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黑夜为强大的白昼所迫,重回黑夜的孤独。
冬初将散未散的寒意,冷风还具有着侵略性,猛烈地扑在大街上,发出声声哀嚎。
他孤身一人坐在街边抽烟,冷风划过耳际,他觉得头痛欲裂。
一瞬间,脑子里的那些东西逐渐开始消散。
犹豫过后,他还是给他的老师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陈炽语气平淡,声音却止不住打着颤说着:“老师,这次研究,我无法参与了。”
“陈炽,你和我说实话,你的病,有没有去看?”
陈炽并不想再隐瞒,他说:“我不会有几年可活了。”
“混账!你是个知识分子,难道不知道有病要医?”
“我知道…”他垂头,觉得惭愧:“我没有理由活下去了。”
脑子里在翻江倒海,一些记忆错综地呈现在他眼前。
“我们的研究需要你,这算不算一个理由?”
“……”
“你还没有成家…这算不算一个理由?”
“……”
“我的错…我的错。”陈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我知道,实验失败对你打击很大,但你忘了你怎么获奖了么?我们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么?”
他忘了,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陈炽,你我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所以你的使命必达,完成这次,你会永远留在历史的记录。”
他说:“让我缓缓吧,求您。”
过了会儿,老师才同意了。“好,最多一年,到了时间你就该清醒了——”
“……”
“陈炽?陈炽?你有没有在听?——”
“……”
“嘟——”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了一些话:
“陈炽,你该和你父亲一样…”
“不能拘于小情小爱…”
“到底是谁?!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啪——”(巴掌声)
“她曾经明明和别人那么相爱…”
“她会和我一辈子。”
“你父亲他——”
时间逐渐静下来,他亲眼看着,看着自己坠入混浊,慢慢被黑暗吞噬。他也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出问题了。
陈炽的病并不是突然的,其实早有预兆。
高二那年,他的成绩因为爱人谈恋爱下降,他被叫到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话语激烈,就想逼着他认清现实。可笑的是,母亲陈虹甚至当着众多老师的面甩了他十多个巴掌。
他生来好像就背负了“天之骄子”的名号,没人愿意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看。都知道,以他的性格,早晚会出问题,可是没人想让他停下来。
……
“陈院士…您还记得我么?”
最后,那道久别重逢的声音出现了。
接着,是她的面庞——
“陈炽,你会是最伟大的物理学家…”
闻言,他顿时清醒,他又垂头,眼神透着难过,泪珠砸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幻觉再次出现,也是他的痴心妄想。
静静地,他独自流着泪。
时间也似明月流淌。
愣了会儿,陈炽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那个酒吧里。
陈炽随着那人的眼睛望过去,舞台上有位正在整理麦克风的驻唱,她手持吉他,长发披在肩上,额前的碎发飘起,双目含情,等待着伴奏。
看着她的脸。脑海中年少时的回忆也越来越清晰。
无意间的一天,夏天的凌晨,总让人大汗淋漓,蝉鸣却不停。
恍然间,他听到一处巷子里有人在弹奏电吉他,声音很朦胧,他也听见了熟悉的旋律。
年少时总是无所畏惧,趁着月色,他便悄悄靠近。然而,里面正是一副陌生面孔。
她持着吉他,靠在无比阴暗的角落里,一旁的路灯也早就破败不堪,发出微弱无比的灯光。
女生披着浅金长发,头发盖住了半边脸,灰色棉绒的卫衣甚至都兜住了她的膝盖,黑色的破洞裤子露着膝盖,但学生气却溢得不成样子。
缓缓的,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熟悉又陌生,奏出一首歌曲。
而她弹奏的那首歌,正是歌曲《绝唱》。
这首歌小众却封神,作词作曲都是歌手神厌本人,也是歌手神厌的处-女作。
陈炽屏息凝神,感受着这深夜的音乐。
抬眼仔细一看,她似乎还…热泪盈眶了。
听到中途,她停了,手机发出闪亮,弹出一条突兀的消息。
她随便瞟了眼,随后便站直了身体,伸手拍了拍背后沾染的灰尘,接着弯腰拾起吉他包,整理好便起身离开。
陈炽感觉呼吸一沉,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像个罪人,似乎是因为偷听。
他在巷子口贴近墙面,发梢被晚风吹落在鼻尖,他屏息凝神,祈祷不被发现。
然而,她走时刚好抬手,低头摸了把眼泪,错过了陈炽。
他终于脱身,看了看她刚才站着的地方,似乎一个塑料所制作的东西在反光。
他凑近弯腰看,是她遗落的班牌,他小心翼翼拾起,看清了那几个字:
【抚宁实验中学,初二九班】
目光往下移:
【沈厌】
陈炽回过神,仔细想了想,除了那一腔孤勇,似乎没有什么迷人的。
然而,因为她的一腔孤勇,自己念了十几年。
……
从小,陈炽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父亲去世之前,他一直都很痞气,总是能招惹不少女孩子。
而陈天继脾气很冷,整个人都很沉闷。但他很宠陈炽,很爱他与陈虹爱情的结晶。
初二那年,他父亲因公去世了,他也遇到了那个混蛋。
沈厌初中时并不张扬,不恋爱也不抽烟,整天安安静静的,但看着也不好惹。印象里,她头发很短,额头厚重的刘海总是遮住那双桃花眼。
她成绩中等,没有朋友,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陈炽对她,并不是一见钟情,相反,是日久生情。
第二次见面。
那处小巷里,路灯断了电,沈厌身后斜背着一把电吉他,面无表情听着她们问话。
深冬的一个下午,雾蒙蒙的一片,有的只是朦胧氤氲看不见的未来。
沈厌站在原地,被几个身穿着校服人堵在阴暗角落,耳边的发丝被风吹动,模糊了她的脸,看不出表情。
她们总是怯生生的又布满荆棘,在最好的年纪做了最坏的事,在愈来愈烈的寒风中狂妄。
“问你呢沈厌,沉默什么?”
沈厌闭眼,她并不想说话,只是握紧了吉他包背带。
耳边喧嚣不停,微风扫过落叶,落在了他脚下。
陈炽在此时路过,他转眸看了眼,不记得什么,但她执着的眼里写满了不畏。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
陈炽走近,问着这一群女生:“干什么?”
沈厌的面前的女生撇了他一眼,透出嫌弃的目光。她回了话,道:“要你管啊?”
陈炽倒也没再搭理她,仔细观察了里面的一群人,两三个女生,就一个男的。
他啧了声,看见那男的没有任何表情,那人抬手点了支烟,烟雾缭绕在几人身旁。
那距离,似乎很遥远。
陈炽问了声:“这么不怕死啊?”
话音落地,没有多余的动作,陈炽瞬间蓄力,向前一步,反手把他扣了起来。男的顿时疼得直骂我艹。
他呼吸停了下,接着淡淡瞥了沈厌一眼,她似乎也懂了。
丝毫不管衬衫散开的扣子,她拽起眼前人的衣领将她撞在墙上。
其他人似乎也懵了,没等她们反应,沈厌抬腿扫过一人,砰一声,另一人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经过混乱的撕打,几个人也都悻悻离开。
沈厌轻声向陈炽道谢,她伸手拽了拽凌乱的衣服,布满了黑压压的灰尘。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被伤,血液逐渐滴落,溅了一地。
在这夜里,像是一场谢幕的烟火。
她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那盒烟。她骂道:“什么破烟。”
然后随便拿了根扔给眼前半路杀出来的英雄。
啪嗒一声,她点燃,叼进嘴里,虽然有些呛,但是瞬间觉得风轻云淡。
她侧头,看见风里那位少年,接着,起步,踮脚,靠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用自己的烟头的火给他燃了烟。
他倒也没拒绝,而是俯身迎合她。
风吹着,沈厌说:“我不是什么坏学生。”
随后似乎是觉得不太准确,补充到:“也不是乖学生。”
“嗯,猜到了。”他应,眼底一丝笑。
看着眼前一片黑暗,沈厌突然感慨万千。
她说:“今天我生日。”
“……”
“终于活完了难过的一年。”
这道声音随即淹没在无尽的风里。
一般人该是庆祝生日快乐。而她,倒是别具一格。
陈炽也侧头看她,他无言,但那种不可理喻的感情也开始暗长。
……
然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重逢那天,她喝的烂醉,一点没有成熟女人的模样。
她很漂亮,高又瘦,那晚的她,没有一点妆容,脸颊泛着红,和当年一样。
甚至见了他,只有一句“陈院士”,陌生极了,仓促又潦草。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厌对自己是确实没有感情的。在国外,她似乎谈了不少恋爱,甚至订了婚。
今天,当着他的面,她又找了别人。
他很痛,很痛,那感觉遍布全身,痛的心脏快要骤停。但是他没有办法。
无数的夜里,无数次幻想,她爱人时到底是什么模样,她的吻是什么感觉,她到底有没有真心。
她不重感情,一点也不。但他还是深深地爱着沈厌,即使她混。
这种爱意,根本抑制不了。更像是病。
那晚,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的问,他还记得她么。
她的那句话,像一把尖锐无比的剑,刺在心脏,顿时涌出鲜血。
当时的他,热血沸腾,却不敢说出实话。
他唯一的理智,就是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
开头文案--史铁生《病隙碎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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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7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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