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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门(6)

“夏语冰”,暂且也这么称呼眼前的人吧,他和夏语冰的长相完全一样——和夏语冰,而不是夏语冰写的那个。

不过夏语冰写的那个也没长相,他还没写。

“夏语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血,身上也是一片狰狞的红色。很明显,原先夏语冰看见的地上的污渍,是这个“夏语冰”留下的。

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顺着“夏语冰”的手腕,被铁链锁着的的地方,一片模糊的猩红,隐隐能看见些焦黑。

是电击伤。

夏语冰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挣扎时,从铁链处传来的电击,可是当时那种程度的电击根本不可能会形成这么严重的伤。

“夏语冰”似乎有些甚神智不清了,一只手去扒拉另一只手上的黑色的肉,仿佛不会疼似的,直接硬生生撕拉下来,鲜血淅淅沥沥的滴落在地上,一朵朵花似的绽放在这阴暗的…地牢当中。

如果说原先锁住夏语冰的地方是地下室,那锁住眼前“夏语冰”的地方明显更像是囚牢。

但他毫不在意地发出一声轻微的笑,细长的指尖点点地上的血,血从地上升起来漂浮在空中,一滴滴慢慢凝聚起来,像夏语冰手里的冰一样,只是那血液渐渐凝固,最后竟然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血傀儡。

血族通灵术的一种,不过通常只能制造一些动物什么的,拥有这种通灵术的血族很少,能造人的更少,能造的这么惟妙惟肖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是如果眼前的“夏语冰”能将血傀儡这种极难的通灵术运用到这种程度……

又是什么人,能把他囚禁在这里?

夏语冰脑海里没有思路,这个故事和他写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人是谁?灵幛的主人?灵幛不是谢殊的心相吗?可是不是主人,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语冰”当然感知不到夏语冰的疑惑,只是不断念着一个个咒语,血傀儡在他手下变得越来越栩栩如生。

但在捏脸的时候,“夏语冰”顿住了。

他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

眼前的躯壳拥有高挑的身材,健美的肌肉,和夏语冰一样苍白的皮肤,一对精灵耳,他顿了一下,放下手,眼睛眨巴眨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改成了人耳的模样。

他的手在傀儡的脸上停住了,似乎在犹豫应该创造怎样一张脸。

夏语冰看着“夏语冰”修修改改,纤细灵巧的双手抬起又放下,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发出声响,直到血傀儡的脸越来越眼熟。

最终变成……谢殊的样子。

……

夏语冰其实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怎么突然写了谢殊这么一个oc。

就连oc这个说法,也不是他自己本来就知道的,而是偶尔有一天上网冲浪的时候,突然发现谢殊其实算他夏语冰的oc。

他自己的记忆七零八落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但又好像脑子里塞满了事情。

好像捡到书翁的事就在昨天,好像写谢殊是在很久以前。

说起来……

书翁真的是夏语冰捡到的吗?

但“夏语冰”不知道夏语冰的疑惑,也不知道此时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他。他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之中,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自他手中诞生,他本人十分满意,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很难想象,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他仍然,高兴得如此单纯。

“谢殊”……暂且也这么称呼眼前的人吧,“他”睁开眼睛,在“夏语冰”的控制下活动起来。

但“夏语冰”仍不满意似的,歪着头,嘴里念到:“你得有名字。”

那傀儡就点点头。

“可你没有意识。”

那傀儡还是点点头。

“夏语冰”似乎厌倦了点头的游戏,操纵着傀儡把自己抱起来,回到地牢角落一张简陋的床上。

夏语冰这才发现,“夏语冰“的脚踝早就被铁链磨破,隐隐能看见暗红色的血,凝固结成斑驳的血迹。

那是一对很重的脚镣。

“夏语冰”是罪人吗?为什么,被囚禁在这里?

“夏语冰”当然听不见夏语冰的发问,更不可能回答夏语冰的问题,只是依偎着他用自己鲜血捏成的傀儡怀里,沉沉的睡过去了。

夏语冰凑上前去,他现在似乎只是个灵体,以前……在他混乱的记忆里,灵幛被打破之后,确实有可能会进入到幛主人生前的经历过的事情之中。

可是……为什么……

眼前的景象,却有说不出的……熟悉,和难过呢?

他伸出手,想摸摸“夏语冰”的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夏语冰眉头皱了皱,最终放下手,目光移动着,转向了“谢殊”。

而“谢殊”却在这时,也看向了夏语冰。

夏语冰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虚空中看见了他,还是只是朝他的方向看去,但是和谢殊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

是惊讶吗?还是别的情绪?夏语冰说不清楚。

谢殊的左眼里凝着一朵小小的雪花,用“夏语冰”的心头血做的。很漂亮,夏语冰认得,一般不会用心头血,但这个标记确确实实是他的习惯。

即使失去记忆,他的怀里也一直有一枚小小的火漆印章,上面的花纹,和谢殊眼里的几乎分毫不差。

他很确定。

那是他和他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可他现在只是游荡在别人……说不定是自己?总之,他现在只是游荡在往昔里的一个看客,他改变不了任何事。

只是满腔的伤怀,为什么怎么,也散不掉呢?

……

夏语冰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他独自在一片荒原中醒来,在城市的边界,他脑海中空空荡荡的,却又塞满了无数模糊不清晰的内容。

他记得自己叫夏语冰。

他记得自己创造过,一个叫谢殊的人。

醒过来的那天,荒原上的风带着一股血腥味,他走在冷风中,漫无目的的,好像游魂一样。

要去哪?要做什么?

夏语冰不知道。

隐隐有个念头,他要完成某件事。

他有预感,在这片记忆中,或许能找到“那件事”。

只是……

这明明只是他的oc故事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什么的,没完成的事什么的,虽然很重要,但是……

但是如果可以得过且过,为什么要去趟那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浑水呢?

难道,以前的他。

夏语冰把目光又投向谢殊怀里的“夏语冰”。

真的已经到了,连他这样的人,都无法得过且过,必须要去执行那万劫不复的计划了吗?

“夏语冰”当然不会给出答案,他仍是闭着眼睛,眼睫轻颤,好像要醒来似的发出些梦呓,却把头靠到了谢殊的胸膛上,眉头紧蹙。

他说,为什么是我呢。

对啊,为什么是我呢。

夏语冰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吧。

过去发生的事还在自顾自的往下走,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再演绎一遍也仅仅像照片一样,徒留下一段回想不起来的模糊印象。

这很讨厌。

因为他的记忆是模糊的,无论眼前的景象多么眼熟,都无法调出一段与之对应的记忆。

他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可回过神来脑海中还是一如既往。

记忆就在那里,而他想起不来。

可情感却不需要记忆,就这么自由地填满了胸腔,紧紧地扼住了气管,压抑得喘不过气。

“谢殊”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些,这显然不对劲,血傀儡离了控制,怎么会动呢。

可他,确实动了。

那一瞬间,夏语冰忽然意识到谢殊这个名字好像不是他取的。

是谢殊自己。

“夏语冰。”忽然有一天,总是缄默的谢殊突然开口问,“我叫什么名字?”

惊异,随后是灿若黄金般的狂喜。

这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在这段过往里“夏语冰”第一次展现出这么热烈的情感。

可夏语冰在不见尽头的囚禁和痛苦中,已经遥遥感应到了极限。

“不知道。”创造他的人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

“你想叫什么名字?嗯,其实我不擅长这个。”铁链哗啦啦响着,眼前的人毫不在意被磨破的脚踝,高兴地围着自己的傀儡转来转去,“谢殊”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最后拉住了眼前这只残破蝴蝶的手。

“怎么啦?”他眨眨眼,“你……嗯,其实我不会取名字。”

“但我可以试着送你出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喃喃自语道,“对,你还是我的通灵术造物,血液能流过的地方你就能去。”

“这样你就可以告诉我外面的事啦!”他简直兴奋到了极点,痛苦悲伤通通抛到了脑后,一心期待着……什么呢?

他逃不出去。

“谢殊”看着眼前雀跃的,近乎是回光返照的蝴蝶,点了点头。

或许是“夏语冰”雕琢“谢殊”花的时间够长,于是“谢殊”确确实实拥有了自由。

之后的每一天,其实夏语冰也不确定是不是一天,每隔一段时间,“谢殊”就会出去,告诉关在囚房里的人外面有些什么,他遇见了什么人。

“今天我认识了一个人。”那一天“谢殊”回来的时候,“夏语冰”正在尝试分离自己的心相,“谢殊”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藏匿起自己正在干的事,装作一副很敢兴趣的样子,“然后呢?”

“他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那很好啊!”铁链哗哗作响,他晃着腿,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他说叫‘谢殊’,意思是,感恩生命的独特馈赠。”谢殊,现在他确实叫这个名字了,他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人,然后走到他身边,紧靠着他坐下,“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嗯……不知道。”

“夏语冰”歪着头,不着痕迹的小心退了退。

自从谢殊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们就再也没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

原先“夏语冰”只把谢殊当傀儡,根本无所谓距离,可当谢殊真正拥有了意识,他只好小心翼翼的。

可谢殊完全不能懂,他只想和眼前的人亲近,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不懂作为人的道德常理,从“出生”起他就和眼前的人紧密相连,他的一切由他创造,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他。

可“夏语冰”创造谢殊是为了什么呢。

夏语冰说不清,他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谢殊不解地问到,“不和以前一样吗?”他伸出手,想把人搂住,可“夏语冰”又退了退。

“嗯……这个……我们……现在不大一样了。”

“人与人之间要保持合适的距离,懂吗?你这些天每天出去,没有发现吗?”

“可也有人像我们以前那样离得很近。”

“呃……那是因为他们关系……很好。对,他们的关系特别好。”

“我们的关系不够好吗?为什么?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为什么现在不好了?”谢殊很疑惑,他不能理解。

“不是这个意思!不只是关系好!他们互相喜欢!所以可以嗯……离得很近,对。”说话的人点了点头,像是说服了自己,“没错,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离得很近。”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吗?”谢殊似乎不想争论了,直接上前抱住了“夏语冰”,“那你明明以前喜欢我,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简直越描越黑,夏语冰听得都想立马消失在这段过往里。

“当然不是……这种喜欢和……算了。”他破罐破摔似的,认命的把脑袋靠在自己亲手捏的完美的胸膛里,“当然喜欢。”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没有之一。

夏语冰眼睁睁看着过往中的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好到他不知道结束这段过往后他出去要怎么面对谢殊。

救命,这段过往到底是什么?

救命,他为什么在这里?

救命,他俩怎么这么腻歪?

可随着“夏语冰”被抓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谢殊却变得越来越鲜活,或许一开始他还不能理解“喜欢”或者任何其他人类的情感,但现在,除了他眼睛里的雪花提醒着夏语冰他只是一个造物,他学习的速度相当之快,已经和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了。

放在旁人,这或许会是很可怕的事。

可放在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时不时还被拉出去受刑的“夏语冰”来说。

这个由他创造,能随时藏匿,能取暖,甚至能吃的……傀儡?

还能叫傀儡吗?

总之,于他而言,意识从何而来,为什么会生出意识,有了意识以后还由不由他控制,这些通通不重要了。

他们只有彼此。

“夏语冰”自己给自己降了一场焦枯荒野上的雨,可惜久旱的大地没有因为这零星的甘霖就生机勃□□来,看不见的绝望和苦痛摧枯拉朽般洇透了这小小的一方囚室。

日复一日,夏语冰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不断发生的事提醒着他时间还在流淌。他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夏语冰”的伤越来越重了,谢殊也不在说话,只是沉默着,把人搂的很紧。

鲜血,隐忍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

地上的血渍越来越多,“夏语冰”越来越虚弱。

忽然有一天,铁链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哗哗作响的吊起“夏语冰”,却被谢殊抓住了铁链,铁链感受到阻力,谢殊还没反应过来,“夏语冰”就一把推开了谢殊。

随后是电击。

电流顺着手腕,一直把手腕上的肉电得焦黑,“夏语冰”在晕倒前把谢殊送了出去。

等到谢殊从外面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瘫在地上一摊烂肉似的“夏语冰”。

他没有醒过来,只有胸口浅浅的起伏告诉谢殊他还活着。

死一般的寂静。

这间囚房里再没有了声音。

囚房里什么也没有,谢殊也只能徒劳的抱着怀里的人,外面的东西他带不进来

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这段过往何时能结束?

这段充斥着痛苦,说不定是属于他夏语冰的过往经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夏语冰再也不想看下去了。

这样的寂静不会逼疯谢殊,但能逼疯他。

直到那一天,昏迷了许久的“夏语冰”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轻轻碰了碰“谢殊”的脸,“谢殊”立马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肉眼可见的欣喜写在他脸上,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就昏了过去。

然后“夏语冰”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着,红色的血咒萦绕在他周身,泛着诡异而猩红的光。

一块鲜红的心相自他的心脏处慢慢浮现出来,碎成两半,他皱了一下眉,很疼,但他习惯了。

一半心相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另一半缓缓没入了“谢殊”的身体里。

连带着“夏语冰”的一缕灵魂。

他把自己的灵魂洗干净,作为种子,试图在“谢殊”身体里孕育出一个完整的灵魂。

而他自己,在做完这一切后,像谢殊对夏语冰做的那样。

他拢起谢殊鬓边的长发,仔细地撩到耳后,轻声说。

“找到我,然后杀死我。”

“直到血魔彻底消散。”

他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凑上前去,碰了碰眼前人的嘴唇,然后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法阵忽然闪烁起诡异的红光,“夏语冰”挥了挥手,“谢殊”化作一滩鲜血,顺着砖瓦间的缝隙被他送出牢房。

他会凝聚成新的生命,代替他,活下去。

“夏语冰”笑起来。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然后开始哭泣。

他说。

为什么,是我呢?

可怖的红雾慢慢从地底升起来,逐渐填满了夏语冰的视野。

意识消散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斥夏语冰的耳朵,他从未听眼前的人叫的这么凄惨过,哪怕是电击,哪怕伤痕累累的被扔在地上。

这就是这段过往的结局吗?

为什么我的心,也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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