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可乐,“我跟你说,我很少交朋友的,一般人我不跟他打架。”
周余声没跟他瞎扯,他把可乐塞进校服口袋,拉链往上拉了半寸,正好卡住瓶身不会晃出来。
“走了。”
转身时肩膀被人拽住,力道不重,带着点耍赖的黏糊劲儿。
“急什么?”
周余声皱眉挣了挣肩膀,没挣开。
“有什么好待的?蚊子都要出来了。”
他瞥见秦郁手腕上还沾着点下午打架时蹭的灰,大概是滚到巷角里沾的,此刻混着汗渍,像幅没抹匀的水墨画。
“蚊子怕我。”
周余声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尤其对方是秦郁这种浑身带着“不安分”气息的家伙。
“我怕蚊子。”
秦郁笑出声:“正好我是蚊子绝缘体,跟你一起走?”
夕阳把公交站台的金属座椅晒得发烫,周余声站在广告牌的阴影里,指尖捏着公交卡边缘反复摩挲。
刚才被秦郁拽着胳膊往这边走时,他数了数巷口到站台的步数,一共一百三十七步。
比平时自己走慢了至少半分钟,全拜身后这位“粘人精”所赐。
“你看那辆是不是?”秦郁忽然戳他后背,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兴奋。
周余声回头,看见远处驶来一辆黄色的公交车,车头上的数字被夕阳晃得模糊,再定睛一看,是反方向的。
“不是。”他收回目光,重新盯着来时的路,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口袋里的可乐瓶硌着腰侧,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渗进来,倒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秦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余声往旁边挪了挪,他又跟过来,像块磁铁似的。
“你到底想干嘛?”周余声终于忍不住转头,正好对上秦郁的眼睛。
少年的瞳孔在逆光里显得格外亮,像盛着揉碎的夕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没干嘛,”秦郁摸了摸鼻子,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车流,“就是……等车呗。你坐几路?”
“307。”周余声答得简短,心里却在盘算,等会儿上车能不能甩开他。
“巧了,”秦郁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我也坐307!
周余声:“……”
你再说一遍你坐几路??
“你家不是就在你后边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怀疑。
秦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想体验一下公交风情不行吗?”
周余声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
风情?他只觉得这人是没事找事。
远处传来307的报站声,车缓缓驶来,停在站台边。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不算多,但也没空位。
周余声抬脚上车,刷了公交卡,往车厢后面走。秦郁紧随其后,也刷了卡,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周余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定,压低声音对身后的秦郁说。
车厢里很安静,他不想因为这点事引来别人的目光。
秦郁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往他身边靠了靠,一只手抓着头顶的扶手,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看窗外飞逝的街景。
“你看那棵树,长得好奇怪啊。”他忽然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发现。
周余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一棵普通的梧桐树,枝桠长得确实有些杂乱,但也没到奇怪的地步。
他没搭话,心里的不耐烦又多了几分。
这人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下一站我下车。”周余声提醒道,意思是让他别跟着。
秦郁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这么快?”
“嗯。”
“我也下。”秦郁立刻说道,像是生怕周余声跑掉似的。
周余声皱眉,“你不是坐307体验风情吗?”
“没事,”秦郁摆了摆手,眼神有些闪烁,“我……我想在这附近逛逛,反正回家也没事干。”
周余声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的。
“我不用你陪,”秦郁急忙说道,“我就跟着你走一段,送到你家小区门口就行。你看,天黑了,万一有坏人呢?我保护你。”
周余声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保护他?这一片他住了十几年,晚上安全得很,哪来的什么坏人。
“不用。”
“可是我一个人真的好孤独啊,”秦郁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眼神也黯淡了不少,“我爸妈不在身边,没人理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
他说得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周余声没理他。
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周余声沉默着下了车。
秦郁也跟着下来,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周余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真觉得一个人孤独?”
秦郁抬起头,点了点头。
“其实……一个人也能快活的。”周余声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温和,“你可以自己看看电视,玩玩游戏,或者看看书。我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累了就听会儿歌,也挺自在的。”
秦郁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不相信。
“真的,”周余声继续说,“至少不用过被别人规划的人生。”
他一边在脑子里搜刮着一个人快活的理由,一边想着怎么摆脱秦郁
秦郁听着他的话,忽然笑了,“没人跟我分享啊。我看到好笑的电视节目,想找人说两句,没人;我打游戏赢了,想找人炫耀一下,也没人。”
周余声语塞了。他从来没想过“分享”这回事。
他习惯了一个人,觉得安安静静的就很好,不需要跟谁分享什么。
“那……”他犹豫了一下,“你班里不是有很多同学吗?”
“他们跟我不是一路人,”秦郁摇了摇头,“只有你……”他顿了顿,“只有你跟我一起打过架。”
周余声:“……”
他现在有点后悔下午一时冲动了。
“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没好气地说。
“但那是我们一起做过的事啊。”秦郁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打完架之后,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
周余声不想跟他争论“投缘”这个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路灯都亮了起来。
“我回去了,你自己继续体验风情吧。”
秦郁看着他,眼神里的委屈又多了几分,“你就这么不想理我吗?”
周余声面无表情。
“别跟着了。”他回头,路灯的光正好落在他眼底,把那点不耐烦照得明明白白,“你要么坐你的车回去,要么自己在这儿待着,随便你。”
秦郁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晚风卷着路边烧烤摊的油烟飘过来,混着他手里没喝完的可乐气,在空气里搅出一股甜腻又呛人的味道。
周余声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没劲。
跟个小学生置气,实在没必要。
他没再看秦郁,转身往小区大门走。书包带在肩上硌出浅浅的印子,口袋里的可乐瓶随着脚步轻轻撞着腿,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只是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些。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亮着灯,老张头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正放着本地新闻。
周余声刷卡进门时,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惊得老张头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熟脸又耷拉下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半层,上到三楼时,脚下踢到个空的矿泉水瓶,哐当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摸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刚拉开条缝,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模糊的喊声。
“周余声!”
声音被楼道里的回声揉得发飘,带着点没底气的倔强。
周余声的动作顿了顿,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指尖悬在门把手上。
秦郁这么疯?
他没应。
楼下的喊声没再响起。空气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轰鸣。
周余声进门把书包扔房间椅子上,出来洗手碰上喝水的周建明。
周建明看到他手臂上涂了碘伏的伤口,皱眉道:“怎么搞的?”
“见义勇为。”周余声吐出四个字就低头继续洗手。
手指在水龙头下搓出泡沫,冷水顺着小臂往下淌,没沾到碘伏的地方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周建明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闷闷地压在头顶:“见义勇为?我看是见义‘勇为’吧。”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周余声不用抬头看,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皱成川字的眉头。
他关掉水龙头,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擦手,水珠溅在浅色地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跟你没关系。”他丢下这句话就要往客厅走,胳膊却被周建明攥住了。
男人的指腹捏得他伤口周围发疼,碘伏的刺痛感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怎么跟我没关系?”周建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妈中午还跟我说你去图书馆,晚上胳膊上就添新伤。我看你就是没把我们的话听进去!”
周余声猛地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靠在洗手台边,大理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我妈?我哪来的妈?”
周建明避开这个话题:“你又惹事了?”
“没有。”
“那别人找事你不会报警?不会跑?”周建明往前逼近一步,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非要动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在这里没人给你兜底!”
“我没指望谁兜底。”周余声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周建明打断他,语气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过来,“我和你妈……你林阿姨辛辛苦苦赚钱,是让你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天天想着打架的!你看看你这胳膊,再看看你这态度,哪里像个要考大学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不想考大学了?”周余声不耐烦得很“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要把我说得一文不值?”
“我是为了你好!”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子俩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撞来撞去,周余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下午打架的戾气、被秦郁黏了一路的烦躁、还有此刻被不分青红皂白指责的委屈,像团乱麻缠在一起,勒得他喘不过气。
“行了。”周余声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以后不打架了。”
周建明还想说什么,对上他眼底那片死水似的平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往客厅走,留下一句:“饭在锅里,自己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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