎来解放,谁知一脚踩空楼梯,竟穿到了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不知与死神擦肩而过多少次。
所谓的白裙簪花,只是拍毕业照时的装扮;班上的女生几乎都这样穿,谁曾想来到这个世界竟成了特别的存在。至于纯稚神圣,更是无稽之谈。那个晚上,她对未来感到迷茫,于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扮思考者罢了。
老实本分地当了十八年的现代人,突然被丢进一个全然陌生、无法用唯物主义解释的世界,这种按部就班的人生被打乱的感觉换了谁都抓狂。
从小到大,对她外表表示好感的男人不少,但像魔君这般拥有不可思议力量——即法力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尽管他极力表现得像普通人,种种迹象还是暴露了他非人的事实。
答应嫁给他,并非出于喜欢,而是为了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风险最小的办法便是牢牢抱住一根强有力的大腿。他图美色,她求安稳,倒也一拍即合。
然而,现在这个计划也被打乱了。
扰乱婚礼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天边,雷声隐隐,不知是谁率先打破对峙。霎那间,电急流光,屋瓦大震。
刀剑相击的金玉之声传来,乔栀心头躁动。可惜,哪怕竭尽全力,也看不清他们打斗的画面。凡人的身体在这个世界简直是羸弱得可以!
想到这些高维生物虽有着人的外形,却是碾压普通人的存在,动动手指头就能定人生死,乔栀不禁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
尽管如此,她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打斗场面,试图看清每一次交手。
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红白两种色块,时而交织,时而分离,狂风吹彻,寒光宛转。
然而,这样的交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分出了胜负。随着一道巨大的撞击声,一抹猩红飘然坠地——魔君!
他落败了!
难言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乔栀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来不及调整表情,那猩红已自地面飞掠而来,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男子斯文的面容扭曲不已,血汗交错淌落,颈脖青筋暴起。他动用全身最后一成法力,欲缩地成寸:“走!”
可惜,晚了一步。
乔栀耳边划过一声极清、极寒的剑鸣。一剑西来,来如雷霆,色如霜雪,银白无际。
清光凝成的剑气掠过她时扬起长发丝缕,凤冠垂下的黄金流苏相互敲击,发出泠泠响声,绕耳不绝。
即便是身穿层层叠叠的嫁衣,也能感到那无边无际、侵入骨髓的寒冷剑意。齿尖打颤,浑身鸡皮疙瘩,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与此同时,怀中一沉。乔栀下意识伸手接住。
霎那间,四周静得可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身边的婢女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声,如钢刀在脑子里翻搅,搅得乔栀耳膜刺痛。她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
须臾,乔栀缓慢睁开双眼,感到满手沉重,液体粘稠滑腻,顺着指缝滴滴下坠。意识到什么,她缓缓低头,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手里接着的,是一颗人头——新郎官的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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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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