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徊被蹂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被楼璆拢在手上,又用密齿梳梳理整齐,服服帖帖散在脑后。楼璆抬手拨开一缕黏在岁徊脸侧的,凝视他眼底一抹青色一会,低头吻他。
岁徊一刻不停地回来,此时已经很困,顺着楼璆握着肩膀的力道侧身靠在他胸前,听着雪花和风打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睡吧,到了时间喊你。”楼璆把裹着浴巾的岁徊放在腿上,拢着腰抱得更紧了点,摸着他的脊背轻声说。
安抚的力度恰到好处,岁徊缩成一团儿,打猎回家休憩的小猫一般,在熟睡后发出小声的呼噜呼噜。
等怀里温软的躯体渐沉,楼璆支起胳膊,动作小心地将人放到床铺中心,又塞给一个枕头抱着,才悄无声息离开了卧房。
巍峨的宫殿群与绵延纵横的雪山遥遥相对,楼璆在空中连廊走到中途,蓦地回望远方山影轮廓一眼,经年不停歇的风雪将群山覆盖,纯白冷然,无人得知是否会等到一场春来。
楼璆垂眸转身,推开连廊尽头的门。温暖的热流涌出,霎时驱散身后风雪,冷暖风的对撞也惊动了门灯下的一串蝴蝶风铃,最小的一只陶瓷制成的塞浦路斯闪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做工精细的玫瑰水晶眼蝶,正一起随风嬉戏,碰撞间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传出去很远。
楼璆不由莞尔。
轻车熟路走到乌木书架后的下沉式会客厅,橙色暖光下,身姿挺拔的帝国统帅正专注地端详君主俊美绝伦的脸庞,惯常握着枪械的手此刻却捏着一支又细又软的笔刷,笔尖沾取青绿油墨,娴熟而小心地在对方眼角勾勒点妆。
楼璆抱着宽而长的袖子乖乖坐在一边,十分知情识趣不去打扰父亲们的温情时刻,无聊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饰品架上的金色流苏。
一室静谧无声,直到落笔的细微磕碰让表面昏昏欲睡实则精神紧绷的楼璆猛得坐直身体,懵懵地被好以整暇打量他的虫皇夫夫逮个正着。
微生尘低头和楼客对视一笑,逗自己的雄子道:“看来过会儿婚礼的主人公要变了。”
楼璆歪头:“……?”
楼客墨绿描金的眼线飞扬,托着楼璆的下巴执笔在他额心一抹:“要从两只小蝴蝶,变成两只熊猫崽子了。”
鎏金的火焰跃然,被当作画纸的楼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亲们的打趣,不自然地偏过身,耳垂发烫。无论是傻傻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扮演雕塑,还是因为婚前焦虑在雄父雌父面前出洋相,这些对于一位帝国储君而言完全称得上失控和不理智,甚至他还因为丝毫没有收敛而被抓包。
可那又如何。楼璆拽着试图掰正他的雌父的袖子耍赖,不以为耻,并且看上去还有继续无理取闹的倾向,被宠爱着长大的特质彰显无疑。
抵抗无效,楼璆在武力值天花板的微生尘面前和一个布娃娃没有区别,只能任其搓扁捏圆。
微生尘将他耷拉在眼尾的碎发别到耳后。
“是紧张吗,弗洛伦?”微生尘温声开口,他对这种情绪不陌生,当年迎娶他家雄主时心跳过速,身为一只蝴蝶居然忘记蝶翅该用什么频率才能飞起来,最后雄主久久等不到虫险些怀疑被逃婚,独身一虫闯入闪蝶领地,将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的他从家中绑走成婚,并且全程被雄主的精神力触 手支配着完成仪式。
“哼嗯……”虽然在雄父雌父面前向来情绪外露,但承认自己的不稳重也依旧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楼璆脸埋在雌父的腹部不想抬头,只留给他们一个形状标准的发旋。
紧张……也不完全是。微生尘穿得很薄,楼璆的额头贴在雌父放松时柔软温热的腹部,在绝对的安全感中思绪蔓延。
和喜欢的人结婚当然是高兴的。虽然时间上有些仓促,但在感情伦理观淡薄的星际时代,能用以月计算的相处与恋爱时长已经称得上难能可贵,他们的流程虽然和正常的出现一点顺序上的偏差,但结果大差不离,如同每一个童话故事中戛然而止的美好结局。但现实不是童话,它会继续向前,美好的童话结局是新一轮故事的序幕。
“雌父,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未来是个太宏大的词,像是面对一轮黑洞,谁也不知道里面是机遇还是毁灭。
联姻的深意他再清楚不过,作为帝国下一任的掌舵者,他会带着这艘巨轮走向哪一个方向?
楼璆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茫然。
到底还是年轻啊。微生尘轻叹,继而浅笑。
头顶被不轻不重地抚过,腹腔因笑声而微微振动,楼璆想抬头又被轻轻按下。
楼客和微生尘这对至高的夫夫此刻注视着幼子的眸光轻柔得不可思议,疼惜与怜爱直白到浅显易懂。
“楼璆,我们的孩子,”天亮之前,楼客慈爱地为幼子理衣束发,“蝴蝶的翅膀会掀起飓风,你是未来的缔造者。”
“【因果】和【裁决】会永远维护【世界】的秩序与稳定。”
虫皇天赋【因果律】,统帅天赋【裁决】。
……
天光大亮,岁徊无聊拨弄着陶瓷玫瑰和黄金银杏叶的头饰,收回手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真的好困。半梦半醒睡的觉和隔着保鲜膜吃蛋糕一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作用,希望待会儿仪式开始后,他不会站着睡着。
背后,终于换下全黑制服,一身深棕灰,沉稳又典雅的西里斯正在面无表情和岁徊核对流程。
一紧张就容易变成严肃面瘫脸的西里斯读着读着突然声音降低:“圣山祭祀后,皇太子殿下回东宫,太子妃殿下迁居青殿……等候召见?诺厄怎么没将这一项删掉?”
“下一项……”
“等一下,”岁徊注意到了西里斯的中断,问道:“西里斯先生,刚刚您所说的是旧例吗?”
“是。”
“可以和我讲讲吗?”岁徊有些好奇,联邦关于虫族的小说是比较热门的分支,但大多是在传闻的基础上衍生的设定和情节,和真实虫族不说相差十万八千里,至少岁徊读过的几本已经在来虫族后被打假的差不多了,也难怪虫族小说被分在“奇幻”一栏。
西里斯当然知无不言:“以前这类情况很常见,雄虫和雌虫分开居住,有些老古板甚至会编写日程表,会将雌虫与雄虫会面的时间与次数框定死,想见面必须通过家庭管家预约,得到雄虫允许后才可以去寻找他并共度夜晚。”这个规定不仅是为了彰显权利与性别优越性,某种层面上也是一种保护雄虫的措施——雄虫和雌虫体力差距不小,不加以限制,很多雄虫大概率是吃不消雌虫的索取的。不过西里斯补充说,“当然,皇室没有这些规矩,如您所见,他们像是俗世里最正常不过的一家。”
虫族在星际生物在属于感情比较充沛的一类,多伴侣与多子嗣理论上会让感情被分割,但实际很少有虫族的感情世界是一片荒漠,淡而牢固是大多数家庭的常态,并且互相间再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对氏族与国家的归属感依旧是主旋律。
因而,彼此感情极好的虫皇一家虽然称不上异类,但也不多见,属于珍惜物种。
岁徊若有所思点头,继续和化身点读机的西里斯闲聊,两个表面都看不出紧张的人和虫默契地库库找话题,实则遮掩手部的袖子都已经快被从内部扯裂了。
努力的交谈中,周围突然静了。
连风声都止歇,世界一键静止,在素白世界虔诚叩拜的帝星虫族如一尊尊雕塑,沉默肃立在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帝国疆域的每一颗星球都在重复相同的场景,静默中唯有【高塔】的敲钟人,一齐缓缓抬起了手——
“咚————”
第一声晨钟在圣山敲响了,空灵渺远,声波拂过天空与大地,山川与海洋,拂过积年的尘与雪。
紧接着,像是呼应一般,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声,鼓点,琴音,角号……天空骤然绽放满天幕的焰火,极静后的狂热潮涌般从外界一浪接着一浪扑来,好像世间所有喧嚣疯狂席卷而上,涌向圣山前来朝拜!
冬祭,开始了。
他们的婚礼,也正式开场。
岁徊的心跳比鼓点还急促,脸上却不自觉扬起笑意,侍虫适时放下了两侧的宝石面帘,半遮半掩的笑靥美得令人恍惚。西里斯揉揉眼睛,按下心中感慨,和两侧侍虫恭敬退后,扮演完美的布景板,静静等待紧闭的宫门被推开。
喧哗声渐近,热闹与欢欣潮涌而至,岁徊的直觉剥丝抽茧,仿佛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另一个人踏在铺满红绸的宫殿的声音。那么急切,似乎是用跑的,又轻盈得不可思议,最终……
“吱——”古朴的宫门轰然推开,清晨的光毫无余地地随着打开的幅度倾泻而入,渡上一层金边的人影远远站在岁徊背后,狭长的影子却捷足先登,已经延伸到他手边。
“岁徊。”甩开仪仗队,一点排面都不在乎只想快点见到心上人的楼璆眉眼弯弯,抱在怀中的粉蓝双色蝴蝶兰花束开得正好,“结婚吧。”
岁徊不知怎的眼眶一酸,回过身站在他的影子里,很用力很坚定地点头。
于是下一秒,楼璆飞掠过九十九步的距离,拦腰将人抱起。衣诀翻飞,花束稳稳被岁徊接住,遮住了他们的吻。
他们将去圣山完婚。
……
圣山是圣山山脉的最高峰。
与星际杜撰中的神秘传说不同,这里其实只是一条荒凉的山脉,曾经是,现在也是。
寸草不生,终年积雪,阳光鲜少惠临这片土地,于是山脉更加狰狞,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远古巨兽的轮廓,冰冷、危险。
这样一条阴冷湿寒的山脉,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主峰,被当做帝国的最高圣地,怎么看都很令人难以置信。
小团子时期的楼璆也不懂,缠着虫皇问东问西,于是政务繁忙的虫皇空出一整天,陪着小幼崽从山脚一步步走到山顶。圣山并不高,三千多米,成年虫族全速飞行之下几秒的距离,但足以累趴一只四岁不到的小蝴蝶。
爬到山顶的小蝴蝶抱着雄父的腿喘气,却没有喊一声苦和累。虫皇俯身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脑袋,他还太小,头发细细软软的,小身体也跟没骨头似的,温热一团,让作为雄父的他每次抱着孩子都怜爱到了极致。
虫皇问他:“球球知道‘井蛙不可语海’下一句是什么?”
“夏虫不可语冰。”虽然奇怪为什么要在山上考古谚语,小楼璆依旧有问必答。
“‘朝菌不知晦朔’呢?”
这个有点超出四岁小团子的知识范畴,努力想想还是乖乖摇头,“球球不知道。”
“是‘蟪蛄不知春秋’。”楼客看着沉下去的太阳,圣山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有千年不变的荒冷孤寂。
“夏天的虫子无法与之谈论冬天的冰雪,寒蝉春生夏死或是夏生秋死,也不知春来秋至。”将揉着眼睛眼皮打架的幼崽搂紧,楼客低声诉说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故事:“我们这一族的先祖离开母星的庇护,踏入并见识到宇宙的广博,也同一时刻意识到自己的微渺。在亿万星辰间,我们就像夏虫与蟪蛄,朝生暮死,战战兢兢在无数比我们高等的文明的阴影中求生。”
“我们现在是序列第二呀。”小楼璆含混不清地说。
经历无数腥风血雨,也接受过其他种族别有用心的援手,当然也不乏背叛与再度反杀。
跌跌撞撞走了许多年。
五千年多后,星际无数文明出现又消失,由虫族建立的帝国却如烧不尽的野草迎风生长,好像那突破了命运桎梏的蜉蝣,终于开辟了一番天地。
“是的,我们现在很强大,”楼客笑着亲亲他的额头,脚下起伏的山脉形如虫族命运的河流,“而这里,是祖先最初降临的流放之地。”
“一切开始的地方。”
…
山路难行。楼璆紧握着岁徊的手,一刻也不松开,精神力屏障隔绝了风雪,但仍需要步步谨慎,才不至于脚下落空。
唯一一条道路的尽头是一方狭窄的平台,平台的尽头是山脊,续接着百米上的山峰。
楼璆和岁徊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山脊中镶嵌的石碑上。
石碑一人高一人宽,空无一字,比起碑,更像是一道门。
也确实是一道门。
“我说过的,等你回来,就告诉你一切。”岁徊浓粉色的发梢在楼璆手里打转,被凑到唇边一吻。
他问:“你愿意听吗?”
岁徊笑了笑,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又抬起,看对方垂落的睫毛在眼睑下细碎的影子,而后对视。
“当然。”虽然真相那层纸已经摇摇欲坠,但他还是想知道一切。
蓝金与银粉的精神力同时叩击厚重的石碑,尘封多年的门等来了熟悉的精神气息,欣然打开。
“轰隆——”
石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隐蔽的小道,一路延伸到未知的黑暗。
没有灯,只有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幽幽萤火,楼璆和岁徊就借着这微末的光亮一路向下。
走了不知多远,道路消失,一扇厚重古朴、没有任何雕刻装饰的石门静静地伫立在尽头,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守山人。
一路引路他们的萤火停顿一瞬又消失,微光消失的刹那,岁徊发现石门上还有一道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楼璆先一步穿过窄门,站在门后牵过岁徊的手。
“向上看。”他提醒岁徊。
岁徊下意识抬头,而后瞳孔紧缩。
中空的山体内部金色海洋流淌,穹顶藻井星河绚烂神秘,其上刻画的是……人类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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