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念念相识,算起来已有十五个年头。
但其实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只是这层关联,一直到母亲生命最后几天才被我知道。
那个时候,母亲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
我懒得想其他词来形容她。
她的双腿早就成了摆设,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动也不能动,被禁锢在不到一米二宽的狭小病床上,哪儿也去不了,连撒泡尿都要求别人。
她向来性子倔,所以宁可一天不怎么不喝水。
我认识她的20多年里,她一直就是这幅寡言少语的样子。即使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一天也对我说不到三句话。
可在最后那段日子里,她躺在床上,却常常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天花板说。
我没什么兴致听她的话。
即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也满心都是疏离,心思都飞到装修的新家上。好在,我太知道怎么把她引出的话题聊死,也太清楚什么话是她想听的、什么话是她不想听的。
那时候,我甚至心底还隐隐盼着她能早些解脱,这样我也好早些解脱。
有一天下午,天气异常的好,阳光透过窗户,在病房的地面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平行四边形。
就在那个看似平常的下午,她临床的病友突然走了,没有任何征兆。
我和母亲眼睁睁地看着一旁的心电图变成了一道毫无起伏的直线。
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死前没遭什么罪。但她死了,家人围着她,每个人都伏在她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直到那家人收拾完东西离开,新来的实习护士进来换床单被罩,原本堆满东西的病床上空空如也,母亲才目无焦点地注视着天花板,缓缓对我说道:
“其实你和念念,早在出生前就见过面了。那时你们都还在肚子里。我认识她妈妈,早就认识。那天我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买了一份熟梨糕,坐在海边看着海浪闲聊。我让她猜你们是男是女,她说不知道,就把那个馅最大的红果的塞到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说,要是生下来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要是两个女孩,就两家多来往,早点认识做好朋友;要是两个男孩,以后就一起出去闯荡......可等两个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又不急着见面了,谁成想往后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呢?至于你俩,更是做不成什么朋友了。”
我当时回了什么呢?
好像只是随口应了几句,心思全然不在她嘴里絮絮叨叨的故事上。
我忙着给她削苹果,尽管我并不在乎她到底爱不爱吃。
没过几天,母亲走了。
我们家向来没什么世交,亲戚之间也不来往。母亲娘家那边同样如此。有兄弟姐妹五个,但好像都被她主动断了联系。
母亲去世后,我依照流程,把她送去太平间,接着安排火化、下葬,从网上联系合适价格的墓地。
不得不说,钱有时候真的能解决许多事,哪怕是再繁琐、再让人头疼的葬礼流程,只要付钱,就有专人帮忙包办。
当我跪在灵前哭不出来时,丧葬团队甚至提议可以找人替我哭,半个小时350。
我抬头看向他们,心里竟有一丝动摇,可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总之母亲就这么死掉了。
墓碑前什么都没有摆。
除了我,没人来悼念她。
我搬出了那个家,到念念的城市和她同居。
其实在这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很少回家了。所谓的搬家,不过是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然后锁上那扇我再也不会打开的门。
那天,念念来陪我一起搬家。
她一直在忙前忙后收拾,我说那些都不用带。
她停下来,问我:
“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我答:
“我想不出回来的理由。”
那一瞬间,她或许觉得我冷漠、绝情,可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找不到回去的意义罢了。
她像是触景生情,情绪有些低落,我便逗了她几句。
笑过之后,她感慨道:
“我第一次见你,怎么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性格,真正的你和我的第一印象差太大了。”
我好奇地追问:
“那你第一次见我,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
“大概觉得你不苟言笑?”
我笑着看向她:
“我现在不也是不苟言笑吗?”
她的表情却很认真:
“不是的,是那种特别老实的不苟言笑。我甚至觉得你是那种上课想上厕所都不敢举手,非得憋到课间的人。”
我笑着反问:
“那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
“当然不是,你为了实现目标什么都不在意。别人的情绪、想法,在你这儿都影响不了你,你只在乎自己的目的能不能达成。”
说着,她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落寞。
我没有回应,心里偷偷在印证,她说的这些或许真有几分是对的。
我们家原本东西就不多,直到下楼后我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提着两个包。
一个包里装着我以前乱七八糟的文章,闲来无事写的散文、给杂志的投稿,因为年代久远,都是手写,所以歪歪扭扭的字体也承载下了我的过往。我抗拒自己的所有过去,却唯独珍视它们,或许是因为当时写的时候就不诚实;另一个包里,就是那台老旧的三星笔记本电脑。
这电脑不知道哪年买的,看起来年代久远,比我年纪小不到哪去。网卡槽是空的,拔下来后还不知道被丢在哪里;接近两米长的充电线漏出了里面的铜线,外边用黑色胶布勉强粘接着,鼠标也不知丢到了哪里,想来只能当作本地电脑用一用了。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车的后座,没有放进后备箱。
打开车门的瞬间,有不小的穿堂风,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而我是田野里的稻草人。
我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念念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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