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连风都带着躁意。
轻纱帐幔遮不住暑气,随着夏风微微的动。美人榻前置着冰桶,水榭下是半里莲花池。一列宫人正走在狭长的廊道上,手上端着消暑的物什。
美人榻上睡着一位佳人。她身侧有婢女打扇,大半边肩背都裸在外边,远远瞧着像是一幅春睡海棠。日头烤得人心里发慌,唯她这一方水榭自生清凉。
身着龙袍的男子来到水榭前,守门的宫女徐徐向他屈膝行礼。里头伺候的宫人便掀开纱幔一角,他便无声无息地向榻上的佳人走去。
另一侧宫婢轻手轻脚地换冰,谁知还是出了声响,美人因此醒转,转身“嘤咛”一声,却滚落进了陛下的怀里。
她仿佛是吓了一跳,随后瞪大眼睛看他,连仅剩的那些朦胧的睡意都惊掉了。陛下看着她惊恐的眉眼,爽朗地笑出声来。
“您惯会笑话臣妾。”佳人气鼓鼓地掩面,一双明媚的杏眼里闪出些羞怯的光。
“是朕错了。”陛下脾气倒好,直接向她认错,旋即从后头把玩起她的发丝,“蔓儿不要生朕的气。”
窦蔓被他一句话轻松哄好,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中,侧过脸回望陛下的容貌,白皙幼嫩的面颊上拢上一圈飞红。
陛下垂眸望着怀中人儿水光潋滟的眸子,指尖缠绕的那缕青丝带着莲池畔独有的湿润凉意。他低笑,胸腔震动透过薄薄的夏衫传递到她紧贴的耳畔:“蔓儿这气生的,倒比水榭的风更教朕舒爽。”
窦蔓耳尖愈发烫红,索性将整张脸埋进陛下那绣着金线蟠龙纹的衣襟,闷声嗔道:“陛下再取笑,臣妾便……便不理您了!”尾音拖得绵软,毫无威慑,倒像幼猫伸出粉嫩的爪垫。
“好好好,是朕的不是。”帝王从善如流,顺势将人往怀里紧了紧,下颌轻轻抵着她馨香的发顶。目光掠过冰桶里缓慢融化的剔透寒冰,又投向廊外接天莲叶间亭亭的粉荷,“今日朝务冗繁,只有这世外清凉境和怀中解语花,才消了朕心头燥气。”
他语带慵懒,手指却不安分地沿着她光滑的肩线游移,感受着那凝脂般的肌肤因他触碰而微微战栗。
窦蔓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仰起脸,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鬓发微乱、双颊生晕的模样。她伸出纤指,带着娇嗔轻点他胸膛:“陛下定是又忘了用午膳。李公公怕是在外头急得转圈了。”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臣妾让小厨房备了荷叶莲子羹,用井水湃着,最是消暑,陛下赏脸用些可好?”
微风适时穿过水榭,拂动轻纱,卷起冰桶里逸散的丝丝寒雾。皇帝捉住她点在胸口的手指,拢在掌心,低头在那莹白的指尖落下一吻,温热的呼吸拂过:“蔓儿亲手安排的,便是砒霜,朕也甘之如饴。”
话语刚落,便惹得怀中人又羞又恼地“哎呀”一声,另一只手攥成小拳不依不饶地捶他,换来他更开怀的笑声,惊得水榭外荷叶底下的一尾红鲤倏地摆尾,荡开圈圈涟漪。
用完了莲子羹,陛下终于跟她说起正事儿:“你母亲日前去慈云庵祈福,却不幸遇刺,好在性命无虞,只是暂时昏迷未醒。朕已经派人下去探望了,有什么消息,朕会教他们第一时间来告知你。”
窦蔓脸上的娇羞与笑意霎时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她猛地从皇帝怀中直起身子,杏眼圆睁,方才还晕着飞红的脸颊刹那间血色褪尽,连唇瓣都失了颜色,微微颤抖着。
“遇刺……昏迷?”她喃喃重复着,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那只原本轻点在龙袍上的纤纤玉手,此刻死死攥住了皇帝的衣袖。
“母亲……母亲她……”话语哽咽在喉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水榭的清凉美景、冰桶散发的丝丝寒气,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冰凉,顺着脊背蔓延开去。
皇帝看着她瞬间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立刻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力道比之前更紧。
“蔓儿莫怕,”陛下手掌轻轻拍抚着她单薄颤抖的背脊,“人已救下,太医正在全力诊治。朕已命人严加守卫,并彻查此事,定将那胆大包天的贼人揪出来,严惩不贷!绝不会让你母亲白白受苦。”
窦蔓紧靠着那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有力的保证,惊惧交加的心绪才稍稍找到一丝依靠。她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动着。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只有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
窦夫人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她早已经知道了。
自少年起,窦夫人对她的冷待、隔阂,那些有意无意的疏离,那些远不及对弟弟的温情,一夜之间有了答案。
她们之间,隔着一条名为“血缘”的鸿沟,窦夫人从未试图跨越,她也渐渐学会了在岸边驻足。
但是听说她遇刺,生命垂危,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盖过了心中所有委屈。如今她在宫中走钢丝,窦夫人在鬼门关之上走钢丝,母女二人的处境竟然是一样的。
“陛下。”她仰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洇湿了陛下的龙袍,“请陛下出手,查出谁是刺杀臣妾母亲的凶手。倘若陛下查出来了,臣妾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陛下爱怜地抚摸她的鬓发:“那是自然。朕宠爱你,朝野皆知,连你的家人,朕亦是重用有加,可此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出手行刺你的母亲,朕断断不能饶恕。”
那泪珠滚烫,烧灼着他的指尖,勾得他情不自禁有些心痒,可是此刻不行。
“蔓儿放心,”他道,“朕已着令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并动用了暗卫。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只要敢动朕爱妃的至亲,便是自寻死路。”
窦蔓闭上眼,将脸重新埋进他的颈窝。
“臣妾……臣妾想去看看母亲……”她闷闷的声音从他颈间传来。
皇帝抚着她后背的手掌微微一顿,随即动作更加轻柔,语气却带着一点无奈:“蔓儿,你此刻心神激荡,实在不宜奔波。朕派去的人都是最得力的,定会随时传回消息。况且,你母亲需要静养,你此刻前去,只怕徒增她的忧思,反而不利于康复。安心在宫中,等朕的消息,好吗?”
窦蔓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
莲叶田田,粉荷摇曳,依旧是一派清凉雅致。
会是谁呢?
窦蔓在心中一直在想。她身处深宫,想法自然与谈姝意不同。危难关头,谈姝意猜测凶手是为窦夫人所掌握的秘密而来,而窦蔓想的则是,对方必定是冲着她来的。
若是冲着她来,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可以猜忌,无非是宫中几位眼热她的宠妃,妒忌陛下对她的宠爱,想伤害她母亲,引得窦蔓无心争宠。
这样想可就错了。
窦蔓将自己的身子更柔弱无依地团进陛下的怀中。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原本懒怠跟那些生不出孩子的笨蛋嫔妃去争,可她们竟然暗中残害她的母亲?如此她更是好胜,非要先于宫中所有女人,生下皇子不可。
说来也怪,陛下登基数年,膝下仅仅只有一位公主。
窦蔓不曾深思,只觉得一切都是因为其他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的缘故。她心中又惦记起那生子秘方,想到她入宫时日也不短了,等母亲醒来,她必定要母亲将那秘方交出。
谈姝意身上伤重,在窦府静心安养了数日,也曾见过裴度一面。
裴度见她态度冷淡,只以为是她身受重伤,身体虚弱之故,因此不以为意。他转而对她说,那曲谱中的谜团已经隐约有些眉目,教她不要着急。
谈姝意凝望着他,目光仿佛是在看不认识的人,旋即,她点了点头。
裴度回到乐坊以后,男团众人纷纷问起谈姝意的现状。得知她身上伤重至此,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裴度一想起她那模样,就情不自禁心浮气躁,不由后悔那日竟然放她一个人前去慈云庵。
他正担忧,从长公主府探亲回来的摇光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
“郎君,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他欢欢喜喜地道,“这是我母亲给我拿来的,说她生平都几乎未曾见过……”
推开门去,裴度正背对着他,注目看向一扇纸屏。
风卷动故纸,发出哗啦哗啦地响声。摇光看他状态不佳,也不敢打扰,将怀中揣着地小象放在他书案上,却情不自禁被他誊抄的曲谱吸引。
“这是什么?”摇光将那张纸拿起来。
裴度立即回身,想要将曲谱抢过,摇光却将那张纸对向阳光,勉强读起上头的文字。
曲谱上原本写的文字是一段喑哑晦涩的减字谱,可是摇光并不认识减字谱,他歪歪扭扭地读出来,不解其意:“冠,无,种,借,王,怀,杀,光,完……郎君,这是什么啊?”
裴度听完他这番话,抢过乐谱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臣妾也看不懂减字谱,纯纯胡编乱造,相信机智的小伙伴已经可以猜出所谓的“生子秘方”是什么了吧[狗头]
我真是情不自禁要把每一个皇帝都写成昏君啊摔!
但他真的不是=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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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减字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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