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吹得街头枯木簌簌作响。
又是一年冬,不知会冻死几人。
季江暖缩在破败的茅草屋内,身上浅浅盖了几层破网杂草,也算是聊胜于无。
——到底比外面名无一物的乞丐强。
她小小的眼睛直直盯着地板,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该想什么。
屋子上开了一个洞,挂了一整片树皮,掀开便能进到屋内,应该算是个门。
一只黝黑细瘦、筋骨凸起形似枯木的手从树皮下漏风的缝隙里伸进屋内,扒上了摇摇欲坠的草墙。垒起的茅草捆颤了颤,好像下一秒整间茅屋就要支离破碎。
枯瘦单薄的熟悉身影蹒跚着进了屋内,季江暖抬起头一看,是奶奶回来了。
刚进了屋内,老人家就伸出手指头,一边掰着,一边讲述今日之事。
“我今天出去……没捡着东西,本来我以为那家人今天…办喜宴,多少该有点剩菜……我便去讨,结果……”
她的语气断断续续,似将熄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
“结果……人家把菜都喂了狗,最后我在…附近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狗…洞。”
讲到这,她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
“我见那狗专捡骨头吃,不吃其他东西…便偷偷杵了好一会……等那狗去玩啦…我自从洞里钻进去,竟捡到三个馒头……”
老人从破破烂烂的衣裳里掏出一个早已冻得邦邦硬的馒头,白花花的,纵使滚了泥巴落了灰,看起来也是芳香诱人。
她抬起手想擦一擦,却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是更脏,低下头,衣裳上也全是灰。
奶奶把馒头递给季江暖,慈爱地说:“你先吃……剩下两个…我留着慢慢地……。”
季江暖蹲坐在地上,双腿蜷起,双手环着腿,听到奶奶的话,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动了动。
“您吃,我不饿。”
微弱而轻轻颤动着的声音自嘴中发出,干干的嗓音似是被寒风刮了几刀,有些沙哑。
奶奶总是这么说的,上次在街上捡了半个烧饼,携到家里来却说是一整个,哄着自己吃了,最后从口袋里摸不出半个饼,只抖出点点饼渣儿。
“傻孩子……怎么会不饿呢……”奶奶靠近了,拢了拢本就没几片布的衣裳。
她终于找到一块干净点的,用馒头在上面蹭了蹭,便塞到季江暖手上。
“吃吧,乖孩子。”
她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球昏暗混浊,面庞似一块干枯的树皮,深深的裂沟纵横交错。
季江暖看着手中的馒头,已是干瘪了。
上面有一坨红红的花,团团锦簇,中间拥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她的手指往下一扣,干硬的馒头裂成两半,连带中间的“寿”一起折了。
季江暖把半个馒头递给奶奶。
“孩子……”
奶奶的不显眼的眉毛似是弯了弯,干涩的眼睛里盈起点点水光来。
她没拒绝,一老一少坐在瑟瑟发抖的茅草屋中啃着馒头。
风呼呼地打在树皮上,带来驱不散的凉意。
“咳咳……”冬雪未息,寒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季江暖瞅见外面地上平铺着薄薄一层雪花,不知明日会化了,还是会积得更厚。
看不见外边,但听声音雪下的不大。
她迷迷糊糊间想起自己在那间青瓦房里的日子。冬天有棉布盖着,有火盆烧着,还有火盆上咕噜咕噜冒着气的热水。
冷的时候用小碗倒一点开水,一口一口哈着气慢慢喝,便觉得嘴是烫的,浑身都是烧的。
她还记得一个女人就把她抱在怀里,捏着她冰冰凉的脚,躺在床上。
被衾上铺着一本蓝皮儿小书,书是一页一页用线穿着的,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女人会念上面的字给她听,虽然内容都听不大懂,但女人的声音轻柔柔的,进了耳朵便觉得舒服。
还有一个男人会教自己写字,用白毛儿笔沾点黑乎乎的粘汁,抹在一张黄黄的纸上,有时候写的是“季江暖”,她认得这是自己名字的。
他们和自己说,这个“季”是自己的姓,但姓是什么?
这“江”就是一种水,自己认得,但始终不明白“江”与“河”有什么区别,它们俩总是凑一块儿。
至于“暖”,他们说是暖和,自己现在倒真想暖和一点,只是这名字,再怎么嚼吧也生不出一丝暖意。
她咽下嘴里的馒头,不再想着过去的日子。某一个晚上她被抱出来,再睁开眼身边就只有奶奶了。
她紧了紧手臂,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膝盖,似乎这样风就不会流进来。
四周静静的,仿佛听得见雪是怎样从没有屋脊的房顶滑下。
-
季江暖是被吵醒的,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外边一群人在叫嚷些什么。
睁看眼,奶奶还在地上睡着。
她扒开门口的树皮,雪已经停了,留下一层洁白。
“那边!他们在那边!”
哪边?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从茅草屋中钻出,站了起来。
伸伸胳膊,一束柔软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她随着人流方向,跟他们走向城北。
雪相较昨天只是略微厚了些,还不到可以堆大雪人的地步。
人越来越多,都挤在了城北的广场上,吵吵嚷嚷。
一群人围在一起,从里面钻出来的,手上竟捧了一碗粥。
季江暖大喜过望,没想到今日既然有人施舍。
她靠近那堵的还算严实的人墙,凭借自己小小的身子往缝隙里钻。
“不要抢啊!不要抢啊!人人都有!排好队!”
凌天宗的弟子此时都忙成一锅粥,这城里没衣没食的人太多,怕是都饿极了,此刻疯狂哄抢着。
一碗粥还没被送进口中就被人争抢掉在了地上,摔成一片凄惨。
季江暖终于挤到人群前列,见到了施舍粮食的小摊。
摊上架着两口大锅,里面正煮着粥,冒出白白的雾气,甚是迷人。
摊前是一群身着白衣的人,头上、腰上、腿上都挂着东西,看起来比那些大府里的人还要贵气些,飘飘然像天上的仙子。
一个仙子见她小小的脑袋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便先给她打了一碗递过来。
季江暖接过满满的一碗粥,自己先喝了一口,确认不会洒出来后把粥死死地护在身前,钻出了人群。
她激动又兴奋地穿过街巷,脚步急乱而仓促,一路回到茅草屋中。
“奶奶!奶奶!广场有人施粥喝,我刚要了一碗,待我们过去再求两碗……”
她端着粥掀开树皮,把碗放在地上,摇着正熟睡的奶奶的身体。
“奶奶!奶奶!”
她摇啊摇,摇啊摇。
“奶奶!奶奶?”
奶奶没醒,也没喝到她带回来的粥。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探了探奶奶的鼻子,什么也没探到。
后来,她把奶奶拖出茅草屋,却不知道该把奶奶带去哪里。
有好心人告诉她,她奶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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