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出乎意料,他突然对着我们低了低头,随后道歉。
“我们......昨天深夜,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一直在我们门口转来转去,他很危险。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啊,没关系,反正没有伤到人,不是吗?”我赶紧对杰克说,“那个危险的人,你记住他的样子了吗?”
“......没有。每次我透过猫眼向外看,他就把脸撇到一边去,我看不清。但整夜走廊都有细微的脚步声,在402的门口徘徊。”
听起来确实不太对劲。
我用眼神问瓦洛尔:你们不派人来保护一下?
他同样用眼神回答:我也不太清楚,我以为应该是有的,对不起。
行吧,回去之后最好能赶紧叫人。
“你的做法我能理解,没关系的。在不确定外面人身份的情况下,防范是最好的选择。”我想了想,把“就是挥刀的动作有点太快了”咽了回去。
“你们要找人来带走我们吗?”
“不......至少目前不是这样,安娜,”我看着她浅色的眼瞳,“这些还没有完全决定,我们更想问一问你们的想法。未来你们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她说:“We just want to stay together(我们只想待在一起)。”
然后她又道:“但这很难。”
我得更正一下原先的判断,这个小女孩的内心比我想得现实不止一点。
“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瓦洛尔接连说出让我惊异的话。
“你们之中有多少年龄超过十岁的?”
“八个。”杰克回答,但语气带着怀疑,“你想干什么?”
“别害怕,我只是想提一提那个目前还没被熟知的计划,”瓦洛尔安抚性地解释,“去年年底,‘新星’计划和‘启明’计划同时启动——对了,你们有听说过吗?”
我跟着杰克安娜摇头。
“‘新星’计划是培养警方人才的计划,年龄大于十岁的可以报名参加。不只是实干警员,还有一些其他的文职项目,在通过几年的培训之后可以直通工作。”
杰克的眼神还是表达质疑。
“呃......要说有什么不太好的话,可能这几年会过得比较辛苦,而且以后的工作大概会被锁定。”
“你们不是自称和警方没关系吗?”
“准确来说,我的确是和那边没关系,”我举手表示,“但我们这次来是以个人的名义提建议,就算他也是一样。”
“哈,个人的名义,从前没见有人这么热心。”
瓦洛尔没有受到这句话的影响。
“虽然有些缺点,但这个计划还是可以尝试的,或许你们可以去报名试——”
“我们不想。”
这下他也愣住了。
“我,我们......”杰克烦躁地用手搅乱头发,“抱歉,就当我没说。”
“没事,杰克,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们你在想什么,”我直视他,“如我所说,我们现在就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路人。你可以说任何你心里的事。。”
他仍然低垂着头。
“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同一种工作。不应该这样。”他说,“我们应该有不同的机会。”
“但这样你们就没法继续共同生活。”
于是他叹了口气,那张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苦笑。
“I know(我知道)。”
想要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发展,还想要大家在一起?
哪有这么理想。
他显然也明白。
“我们打算让年纪大的在附近干活,一直等到大多数被领走,大家各自离开。”
他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那么,如果等不到呢?”
“......大家一起干活。我们就一直这么过。”
杰克似乎有点颓废地应对我的问题。
“也不是不行......不过等等,你们有去过学校吗?”
“没有,我们没去过。但,他会教我们很多东西。”
这个“他”指的应该就是牧师。我暗自欣喜了刹那,感觉差不多可以把话题往那个方向扳一点了。
“你说的‘他’是指......”
“就是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如此直白的词语反而突兀,我没想到杰克能直接说出来。
“......节哀。你们没去过学校,只依靠他来传授知识?”
“是的。”
“那......你们有身份认证吗?”
“他说会按照年龄大小给我们办。现在只有五个人是有的。”
毫不避讳的言辞和含有隐瞒意味的态度,让我思考他是不是和牧师曾经有过什么冲突或矛盾。作为这群孩子里(应该是)年龄最大的,他和抚养人的交流应该也是最多。
“要不要这样,”我提议,“先把所有人的身份办齐,然后所有人就能去同一所寄宿制学校?”
这回,轮到安娜说:“没有钱。”
“钱是可以想办法的。你看,我们可以去申请助学基金,也可以去找那些学校谈。而且这次火灾之后,你们也能收到一笔补贴。就算这些还不够,再寻求公众帮助,筹集一些钱也是可行的。”
杰克看了我一会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们不认识。”他说,“你甚至都不能确定我告诉你的名字是真是假。”
“Well,那不重要。事实上,还有很多人愿意和你们一起想想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并不是需要很深的交情才会做的。”
“......是吗。”
他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随即抬头,用另一种眼神扫过我和瓦洛尔。
“我们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我刚刚......总的来说,感觉会不错。反正比被领养好得多。”
我没问为什么,或许他自有一份原因。
“这附近有学校吗?或者说,你们有没有曾经进去参观过?”
“没有。但有的时候‘他’会做一些安排,据他说是和那些学校里一样的。”
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奇怪。
“比如?”
“测试。”安娜说,“每半个月他都会让我们完成一个测试。”
“Okay,我知道了——测试。安娜,你愿意讲讲它的内容吗?”
“九十分钟。一些各种各样的题目。数学、科学......所有人都要完成。”
“包括五六岁的孩子?”
“包括。”
这下确实奇怪了。五六岁的年纪能坐得住九十分钟?还能做完所有题目?
“每次完成以后,他都会告诉我们谁是做得最好的,但不会提到所有人的成绩。”
像是感应到我的下一步问题,杰克没停顿地补充:“一般来说,安娜会是其中之一。”
“他有说过这个测试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们问过。他说......为了以后进入学校更加适应。可是没人会信这句话。”
我也不信。身份手续都没有搞定哪来的学校可以上。
在时针转到正午之前,我们继续了谈话。有了开头一段破冰,后面的进程还算顺利。杰克和安娜虽然尚未成年,思维却很灵活,言语亦不乏逻辑,沟通起来几乎无障碍。
“你们中午吃什么?”
“昨天晚上剩的饭。”
“昨天晚上呢?”
“昨天中午剩的。”
......
我没继续问,有点担心这可以一直追溯到一个星期以前。
“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市场买新的菜?”
杰克没有立即同意,他犹疑地回答:“我不想欠别人钱。”
但我知道这已经是同意的前兆——如果他咬定拒绝,那不会说这样的话。现实是他不想花费别人的钱,可他们的粮食供应的确处在危机之中。
“没事,这样吧,”瓦洛尔率先拿出一张白纸,再抽出放在口袋里的签字笔,“我们把名字都写清楚,就当作正式的欠条,以后你原封不动换回来就是,不算利息。”
“这能算数吗?”
“当然。”他面不改色地肯定道。
杰克便没有犹豫,且只用了自己的名字(其实就是杰克)落笔,把数字的那一块空了出来。
“以后我还。”
于是瓦洛尔、杰克、安娜和我去了一趟最近的市场购买蔬菜和肉,顺便多添了一袋米。出乎意料,安娜的力气并不小,她一个人能扛起我们买的所有蔬菜包。
“平时我们就用402配的座机当作通讯设备,没有手机。现在我们还有十四本书,两支钢笔,和冻起来的饭。”
所以那个堆在插座旁边的箱子真的是冰箱?看起来很耗电且能效极低。
“你们都会做饭吗?”
“大部分都会。不过我们一般轮流值班。”
这群孩子生活能力都不差,他们最大的需求就是钱。
我把东西全放下来,看着瓦洛尔一本正经地在白纸上记下数目,然后收进口袋,担保以后绝对会按时找他们来要债。
不得不说,这倒反天罡的场景相当新奇。
“我能问你们吗,”临走之际,杰克在门口拦住了我,他惯常垂着的眼睑还没褪下暗沉的气息。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帮我们解决一时的温饱?”
“为什么不乐观一点呢,”我歪头,“你要想,或许是永远的也说不定。”
“而且我信任你,一定会让大家安全。”我对着这个相比同龄人总是想得更多的“领导者”说,“以及,如果你需要,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我把一串数字告诉安娜。
楼梯间里映射出中午的灼人光芒。
“好了,现在我有问题了。你们怎么没有专门派人来看守一下?难道他们得一直用刀对着敲门的人?”
“......我没有说谎,我确实不知道。”瓦洛尔泄气地顺着一级级台阶走下,“我也觉得奇怪。理论上肯定是有的......吧。不管了,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提。”
我点头。
“这次拜访得到的信息不少啊,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比较关注那个测试。”他答。
“同意。对于他们目前的学习状况,题目和测试最大的作用不是巩固,应该是检测每个人的智力差异。而且牧师还会精确地评价他们的表现......他应当是对此十分重视的。另外,我有点好奇,你之前没有介绍另一个‘启明’计划。”
“噢,那是和‘新星’相反的,面对二十到三十年龄段内的青年招收警察的计划,旨在培养无相关基础的青年,从而扩充警员人手。不过据说最终考核难度很大,通过的比例寥寥无几。”
他有点像开玩笑,又似乎认真地道:“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去尝试参与。”
“没准,未来会吧。”
我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转而回到寻找线索的谜团里。
牧师拥有什么,值得动手的人盯上他?
好像也只有这群孩子了。但这又是为什么?他们身上有什么藏匿着的价值吗?
测试。测试固然有不对劲的点,可我还需要更多。
接下来把预设推翻:换种想法,如果那些危险的材料不是维修工人趁机放置的,还能是什么情况呢?我——
不对,忽略了最关键的地方。
前一天,我看到那块白色六边形的照片便下意识以为燃火之法已经浮出水面,可我还没真正解决这个疑问。
就算是当天放下的,怎么能确认它一定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要求下开始燃烧?我的意思是,维护员起码得确认这个时间在他们都离开之后吧?要不然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怎么能确认......
关键在镁。
这和铜没有关系,铜是可以在教堂里轻松找到的,很可能是在燃烧之后自然生成的铜镁结晶。
假设我需要制作一个简易装置,它在通常状态下隐秘而无害,但可以被特定的环境所“启动”。
内部含有镁粉,但不能直接暴露在外。
到底,是什么条件?
想想。再想想漏掉了什么。一定有一些细微的部分从我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会不会是一种常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很普遍,且通常被认为“无法人为控制”的?
“暴雨,闪电,雷声。”
【气象学者】技能阅读
【材料学家】技能阅读。
那种在天气预报里能看到的,每天都会刷新的,却不怎么被重视的是?
湿度。
湿度。
是的,在暴雨夜之前的几天,湿度连续攀升,到那晚升至顶峰。
顺着这一块,继续想,有什么东西在湿度升高时会产生明显的变化?
当然也是有的,比如氯化钙。
中间再加点石蜡,里面填充上镁粉、硝酸纤维素。
当湿度骤升,外层潮解速度随之提高,石蜡层崩裂。内部的镁粉大面积接触氧,放出大量的热,于是硝酸纤维素被点燃,彼此勾连,引起大火。
材料的位置呢?也不一定就在楼梯不是吗?阶梯处的确挂着铜质的时钟,才生成了结晶。但谁说初始地点非要在那里?可能只是其他地方无法察觉出明显的痕迹而已。
也许在祷告堂的座椅下,在圣水池的巨石边,在一切不易被检查到的......
有这些安排就足够了。
原理上完全可行(除了湿度具体能否满足倍速潮解的需求以外),且符合历史气象数据。
我打开公寓门,面对江知喜的一杯“独家奶茶”,心里却感疲惫。
其实我甚至不愿去合理化这样的猜想。
因为,这若是事实,那么上至一周以前,所有曾进入过第七州教堂的、那些不需要登记姓名的游客,便都可能是制造火灾的元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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