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很自信：“秦始皇养的郁金香啊，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霸气？秦始皇诶！”
周余声：“……”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秦郁的声音像片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不紧不慢跟过来：“五十块不交也行，换个条件。”
他没回头，脚步甚至没顿一下，鞋跟敲在石板路上，节奏硬邦邦的，像是在说“别烦我”。
“陪我去个地方。”秦郁的声音又近了些，带着点被风刮碎的漫不经心，“就当抵保护费了。”
周余声终于侧过脸，眼神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我再说一遍，不去。”
“不去就得交钱。”秦郁站在两步外，笑道，“或者你提条件，只要别让我消失，都行。”
“让你消失。”周余声说完就走，背影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秦郁却跟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道甩不掉的影子：“别这么绝情啊，我真是缺人搭把手。”
“跟我有关系？”周余声的声音没起伏，“你缺人不会找你那帮狐朋狗友？”
“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秦郁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这些货娇贵，碰坏了赔不起。”
周余声忽然停脚，猛地转过身。秦郁没防备，差点撞上来，踉跄半步才站稳。
“我跟你很熟吗？”周余声盯着他，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从网吧到现在，你说的每句话都很招人烦，你自己没感觉？”
秦郁那点笑意没到眼底：“不熟才要变熟啊。你看，咱俩现在至少知道，你讨厌我，我……”他故意拖长调子，“觉得你挺有意思。”
“我没觉得你有意思。”周余声一字一顿，“我觉得你很吵，像只嗡嗡叫的蚊子。”
“蚊子也能传播花粉啊。”秦郁往巷尾偏了偏下巴，“就前面那仓库，十分钟，搬完就走，绝不纠缠。”
周余声看着他，突然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他转身往巷外走，步子快了些，想把这人彻底甩开。
“那些是示波器！”秦郁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急，“朋友公司倒闭，员工等着这点钱交房租！”
周余声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示波器”三个字，他还是知道这东西有多金贵的。
“跟我没关系。”他说，声音却软了半分。
“帮个忙。”秦郁的语气也正经起来，没了刚才的戏谑，“搬完我请你吃饭，你不用请我了，算赔罪。”
“你还想我请你？”
“没有，这不是保护费吗。”
两人一前一后往仓库走，谁都没再开口，只有墙根的野草被风吹得沙沙响。
仓库的铁门锈得厉害，秦郁掏钥匙时，周余声靠在墙上，眼神飘向远处的电线杆，摆明了不想多看他一眼。
“咔嗒”一声，锁开了。秦郁推开铁门，扬起的灰尘呛得他咳了两声：“进来吧，箱子都在里头。”
周余声走进来，扫了眼堆在角落的纸箱，印着“精密仪器”的字样，封箱胶带崭新。
他蹲下去，指尖刚碰到箱子，就被秦郁拦住了。
“小心点，”秦郁的声音很轻，“侧面有旋钮，别磕着。”
周余声没理他，抱起箱子就往外走。箱子比看起来沉，棱角硌得手心发麻，他却没吭声，脚步稳得像台机器。
秦郁跟在他身后，想说什么，看他紧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搬到第三趟时，秦郁从货车驾驶室摸出两瓶水，递了瓶给周余声：“歇会儿。”
周余声没接，径直走到仓库角落，背对着他站着，后脑勺的发旋对着秦郁，像道无声的屏障。
秦郁把水放在地上，自己拧开一瓶喝了两口：“刚才在网吧，是我不对。”
周余声没动静。
“我不该说那些有的没的，”秦郁的声音低了些，“就是看你一个人趴在那儿，好像有什么心事，脑子一热就想逗你。”
周余声终于转过身，眼神还是冷的：“我有没有心事，跟你没关系。以后别再烦我，我们两清。”
“不清。”秦郁突然笑了，“你帮我搬完这些，我还没请你吃饭。”
“不用。”周余声弯腰抱起下一个箱子，“现在就两清。”
秦郁没再拦他，只是看着他把箱子搬上货车，动作利落，却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冷。
夕阳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没上色的画。
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时，天已经擦黑了。
“真不用送你？”秦郁在货车上探出头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挽留。
周余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皱了皱眉：“你成年了吗？”
秦郁很茫然：“成年了啊。”
周余声看了眼他对方身上的校服，默默闭嘴。
秦郁毫不自觉，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橘子味的糖：“谢礼？”
周余声没接，糖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
橘色的糖纸在暮色里很显眼，像只被踩扁的蝴蝶。
货车的车灯晃了晃，秦郁冲他摆了摆手，调转车头消失在巷尾。
引擎声越来越远，周余声才弯腰捡起那颗糖，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转身往巷外走，脚步比来时更快，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夏末的热，周余声摸了摸口袋，空的，心里却莫名有点沉。
陈天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刚坐上公交车。
“不是，周余声你好意思吗？？鸽我游戏就算了，还无故挂我电话？你挺能耐啊？”
“有事？”周余声偏头问。
语气不太好，陈天胜怂了。
“没事，没事，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到家没有。”
周余声嗤笑一声：“我回去干什么？”
“也是。那你现在在哪？要我过去接你不？”
“你别过来。”
说完他就准备挂电话，陈天胜急忙开口拦住他，饶有兴致：“诶待会，就你们年级上次跟你表白那小姑娘，你真拒绝了啊？”
“有问题？”
“没，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一中到底有多少姑娘喜欢你。”
周余声弯了弯唇：“你好奇，可以亲自来一中看看。”
“别，放过我，你们一中不是人上的。”
“我不是人？”
“你算什么人啊，全国一等奖诶，天选之子，你以后到底想干啥呀，你上次说的打……”
他突然打断：“陈天胜。”
陈天胜一愣：“啊，我在，我在的。”
“你别跟别人说。”
“嗐，兄弟办事，你放心。”
周余声挂了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外壳的凉意。
——“你上次说的打……”
——打职业。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又被咽了回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他摸黑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时听见屋里传来电视声。
门刚开一条缝，林慧冉穿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洗手吃饭，等你呢。”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三菜一汤，周建明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眼镜滑到了鼻尖。听见动静，他抬了抬眼皮：“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有事。”周余声换了鞋，径直进了房间。
“诶诶，我刚把郫县豆瓣酱倒进去准备吃饭了。”林慧冉转身时围裙带子扫过他手背，“对了，下周六你张阿姨儿子结婚，记得跟我去吃酒席。”
周余声没说话。
周建明已经关掉电视，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这次物理竞赛的省队名单下来了？”
“嗯。”他脚步一顿，在餐桌旁坐下。
“不错。”周建明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却默默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下个月去省城集训，我给你订高铁票。”
“不用，我自己订。”
“让你爸订。”林慧冉端着麻婆豆腐从厨房出来，红油在白瓷盘里晃出细碎的光，“你专心准备竞赛，别的不用操心。对了，你们班主任今天打电话，说你上次期末考又是年级第一？”
“嗯，”他低头吃饭。
麻婆豆腐的辣味漫上舌尖，他忽然想起网吧里的方便面味，跟家里饭菜的香味截然不同。
吃过饭，他把碗筷放进厨房水槽，林慧冉正在擦桌子，突然叹了口气：“余声，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看你眼底有点青。”
周余声头也不回：“余声不是你叫的。”
厨房瓷砖上的水渍映着顶灯的光，像片碎掉的银河。
林慧冉手里的抹布顿了顿，竹纤维布料蹭过桌面发出沙沙响，她没抬头，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那……”
周余声已经走到房门口，手指在门把手上蜷了蜷。
防盗门换锁时他特意选了哑光黑的款式，此刻金属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
“随你。”他推开门，把自己关在里面。
他扯下书包扔到床上，侧袋里的打火机硌着腰，是上周在网吧跟人借的，忘了还。
指尖摩挲着金属外壳上的划痕，突然想起林慧冉刚才擦桌子时，鬓角新长出的白发。
她才三十五岁，比当年那个人离开时还小两岁。
窗外传来楼下超市的卸货声，纸壳箱拖拽在水泥地上，刺啦刺啦的。
他拉开抽屉，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过山车在身后划出彩色的弧。照片边角卷了毛，是被他反复摩挲的痕迹。
门锁咔嗒响了一声。周余声迅速合上抽屉，转身时正撞见林慧冉端着杯牛奶站在门口，搪瓷杯沿印着圈浅浅的茶渍。
“刚温的，喝了睡。”她把杯子往桌上放，目光扫过摊开的物理竞赛题，“这题很难吧？我看你爸昨天研究半天没看懂。”
“很简单。”周余声淡淡回答。
“……那行。下周六张阿姨家的酒席……”林慧冉还想说什么，被客厅传来的咳嗽声打断。
周建明大概是在客厅抽烟，打火机点着的声音隔着门板飘进来，混着老式座钟的滴答声。
她走的时候轻轻带上门，走廊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应该是在收拾厨房。
周余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吞的甜意滑过喉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天胜发来的消息：
【明天去不去网吧？新出的格斗游戏】。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去”字上方，最终删了改成“不去”。
凌晨一点，台灯还亮着。
周余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瞥见窗台上放着个新洗的苹果，果蒂处还沾着水珠。
书桌上的牛奶杯空了，杯底沉着层没化开的白糖。
他拿起杯子往厨房走，经过客厅时，看见周建明的书房还亮着灯，门缝里漏出翻文件的沙沙声。
冰箱上贴着张便利贴，是林慧冉的字迹：“排骨在冷冻层，早上记得热牛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最终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夜风卷着楼下烧烤摊的烟火气飘进来，他靠在窗边数对面楼的亮灯，直到三楼那扇窗的光灭了，才转身回到书桌前。
物理题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块巧克力，包装纸上画着只兔子，跟台灯一个款式。
周余声脱掉校服，走去洗澡，下意识检查裤子口袋有没有东西，正好摸到了一个长方形的硬块。
他拿出来看，是一个白德芙巧克力。
想也不要想，是白天那个“秦始皇养的郁金香”趁他不注意塞他口袋里的。
说到那人周余声就烦。
周余声扯了扯浴帘，哗哗的水声盖过他低低的骂了句“神经病”。
洗完澡出来，巧克力在台面上融了个小角，露出里面浅棕色的纹路。
他拿起来掂量了两下，锡箔纸被捏得皱巴巴的。
抽屉里还躺着半盒没吃完的草莓味阿尔卑斯。
周余声把巧克力塞进糖盒旁边，关抽屉时用力过猛，发出“砰”的一声。
呵，还秦始皇养的郁金香，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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