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电话那边骤然增大的分贝。
我耐心等着工作区的检查和重启，直到她对着麦克风呼喊：“是真的！”
而后她身边的同事不可置信地惊叫，亦或是卸下压力地大笑。
这简直就是经典的爽文剧情——江知喜曾经给我推荐过的那种——除了我累得想原地睡一觉之外。
还是刚刚开心过头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先缓缓。
“你快过来，我马上就点夜宵给大家！快点快点！”顾不上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振奋得像点燃的焰火。作为从病毒出现就在一线寻找对策的人，桥奈杉的狂喜完全可以理解。
“不......抱歉了，”我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想我得暂时离开一会儿，要不然明天你可能会在一些骇人听闻的第一现场看到我倒在街上。”
“啊，噢，好的，当然没问题......”她有些懵地嘱咐我锁好门，“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打赌现在每个我旁边的人都很好奇！”
好像她的周围一下子没有杂音了。有人在等着聆听。
“准确来说不只是我......还有一些可靠的工作伙伴。”我说，“我把一个U盘留在那台电脑里了，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它们。”
“乐意效劳。”
她笑着回应：“另外一提，如果你还需要我免费提供一份早餐送到你的位置，我也会很愿意的。”
我很累。
但是等待我的并不是一场理应无梦的优质睡眠。
这个造景很熟悉。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一块大得离谱的电子屏幕。
“嘿，你知道吗，做梦其实会影响睡眠的质量。”
我试图温和地抱怨。
——没有准确地进行过相关调查。
“好吧，好吧。那么时隔十五天，为什么我会再次见到......你呢？请允许我这样称呼。”
——根据现实修改状况，你已完成的任务进度有所更新，以下为数据汇报。
——741/10000
——15/1000
“这个......你是说，每当进度更新时你都会出现？还有，这个病毒的问题本来还会继续造成其他的事故？”
——是的。
我希望它以后说“是的”时可以点明是在回答哪个问题。随即我转过头想想，要是它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用花钱多买一个本子来登记了。
“对了，上次没来得及问，关于你说的‘植入目标’，你怎么定义我有没有在完成任务？”
——根据均摊的计算法则。
“那......”
它凭空消失了。
“我必须告诉你，这样很不礼貌。”
如果有东西能照亮我的脸，它一定能看到我的面无表情。
我醒了，没有完全醒。
我记得它所说的计算法则：直接得到的平均数是10。这意味着我可以在74天内的指标已经完成了。
我习惯性地在面对镜子时发呆。按理来说这个消息简直太好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我却说不出来。
我打开手机，想照常给江知喜发些信息，却被右下角弹出来的广告挡住了屏幕。
可乐的广告？多少年没见过了——
等等。
指尖悬而未落。
等等，什么的广告？
我看向这个红色罐子图标。
没准就是普通弹窗而已，我对自己说。点下去就没有了。
然后右上角“退出”不仅没有让它消失，反而使它转移到了屏幕中间并不断放大。
好极了。一点也不好。
——你好。
如我所说，我一直在期待着和你见面。
后天下午之前，请你单独来找我，我不会再做任何干扰其他人的事。请你继续尊重我的规则，独自前来。
记住，除非你需要我，否则我将永远待在你视而不见的地方。
落款：Cola
桥奈杉真的给我买了一份非常丰盛的早餐。
“我还以为这个三明治最后会进我的肚子......我通知了大家今天可以晚点到，看起来你好像没注意到我的信息？”她坐到我旁边。
“......一觉睡过头了，”我盖过可乐弹窗的事，拿起夹心三明治拆包装，“我一起来就赶紧出了门，还没看消息，但是有吃的就好。”
“说真的，我看了你的U盘，”她拿起自己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我认为是很全面的设计。”
“过奖，其实这些辅助工具你们也很快就能做出来，我相信。”
“Yeah......”她先点头又摇头，“但事实是，你的速度远超我们。”
“只是早开始一阵子罢了。”我耸耸肩。
“林慧，早开始可不是你说得这么轻松，”她露出一个放松而释然的微笑，“很多时候这才是最难的。”
桥奈杉的目光滞空，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
“有的时候我怀疑这是一个错误。”
她轻声说：“我觉得我不适合当一个领导者。”
没等我疑问，她便解释：“你看，小组里比我厉害的人很多......而且我的能力，准确来说不在这一块。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关于我是否应该推荐别人成为副组长。”
“Wait, I don't think so.（等等，我不这样想。）”
我把三明治暂时攥在手里，“没记错的话，这栋楼里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是你，对吧？”
“是的，但那是因为......”
“嘿，别管那是因为什么，”我语气温和地打断，“你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带着我四处走动熟悉环境，让我感觉和你相处很舒服，这是结果。”
“你带领小组得到了前期的模拟数据，后来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这也是结果。”
“你友善而开朗，面对困境交上了一份优秀的答卷，为什么不是一个合格的副组长呢？”
有时我会好奇，如她一样年轻、有学识、敢于闯荡的人曾经经历了怎样的压力。不管那具体是什么，总是会让人容易怀疑自我。
“也许你可以问一问其他人，他们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在咖啡泡沫的香气里，我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桥奈杉没有看向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听到了我说的话。
“谢谢。”
“从中午开始，我们要分一部分人去尝试解码病毒的地址来源，你要加入吗？”
“抱歉，我可能有另一件事要去做。不过我会尽快回来的。”
根据她的指引，我到达了十三层。
伊莱亚斯.泽尔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出现，他说桥奈杉已经告知了他病毒解决的事。
“有点可惜，如果你们打算把事情本末对外公开，这次我会很乐意上新闻的。”
他的状态仍旧悠闲，闻言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抬头。
“事实上，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没有带着什么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于一个销售员工，你的能力水平甚至比很多专业人士都更优秀。”
他轻敲着手里的签字笔。
“你不觉得奇怪吗？”
“Well，可能是我闲下来的时间太多了，”我面不改色地扯谎，“并且如果你不打算兑现你的承诺，我会感到更奇怪。”
伊莱亚斯非常传统的深棕色眼睛和水一样平静，他点点头：“自然。不过除了职位以外的身份手续转移我就无能为力了。”
“不用担心。”
提早的准备有时候还是能帮的上忙，我想。十余天前的渡轮上，我本着“流浪也得名正言顺”的想法开始了一些跨境手续的转移，这能显著加快相关事宜落地的速度。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K和一些官方机构有合作关系，这些合作是归属于哪个部门管理？”
他回答得很快：“运营部门。”
“但运营工作不需要那么多人，”他接着补充，“有相当部分的人平时不会待在十三层。”
“为了减少工资的开支？”
“为了合理地调配人力。”
“了解。”我敷衍地说，“那么按理说，一个主要归属于程序维护组但偶尔在运营部辅助的职务是可行的了？”
“你真的要成为我的同事了？”
我赶紧扶稳杉手里的杯子，顺便纠正：“不是同事，是你的组员。”
“啊？”
她还没回过神来。
“......林慧，那个，我先前邀请你来这里只是开玩笑的，你——”
“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真心实意地解释。归根到底我只是需要一个窗口，可以持续接触到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我把已经空了的杯子抽走，接了一杯水再放回她一动不动的手里。
“比起玩木头人的游戏，要不要先给我安排点事情？”我对着她眨了眨眼。
“啊？哦，好的，”她点开文件夹，说话的语气立刻恢复平稳，“就像我早上说的，我的小组就负责尽快找到地址源头，然后交给运营部门去联系警方。”
也许是最关键的问题已经结束的原因，我们的神经都没有那么紧张。在相对轻松的氛围里，效率似乎不减反增，即使我在半下午照常缺席了一段时间，我们也在晚上离开之前获得了所有相关的可疑定位。
“虽说是完成了......”
“但这个清单也太多了吧。”
桥奈杉和我对视一眼，显然我们有相同的疑问。查出的经手地址一共四十二个，在全球范围内分布得还十分均匀，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荒无人烟的大漠和冰川区。
狡兔三窟，但不止三窟。
突然，那段谜语一般的文字浮上心头。
这好像是一种障眼法。我想。
那个人不在乎其他。他不在乎K航空能不能正常运作，不在乎病毒会不会被破解。
让我们在茫茫清单里精准识别出他到底在哪里？这不符合他原先主动展示出来的目的。
我和杉一同走出大楼。
强烈的预感产生：这里面全都是假的，他不在其中的任何一处。
问题接踵而至。
若能找到正确地点，我要告知桥奈杉，和其他人一起去吗？
不行。
上次他发现了我们的接力合作，便判为违规。而这次，我不能确定他会用什么方法来继续确保所谓的“一对一”。
目前我连他如何锁定我的手机都还没弄清楚。
万一他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网络渠道或手段......
我一边按医嘱给即将愈合的伤口抹药，一边和自己对话。
可要真的毫无准备、一个人去？
必须承认，我也不敢。
那么只能采用较为原始的预防手段，搭建一个某种词语或手势即可触发的自动报警程序。当然，拿点锐器作为防范是有备无患的。
对方总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囤积一个军火库吧。
最后，谜语的答案是？
“除非你需要我，否则我将永远待在你视而不见的地方。”
“喂？杉？”
“林慧？”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倦，大概是正要入眠。
“是我。”
“怎么样？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嗯......怎么说呢，”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麻烦你通知一下你的组员，明天中午我请他们喝可乐。”
尽管我的想法是对的，但要从第七州中心的几十台自动售货机里捞线索还是有点超前了。手臂的酸痛来源于重复的动作，心痛来源于支付记录。
我搬了几近一上午，才在第二十七台的最后一瓶上发现了点东西。
只有一个手刻的单词。字迹歪歪扭扭，和之前在屏幕上看到的长得很像。
——Abandoned（被抛弃的）
手机上一查，第七州郊区还真有一个废弃了十几年的可乐工厂，但因为环境太差，周围连住的人家都没有。
别的不说，这个人真的很爱可乐。
“这么多？这么多！”
桥奈杉瞠目结舌地盯着纸箱里堆成山的红色罐头。
“这恐怕都够我们喝到下个月了！”
“哈哈，”我无感情地道，“要不要叫其他人过来？”
“噢不，我想暂时不用了，”她摆摆手，“他们说最近看到这个东西就害怕，可能要先等上一阵子。”
于是她和我协力把可乐塞到冷冻柜里。
“这个冰箱看起来有点耗电。”
“你说这个？这是能源组的新发明，其实不怎么消耗电力。”她和我解释了一番。
我想到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你知道格兰特博士吗？”
“知道，不过我没和他说过话。他应该在人脑科学组带项目吧，而且也不怎么在大楼里走动。总之，很少见。”
“有什么途径可以见到吗？”
“这......也许你可以试试直接去那个组里咨询一下，但我也不太了解。”桥奈杉说。
“谢谢。”
我若无其事地打开一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口。
“你真的很勇敢，”她用夸张的敬佩眼神看我，“还能喝得下去。”
我笑了一下。
目光擦过瓶身上正对我的那串字符，又用右手把它盖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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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Abando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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