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喜说要请我吃火锅。
“你确定不点鸳鸯锅？”我面对滚烫的红油辣锅疑惑。
“没事，我可以的，今天就来尝试一下。”
结果以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接了两杯冰镇果汁收场。
“所以说以后不要点红油重辣。”我语重心长地说，“这个连我都扛不住。”
感觉她好像说不出话，那我就当她认同了。
我们在入夜之后去坐摩天轮。不是那种高度足以俯瞰全城的，就是一般大小的摩天轮。我照常拿出手机在最高点和她自拍，把照片挪到一个生日合集里。
每一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背景，只有照片中的人被刻下了时间的痕迹。
我想到前夜十二点时准时对她说的“生日快乐”。
“江知喜，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哪怕我们都不算很年轻。”
没有根，更像浮萍。
但，是两块彼此交织的浮萍。
我想到了一个和“美术”有关的人。
他已经从医院离开了，据说身体在逐渐好转。
维克托.兰迪对我的祝贺表示感谢，他问我要不要去看看他新租下来的店铺。
面积不大，位置在略微偏僻的角落，距离我无缘无故去过的那家“夏日”咖啡店大概五百米。
“我听说，K航空又恢复以前的运作模式了......因为这个有些人不停地抱怨，”他欲言又止地看我，“虽然不能确定，但我隐约感觉这应该和你有关。”
我说的确，但具体的内容不能如实告诉他。
“没事，不需要让我知道。我已经不想去了解K的任何消息了。”他摇头，“现在回到正常了就好。”
“你说有些人在抱怨，是因为他们觉得薪资比之前低了？”
“是。”
我转而正视他：“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很想知道。”
“我能理解他们，但正常永远是更好的。安全和稳定永远占上风。”
我心里一跳。
“对了，你打算怎么开这个新店？”
“可能就是纸面速写为主吧......可以的话，也会接一些电子绘画的商单。”
对于我提及“有一个朋友也想从事街头速写之类的职业”，他说：“如果能在商务事项和美术风格上达成一致，那我不会否定合作共赢的可能。”
有希望。我暗自欣喜。
维克托.兰迪的脸依旧相对瘦削，因而他的微笑总是显得莫名艰难。
一个常年在机场地面工作的人很快要在街头开家速写店，这件事使我每每想到便感觉神奇。
和江知喜沟通此事，是在她住进我先前订过的租住公寓之后。一个人空间足够，但两个人就稍显狭小。
“好像没什么区别啊，除了屋子的设施看上去有点复古。”
“还是有区别的，这里你买不到那种奶茶了。”我中肯地评价道。
“不是？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然后我突然开始笑，她也跟着我笑。
“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把牛奶倒进红茶里，还没有糖精。”
“嘶......那我觉得味道不会很好。”
我给了她电话号码，说了装修中店铺的位置，并报上约好的面谈时间。
“安排是没问题，但执照方面不太好搞，我得等长期的手续办完才能去合法注册。”
“......把这个忘了。那你要不先去聊一下？营业的事可以后面再说。”
江知喜点头。
在她外出的那日，我回了Kernal科技楼找格兰特博士。
和他几番拉扯，我都找不到能佐证我怀疑的点，不管是言辞还是书面承诺他都做得滴水不漏，反而像我在疑神疑鬼。
“手术付款真的有分期这一说？”
“凡事总要开创先例。”
我沉默地反复翻阅那份协议。不得不说我现在很需要立刻推进这件事——以前我一个人在公寓里，下午反锁房间也就熬过去了；但江知喜的到来让我必须改变，得把这几个小时的时间找回来。
最终，我说：我要自己保留一份录像，同时也另外签订了人为风险承诺书，手术时间定在一周之后。
随后到来的一段时光堪称平静。我在桥奈杉指示下运行常规维护工作，江知喜说他们的对话十分让人满意（“天呐他的素描真的很强和我之前课程里的老师差不多水平”），而手术前的各项指标检测也顺利无误。
要说有什么不寻常，大概只有手术前一天下午，接收能力后一阵突然的不适应。
那是一种不同的、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我的肢体和意识切割开来，我的身体无比沉重而陌生，如同刚刚和我见面一般。
为什么？
我抬起手，关节活动上没有问题，但手臂其他的部分灌了铅一样重。
走向卫生间的镜子。和之前一样，对着我自己的脸思考原因。
人的身体是由大脑控制的，这我知道。
我的大脑被塞进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
那就是说......这个新输入的技能对我的身体提出了要求，通过大脑影响了一些感官的判断？
是什么样的技能？
我沉下心，感受身体的需求——需要更富有力量，更精准，更一击致命......
难道，是和什么武术、格斗相关的？
检测到触发关键词：瞬间，神经系统自作主张地速读了一遍新得到的知识，所有动作，反应，意识，我脑子里自动浮现出的影子是我，但比现在的我力量更强，速度更快。
那么我没有猜错。
可坏消息是我即将进行手术，要开始改进身体机能也得等到康复期之后了。
比起我，江知喜似乎更加担心。
打麻醉剂之前，我很想说点什么缓解她脸上的担忧，但我遵照嘱咐断食一天，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精神上十分困倦。于是我只能用眼神安慰她不要太忧虑，在门外等我即可。
其实体感上过程并不漫长。除了偶尔传来模糊的痛觉，其余时候和浅睡眠差不多。
不知多久之后，我隐约感到了有人急促地抓住我的手。
应该是江知喜吧。看来我还活着。
此后再次陷入黑暗。
我应该是太困而睡着了——但另一个维度里的“我”却又保持着清醒。
她一觉醒来，发现原本可用的地盘骤然增大。广阔的空间任她使用，这令她欣喜若狂。
她环视着突然多出来的这部分，把先前积压于另一侧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一填放。
她是已经获得的技能【记忆宫殿构建师】。沉寂已久，现在她终于迎来了可以一展身手的时机。
把所有东西全都阅读一次，然后一一安置在不同的楼层不同的房间，彼此隔离，互不干扰。
直到一切都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清晰。
这是我清醒之后的第一感受。
大脑里的记忆如此清晰，如此透彻，像手可拨动的浮水。
没有冗余的负重，没有杂乱，只有令人舒心的清明。
我察觉到驻地为脑海的那座宫殿，现在那里面的东西不会跑出来干扰我正常的思考，它们全都安静地等在各自的房间里，若非我呼唤绝不贸然离开。
我走进去，抬眼远望：
【飞行员】【摩托艇驾驶】【书法家】【作曲家】【程序员】【格斗术】
这些是已经触发过的技能，它们“住”在离大堂最近的地方。还有那些不怎么常见的，稍远但仍可以探查到。
植入的神经网络是紧急添加的内存卡，给了我重新掌控大脑的机会。
现在我真正是这些技能的控制人了。
我睁开双眼凝视天花板，成功给了一旁的江知喜一次惊吓。
“我......啊！”
“我的天，你睁眼之前倒是先动一下啊，你把我吓死了谁给你做奶茶？”她瞪着眼睛说。
“嘿嘿。”
“你......别嘿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快说快说。”
“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啊，那就好。我等得都害怕了，整整七个小时啊，我真是把每一种if线的结局都想一遍了。”
“if线？来个HE的让我听听。”
“那肯定是你手术大成功然后一路升级打怪，最后和我一起称霸天下。”
我笑了：“那确实很HE了，但是我支持。”
第二天，手术全程的录像资源被寄到我邮箱里。二倍速放了一遍，基本上挑不出错。
虽然看着自己的大脑被切开怪吓人的。
等到一周之后，我叫上江知喜一起锻炼身体，绕着第七州那片最受欢迎的湖跑步。
“等等我，我不行了。”她停下来抚平气息，“没记错的话，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当我的专属司机的，此时我们应该在坐摩托艇而不是在跑道上活活累死。”
“包的，跑完这圈我马上带你去。”
我把引擎功率拉到次高的档，从西岸到东岸激起十分嚣张的水花，和上次一样肆意。只是这回是太阳没完全升起来的早晨。
载着她在水上呼啸。
我兑现了诺言。
看着她望向太阳的侧脸，眼睛里灵活的光芒闪烁不断。
我在赠与她的贺卡上写：祝你天天开心。
“对了，你有没有很帅的技能可以教我一手？”
手术后的第三十天，江知喜如是问我。
“......还真有,”我故作神秘地说，“我们最近是不是一直在跑步，还进行了体能训练？”
“是啊。”
“没错，我来教你！”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其实这是我成为格斗专家的秘密企划，我现在正式地邀请你加入。”
“这么好？那我来学！”
但显然一开始是不可能急功近利的，所谓教学只是指明怎么加强核心力量而已。
我没想到会有别人注意到这个锻炼计划。
“林慧，你最近在健身吗？”
“算是。”我对同乘电梯的桥奈杉答，“就是感觉我得加强身体素质。”
“......你说得对，”她若有所思，“我们天天都坐在电脑前，的确应该多锻炼一下，免得身体受损。”
......不好。
于是她发起了小组内的活动打卡倡议，让我们坚持每天定时起身活动。我听着工作区里的低声讨论，面不改色地咳了一声。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在登记第一天完成的时候，我发现小组群里的管理员变了。
“杉，你现在是组长了？”我惊讶地问。
“是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还没告诉你，原来的组长打算去其他公司了，然后我一下子被提成组长了，就是昨天的事。”
“组长哇，恭喜恭喜，前途一片光明啊。”我真心地对她说道。
“不过哎，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
“你还记得吗，上次冰箱里的可乐......”
桥奈杉深吸一口气，面露难色：“其实，我已经把它们成功发放了。”
“啊？你不是说......你怎么做到的？”
“月底的时候我放进全勤奖了，拿奖的十二个人，一人发了十瓶。”她微笑。
“......可以。”
还好我当时在请假途中。
经过了暴雨时节的洗礼，这块土地进入了气候变换多端的潮湿季。
时间一步步平稳地流逝，我却在平静中怀着隐忧。
按理来说，我应该在第74天以前继续推进我的任务，以免被判定“失职”。但现在的无事发生理应是最好的状态，我不可能为了完成任务而去制造什么事端。
可是......
窗外天色昏暗，街上行人匆忙，雾气在边沿划过一段段浓稠的眼泪。
“这几天湿度越来越高了，这边的天气真是捉摸不透。”江知喜试探地摸了摸晾起来的衣服，摇头：“果然没干。不知道得等几天才能收下来。”
我默念着“Cola”说的话——早已背诵过几十遍。我想从中发现点什么。
“这个世界这么大，但真正值得它的人却那么少，少得屈指可数。”
他真的会甘心认输？他真的是一个人？他会不会已经酝酿了什么后招？
这个季节，真的会那么平和地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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