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特恩刚从拟态院的格斗场下来,汗水混着训练场沾上的微尘,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蜿蜒出湿漉漉的痕迹,蒸腾着年轻躯体特有的热意。他哼着不成调的破碎旋律,指尖随意按在冰冷的金属储物柜指纹锁上,“咔哒”一声轻响,柜门弹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如同腐烂的花瓣混合着劣质酒精的气息,猛地窜入鼻腔,带着某种下作的挑衅。
不是他的味道。
柜子里,洗得发白的训练服叠得整整齐齐。
在那之上,像祭品一般,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
尤特恩嘴角那点漫不经心的弧度瞬间冻结。他拈起那个轻薄的信封,指腹磨蹭着粗糙的边缘。里面似乎只有薄薄一片。他凌厉地扫过喧嚣嘈杂的走廊,充斥着汗津津、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没有一张藏着毒蛇的信子。他撕开封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抽出一张廉价的打印纸。
纸上空无一字。只有一张被粗暴剪下的照片,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照片里是三年前那个在食堂带头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富家子,如今穿着灰败的囚服,背景是监狱高墙冰冷的铁灰色。一根锈迹斑斑、尖端被刻意磨得异常锐利的铁钉,如同嗜血的獠牙,精准地、残忍地贯穿了照片上的心脏部位。照片下方,用猩红得刺目的马克笔,画着一个咧到耳根的、充满恶意与嘲弄的扭曲小丑。
没有言语,没有署名。只有这无声的钉刑,和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粘腻在指尖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毒瘴。
尤特恩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根锈钉上,捏着信封边缘的手指绷紧,指节泛出森冷的青白色。几息之后,他脸上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无可言说的冰冷。他粗暴地将照片和钉子揉成一团废铁,狠狠塞进裤兜深处,仿佛要将其碾入自己的骨血。那劣质的香气如同毒液,渗入他的皮肤。他“哐”地一声甩上柜门,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喧嚣中砸开一小片短暂的死寂。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假面,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渊。
辛迪加陷在他那俯瞰着半个纳克林根城、如同王座般奢华的办公椅里。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而规律地敲击着光可鉴人的黑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笃、笃”声。窗外是永不落幕的、由霓虹与灵能光芒交织而成的迷幻丛林。悬浮在他面前的光屏上,冰冷的数据流如同幽蓝的鬼火,无声地跳跃着,几条不起眼的金融预警信息在其中闪烁。
其中一条,像暗夜里悄然亮起的毒蛇眼眸——一家注册在自由港、背景如同深海淤泥般浑浊的空壳公司,正通过层层叠叠、精心编织的金融蛛网,悄然对坎德拉集团旗下一家规模不大、却掌握着核心精密灵译技术的子公司进行精准的做空狙击——巧的是,这家子公司近期因供应链上的“小意外”,股价正呈现着诱人的、恰到好处的波动。
手法如同最高明的刺客,隐蔽、精准,带着优雅的残忍。资金流向被巧妙地伪装成市场常见的套利游戏。然而,辛迪加那双在金钱与权力的熔炉中淬炼出的眼睛,却瞬间捕捉到了隐藏在完美伪装下那一丝属于亡命之徒的、孤注一掷的疯狂躁动。那气息,像极了被逼入绝境的鬣狗,呲着流涎的獠牙,准备进行最后的撕咬。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近乎妖异的弧度,指尖在光屏上优雅地划过几道弧线。瞬息之间,那空壳公司近期所有阴暗角落的交易关联如同被解剖的毒蛇内脏,清晰地暴露在幽蓝的光幕上。一个关联方名字跳了出来,如同腐肉上滋生的蛆虫:城北旧工业区,一家挂着“安保咨询”羊皮的、名不见经传的皮包公司。辛迪加的记忆宫殿深处,一张布满灰尘的档案瞬间翻开——三年前,这条蛆虫,正是依附在那个被他家族碾成齑粉的富家子腐烂尸骸上的食腐者之一。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他端起手边骨瓷杯里温热的伯爵茶,殷红的茶汤如同凝固的血浆。浅啜一口,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精准地钉在远处戒律庭那栋如同巨大黑色方尖碑般矗立的建筑上。
我亲爱的裁决长大人,是你…在背后给这些食腐的蛆虫,递上了餐刀吗?
几日后,一封烙印着戒律庭审判部森伯纳·利顿主任那枚象征冰冷秩序与隐秘权力的私人印章的信函,由一个面无表情、穿着审判部制式黑袍、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低阶文员,无声地送到了查尔斯·霍里克那间弥漫着旧书与陈旧灵能试剂气味的办公室。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可那鲜红的印章如同烙印,又似干涸的血痂,在纸面上灼烧着人的视线。
查尔斯正埋首于批改学生那如同鬼画符般的作业,背部那陈年的旧伤如同埋着一根冰冷的钢针,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隐秘的钝痛。他接过那封薄薄的信,木偶般的文员机械地弯了弯腰,转身离去,留下死寂。查尔斯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同样苍白的信纸,上面是森伯纳那如同印刷体般一丝不苟的笔迹。措辞精简、克制,却字字如冰锥:根据监狱管理局例行抄送报告,编号XXX服刑人员帕纳斯夫人,健康状况出现“波动”,已转移至监狱附属医疗中心接受“观察治疗”。基于人道主义原则及家属知情权,特此知会相关联系人查尔斯·霍里克。
具体病症?不详。
预后如何?未知。
只有“健康状况波动”、“转移至医疗中心”这几个空洞而冰冷的词组,如同墓碑上模糊的刻痕般,撬动着某人的心脏。
查尔斯捏着那张薄如蝉翼却又重若千钧的纸,指尖的凉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沉默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拿起桌上那部老旧的灵译通讯器,按下了尤特恩的专属编码。接通得很快。
“喂?查尔斯?”
尤特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沙哑喘息,背景里似乎还有拳风呼啸和他人模糊的喝彩,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虚假的活力,“下课了?等我啊!马上到!”
那语气,像是要把所有的阴霾都用力甩开。
“尤特恩,”查尔斯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现在来我办公室。有份…学院的训练评估确认表,需要你本人签字。”他随意抛出一个最不起眼、也最不易引起警觉的借口。
门很快被推开,带进一股运动场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热浪。尤特恩像一头刚结束捕猎的年轻猎豹,带着蓬勃的热气闯了进来,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略显痞气的灿烂笑容:
“什么评估这么急?彻叔又给我穿小鞋了?”
他大大咧咧地拉开查尔斯对面的椅子,身体陷进去,顺手捞起桌上那支查尔斯用了很久的旧钢笔,在修长有力的指间飞快地旋转,银亮的笔身在昏暗光线下划出炫目的弧光。
查尔斯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印着森伯纳冰冷字迹的纸,如同推出一块墓碑,缓缓推到尤特恩面前。
尤特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熔岩。指尖旋转的钢笔失去了魔力,“啪嗒”一声脆响,跌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桌沿。他拿起那张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几行简短的文字上。办公室里瞬间被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填满,连窗外遥远城市的嗡鸣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尤特恩低着头,长久地凝视着那张纸。一束惨淡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颤动的阴影。他脸上所有的生气,那刻意张扬的活力、那轻松不已的痞气——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空茫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哦。”一个干涩的、仿佛砂纸摩擦的单音节,从他紧抿的唇间艰难挤出。他将那张纸轻轻放回桌面,动作轻得如同放下易碎的琉璃,又似在埋葬什么。然后他弯下腰,捡起那支滚落的笔,紧紧攥在手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皮肤绷紧得几乎要裂开,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知道了。”尤特恩抬起头,目光投向查尔斯。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如同两口被冰封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光亮,也看不出丝毫波澜。然而,查尔斯却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封之下,汹涌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的暗流与刺骨的冰寒。没有质问,没有崩溃,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泄露。他只是站起身。“我…先去趟拟态院,”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平日里惯用的、无谓的腔调,只是那腔调底下,是万丈深渊般的空洞,“彻老师那边…还有个训练报告要补。”他朝查尔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没有在那张催命符般的纸张上停留一秒,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锁。
查尔斯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听着尤特恩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踏在心脏上,最终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他重新拿起桌上那张如同冰片的纸,目光落在“医疗中心”那几个毫无温度的字眼上。窗外的阳光灿烂得近乎残酷,他却感到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顺着骨髓陈年的旧伤,如同毒藤般无声地向上攀爬、蔓延。短暂的、虚假的平静,被彻底撕裂了。帕纳斯夫人的病讯,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精准而残忍地捅开了尤特恩心底那扇最沉重、也最脆弱的心门。而阴影中的鬣狗与王座上的豺狼,早已在门外,露出了贪婪而锋利的獠牙。
盛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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