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林和烛慕在手机上聊过一次,也因此得知了烛慕和祁非的婚事。
同性婚姻虽然现已合法化,但毕竟不占主流,很难会有人第一时间想到那里去。
他当时光惊吓了,没考虑到还会有这么特殊的情况,说那话就好像在挑拨人家和谐的夫夫感情一样。
虽然烛慕没觉得有什么,徐其林却过意不去,便在一个月后约了烛慕吃饭。
他让烛慕决定地点。烛慕和阔别已久的朋友见面,不想搞酒桌文化那一套,问了他能不能喝茶,得到肯定之后就没去找饭店,而是决定周日下午三点在一家幽静淡雅的茶室会面。
徐其林一听就说巧了,他有个朋友也很喜欢在这家茶室喝茶,而且他对绿茶情有独钟,泡茶手艺也很特别好。正好他这几天身体痊愈,干脆三个人一起去茶室喝完茶,再去农庄钓鱼。
烛慕是最早到达的,从圆筒楼的低处向高望去,约两人合抱的百年常青树依然枝繁叶茂,阳光从树叶缝隙间降下一片阴影。
这里的装潢极贴近自然,室内种的都是真绿植,因此这里也是远近闻名的休闲圣地。
烛慕轻车熟路地找到预约好的包间,外面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紫竹桥”。
茶室之内各有风景,全看自己预约的包间叫什么名字。
比如他这间“紫竹桥”。
层层叠叠的紫竹包围着几个石桌石凳,仔细听还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循声望去,可见一米长的小桥安静矗立,桥底金红色的游鱼摆尾、徘徊。
烛慕出神地观望了一会儿鱼群,随手将赠送的鱼食投喂进池子里,看鱼群一哄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开门声,随即是徐其林疑惑的声音:“还没来吗?”
另外还有一个慵懒的音色:“不急,还没到时间,再等等。”烛慕确定自己不认识。
他扯出纸巾擦了擦手,从竹林之后走了出去,回到石桌的位置。
徐其林被“大变活人”吓了一跳,另一人更熟悉这里的构造,只惊讶了瞬间。
“你们好。”烛慕莞尔。
徐其林主动上前和他握手,笑着给他们介绍彼此:“烛慕,这是我大学时的朋友苏遥,草办苏,遥远的遥。吴城人。以前跟我一个学生会认识的。”
“你别看他很年轻,他现在不仅是滨海大学的心理学副教授,还自己开了一家心理诊所。”
听到苏遥的名字,烛慕如遭雷劈,握住徐其林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徐其林看他的表情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震惊苏遥的年轻有为。
便笑道:“而且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茶迷,家里茶室有两个超大型柜子。一个柜子放茶具,一个柜子放他收藏的各种茶叶,非常冷门的他也有。”
“你不是说你喜欢喝茶吗?或许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苏遥,这是烛慕,蜡烛的烛,思慕的慕。”徐其林指了指烛慕,“他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我高中同学,烛慕在高考那段时间真的帮了我很多。”
苏遥脸上显露出喜悦,伸出手和他相握:“初次见面,你好,烛先生。”
“……”烛慕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有一团干沙翻滚,磨得柔软的喉腔干涩肿胀。
他伸出手回握:“你好。我听徐其林说,一个月前你出了车祸?现在身体还好吗?”
苏遥不好意思笑道:“好了,全好了。当时我就是骑着电瓶车和别人有一点小刮擦,老徐太小题大做了。”
徐其林不满地哼哼:“如果不是有人没听清护士的话,在医院里打了六个电话跟我说可能是高位截瘫,我也不至于因为连闯红灯被吊销驾照吧?”
苏遥心虚地闭了嘴,再说下去,回头他被吓到腿没有知觉,误以为自己要截肢的事,徐其林全能给他抖出来。
太丢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竟然让徐其林——他这个死党知道了!
烛慕看着他们拌嘴就代入了自己和乐闻,想来这两个人应该也有很多年的友情了吧。
他笑了笑:“刚刚徐其林说苏先生是心理医生,我有个朋友最近似乎有点心理问题,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
徐其林和苏遥一齐看向了他。
苏遥道:“当然,你说说看。”
“嗯……”烛慕仿佛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沉思了一下才说,“是这样,我那个朋友从小挺悲惨的,他的爸妈因为一起车祸都去世了,上上代的老人也过世了。他性格又内向,交不到朋友。我跟他同事有认识两三年,虽然不亲近,但也不忍心看着他消沉。我该怎么帮他?”
苏遥沉吟片刻,说:“现在这个问题的确是越来越频繁了。我几年前也接待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家属。我当时给他的意见是,带病人去培养一些正向的爱好,比如养花养动物、唱歌弹琴之类的。或者是带他接触更多的人群,让一些正能量充足的人去治愈他,帮助他和别人搭建起积极的人际关系和心态。”
烛慕眸色一沉,仍笑道:“这样啊——那个病人家属选择的是哪种办法?效果怎么样?要是不错的话我也试试。”
“第二种吧,靠近健康的人格的确对病人的治疗见效更快,也更显著。”苏遥说。
“所以这样的方法……指的是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留住他吗……”烛慕轻轻呢喃,淡然到仿佛他问出口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苏遥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得到了这个答案,烛慕并不觉得意外。
纵使从前有再多的疑问,曾经再怎么告诉自己这样做对祁非没有任何好处,从看到母亲的那条视频起,他心里就隐隐肯定了这种可能性。
从前他不懂祁非为什么会这么做,反而他失忆之后,烛慕才能把这背后的逻辑链真正地串联起来。
………
不,还有一处不完整。
假设真的,祁非是因为喜欢他,所以高中处处照顾他,又因为父亲的原因开始冷落他。重逢之后祁非见他毫无生意,提出和他结婚,花三年时间等他情绪稳定后再离婚,往后各自安好。
那么,祁非最开始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到宁愿违抗自己的父亲?
见色起意?还是英雄救美?
……咳咳,这么想会不会太自恋了?
烛慕摸了摸鼻尖,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忽然又问苏遥:“苏先生,你认为什么样的状态是喜……真正地爱一个人?”
“叫我苏遥就好。”苏遥柔柔一笑,“每个人对爱情都有自己的判断,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种判断甚至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爱情没有唯一的答案,即使是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明确告诉你——哦,我的丘比特,你一定是爱上这个人了;如果有,我想你更应该跟他说——哦,我的小骗子,或许我该把你送去警察局。”
“哈哈。”烛慕似乎是被他的冷笑话逗乐了,低声发笑,但同时又流露出了让苏遥感到不解的疲惫神情。
他又问:“那你觉得……在一段感情的发展中,该怎么区分感动和爱情呢?”
苏遥只说了一个具体又抽象的答案:“通常来讲,爱情是主动的双向的,感动是被动的单向的。一个人是否真正地打从心底认可对方,也只有他的心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烛慕露出沉思的表情,不再说话。
徐其林等着他们聊天,一壶茶都快喝见底了,见他们差不多聊完了,便嘎嘣嘎嘣嗑着瓜子问烛慕:“怎么了?你跟祁非闹别扭了?”
苏遥猛地转头惊悚地看着他:“祁非?!!”
徐其林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无辜地发了一个“嗯”的音。
苏遥愣住:“是……恒星的祁总?”
“是啊。”
苏遥眼神逐渐变亮:“我给祁总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一直很好奇祁总提到的他的爱人是谁,今天竟然见到真人了。”
随即他又想起烛慕刚刚问的几个问题,蓦地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室内调节气温的中央空调,感到疑惑。
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烛慕没有否认,而是微笑地问了苏遥最后一个问题。
“是这样的,所以苏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祁非三年前的持续性心境障碍病因是什么?”
*
节后的一个月以来,烛慕陪着祁非去了很多充满他们过去回忆的地方。
餐厅、公园、商场、台球馆、学校、公司……
然而最后直到医生都开始无奈为什么还没有恢复记忆,祁非依然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烛慕提着两条鱼在门口怔愣了很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推门进入,和正在看文件的祁非对上目光。
十月中旬温度骤降,他却脱了外套,甚至挽起袖子,解开白衬衫的第一粒扣子。
烛慕边换拖鞋边问:“只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祁非微抬线条流畅的下颌,薄薄的眼镜片里映出他的身影。他平静地注视着烛慕:“不冷。”
烛慕点头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在他转身进厨房的时候,祁非叫住了他:“烛慕。”
烛慕没有回头,只疑惑地“嗯”了声。
“徐其林……”祁非垂眸,“你们今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烛慕没回头,笑了笑,“他朋友的确很懂茶,跟我一样喜欢碧螺春。我向他学了一套泡茶的新方法,下次可以试试。”
“……那很好。”
“你呢?”烛慕进入厨房处理今天的晚餐。
他洗干净手,仔细小心地握着刀柄刮去鱼鳞,一边问:“真的被余秘书拉着开了一下午的会?”
“嗯。”祁非勾唇笑道,“他好烦。”
烛慕无奈道:“好歹他也是在帮你管理公司。”
祁非良心浅浅发现了一下,改口道:“他有一点烦。”
烛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不夸一夸他很会用程度副词?
思及此,他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烛慕正忙着洗菜,就招呼祁非道:“对了,祁非,明天我有个确认表要上交,你去我卧室里面帮我找找,然后放在我公文包里。”
祁非打字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敲打键盘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消失,他的表情变了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说了一句“好”,就穿上拖鞋进入烛慕的卧室里。
不一会儿,烛慕听见他说:“放好了。”
一阵脚步声之后,祁非从他的卧室回到客厅,坐在餐桌前继续打字。
噼里啪啦的炸锅声中,烛慕淡定地用锅铲翻炒着绵软的青菜,嘴角依然含笑:“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听了他的问题,祁非并不感到惊讶,坦白道:“一周前。”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我是吗?”
“嗯。”
烛慕往锅里撒了一小勺盐,看着白色晶体颗粒在绿油油的蔬菜里融化,渐渐地,他看得入了迷。
祁非此时会不会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已经恢复的?把白纸特意放在只有二十七岁的祁非才能立马找到的地方,是为了试探还是出于无意?为什么一直不揭穿他?
出神了好一会儿,烛慕突然闻到一股焦味,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终于记起来给青菜翻面。
他懒懒散散地说:“轮到你问我了。”
祁非于是轻声问,“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
烛慕手中的锅铲差点脱手飞出去,好在收手及时,只落下来重重砸在了铁锅边缘。
他食指的指尖狠狠颤了颤,试着握住锅铲,一时之间手上竟无力提起。
烛慕低头看向抽搐的指尖,火焰将他浅色的瞳孔照出一团火光。他笑了,声音细微的颤抖也藏在燎燎烈火里。
“昨天和你一起去海豚馆,我没想到你竟然认出来了菠萝,所以我猜测你可能是恢复记忆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所以刚刚是随便问的。”
“至于你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仍然得不到答案。”
他关掉灶台,烧糊的青菜倒进垃圾桶里,擦干净手,对祁非说:“今晚出去吃吧,有些事也的确该谈一谈了。”
祁非点点鼠标,他看着电脑上的输入法中打出来的一行字:“对不起,我并不想欺骗你,但我已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留住你。”
随即删掉了所有内容。
“好,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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