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玉被郑砚深带着,来到了“远方画廊”。
画廊里,林远穿着件画满油彩的牛仔外套,正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说着什么,瞥见他们进来,只扬了扬手,又转回头去谈事。
“林哥!” 程中玉下意识扬声回应,手还跟着挥了挥,动作太大带起一阵风,旁边正在赏画的女士被惊动,侧目看过来时,他才猛地僵住,脸 “腾” 地烧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眼角余光偷瞟郑砚深。对方正看着墙上的画,没什么表情,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程中玉悄悄松了口气。
画廊深处的墙上,他发现了自己的肖像,正是那天林远给他画的。画里的自己穿着件松垮的酒红色丝绸睡衣,料子泛着层柔光,领口歪着,露出半截锁骨。
脸颊上带着点高烧没退尽的红润,眼睛湿漉漉的,手里捧着本翻开的书,目光怯生生地看向画外 —— 正是那天他被林远逼问是不是喜欢郑砚深时的模样。
而旁边那幅是郑砚深的肖像,笔触却利得像刀。黑衬衫领口敞着,下颌线绷得紧,眼神冷冽地睨着前方,连落在肩头的光影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硬气。
可此刻,围在他肖像前的人却比郑砚深那边多了大半。
有个戴珍珠项链的女士正指着画里他的眼睛轻声笑,“你看这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旁边的男人点头:“这眼神太干净了,林远把这股子劲儿抓得真准。”“是呢,看着就让人稀罕。”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烧起来,比画里的潮红还要烫。
原来那天他是这副样子,狼狈又脆弱,被林远原原本本地画下来,摆在这么多人眼前。
“过去看看?” 郑砚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不去了。” 程中玉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从画上飘过来,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有人在小声议论 “画里的人好像就是他”,那目光像细密的网,缠得他肩膀发僵。
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盯着过,小时候帮妈看摊,最多是被问 “这鞋垫多少钱一双”,哪受过这种打量。仿佛他不是来赏画的,是来作展品的。
郑砚深挑了挑眉,没再逼他,只转头往自己的画走去。程中玉连忙跟上。
“砚深,小玉。”林远挽着个穿浅灰西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程中玉莫名觉得那人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明明长得斯文英俊,却让他下意识想往后躲。
“阿砚。” 那男人老远就扬声打招呼,走近了自然地往郑砚深肩上一搭,熟稔得像自家兄弟,“才来?”
郑砚深拍开他的手,语气懒懒散散,“刚到。”
男人这才转向程中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笑盈盈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郑砚深的发小,陈屿。你就是程中玉吧?” 程中玉连忙把手伸过去,带着遏制不住的慌张,“阿砚经常提起你。”
程中玉的另一只手手几乎要把针织衫抠破,脑子里 “嗡” 的一声。郑砚深…… 提起过他?
“那幅画里的就是你吧?” 陈屿收回手,视线瞟向程中玉的肖像画,笑意更深了,“真人比画里还好看。林远笔力还是差了点,没画出你这双眼睛里的劲儿。”
“我、我是程中玉。” 程中玉的声音发飘,“你好。” 他低着头,不敢看郑砚深的表情,心里乱糟糟的 。
郑砚深会跟别人说他什么?说那个从高中开始就不知天高地厚暗恋他的穷小子?还是说…… 那个欠他几十万的可怜虫?
陈屿像是没察觉他的窘迫,指了指他的衣服:“这身衣服挺衬你,在哪订的?眼光不错。”
程中玉的脸瞬间涨红。他哪知道什么定制店,早上那些人塞给他什么,他就穿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指尖抠着衣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闹他了。” 郑砚深突然拐了陈宇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眼神却冷了半分。
陈屿挑眉笑了,没再追问,只朝林远使了个眼色。
林远赶紧打圆场,推了推程中玉的胳膊,“小玉,别管他们。你看,全场就你的画最抢手,好几个藏家都来问价了,你可是我的大功臣。”
程中玉这才松了口气,顺着话头讷讷道,“是林哥画得好……”
他眼角余光瞥见郑砚深正看着他,眉头微蹙,那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像在说 “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果然上不了台面”。程中玉的头埋得更低了,新衣服的领口突然勒得很紧,喘不过气来。
林远把手搭在程中玉肩上,他没多说什么,只朝郑砚深和陈宇那边扬了扬下巴,半拉半拽地把人带开,脚步放得很轻:“我带你逛逛,这边有几幅新到的版画,你肯定喜欢。”
程中玉被拉着走,肩膀还在发僵。画廊里的人声隔着几步远飘过来,陈宇那声笑像根细刺,扎得他耳膜嗡嗡响。
“别往心里去。” 林远带着他停在休息室门口,轻轻给他擦了擦眼泪,“陈屿那人就那样……”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推开门,“进来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休息室里没开灯,只靠百叶窗透进点天光,沙发上铺着磨毛的毯子,角落里堆着几卷画轴,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香。程中玉刚坐下,就看见茶几上摆着林远的日程表,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时间,墨迹都透着匆忙。
“林哥,你快去忙吧。” 他再无知,也明白今天对林远的意义,“今天对你多重要啊,别管我。我在这儿坐会儿,喘口气就好。”
林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表,终究是叹了口气,“有事叫我,别自己憋着。”
他退出去,轻轻带上门,门轴 “咔嗒” 一声,像给这方小空间上了道锁。
门关上的瞬间,程中玉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着的、抽噎着的哭。肩膀抖得厉害,手背捂着脸,指缝里漏出细碎的呜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陈屿的话算不上刁难,郑砚深的嫌弃也不是第一次见,可在这满是陌生人的画廊里,被那样笑着打量、追问,像被剥掉了最后一层壳,连骨头缝里的窘迫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算什么呢?不过是郑砚深买来的一个物件,连穿什么衣服、出现在什么场合,都由不得自己。
画里的眼神再干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泪越流越凶,他索性把脸埋进沙发毯里。毯子上有林远身上的味道,混着点颜料味,让他稍微好受点,像小时候被妈抱在怀里的感觉。
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他都没察觉,哭声还堵在喉咙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只手递过来包纸巾,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你没事吧。” 声音很轻。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逆光里,那人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正用毛巾擦着手,脸上的笑温和得很,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没一点嫌弃,只有纯粹的友善。
“对,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没事。” 沈宁修刚搬完最后一箱画册,累得胳膊发酸,想进休息室歇口气。推开门的刹那,就看见沙发上缩着个瘦弱的身影,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正凶。
他向来见不得别人受委屈,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放轻脚步走过去,温柔地递到那人面前:“你没事吧。”
程中玉泪眼朦胧地抬头,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在下巴尖悬着。
“吓到你了?”
“没,没有。” 程中玉抽噎着摇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
沈宁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都软了。这男生眼尾有点天然的上翘,哭红了之后像只受惊的小猫,明明带着点怯,眼神却干净得很,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他忍不住想,是什么事能让这样干净的人哭得这么伤心?
“刚才在展厅瞥到一眼,那幅画里的人眉眼跟你很像。” 沈宁修笑着开口,特意指了指画中捧着书本的细节,“尤其是握书的姿势,手指蜷着,跟你现在攥纸巾的样子一模一样,你就是林远画上的人吧?”
程中玉的耳尖又红了,这次不是因为窘迫,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人没说 “好多人围着看”,也没说 “惹眼”,只提了个没人注意的小细节,倒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堪了。
“嗯,是我,我叫程中玉。” 他眨了眨眼,眼睛带着点泪水,还亮闪闪的,又补充了句,带着点怯生生的真诚,“谢谢你的纸巾。”
沈宁修笑着朝他伸出手,掌心温温的,没有陈屿那种若有似无的试探,只是轻轻握了下就松开,连力度都恰到好处,“不客气,我是沈宁修。”
他指了指自己沾上油彩的衬衫,自嘲地笑了笑,“算是林远的半个学徒,打打杂,偶尔帮他搬搬画框。”
沈宁修对程中玉很有好感,这男生看着就好脾气,连说话都带着点怯生生的温顺,让人莫名想护着。
他隐约能猜到刚才大概是受了委屈。这画廊里的人看着体面,眼神里的打量却未必都带着善意。
可他没问,有些事戳破了反而尴尬,初次见面就追着问人为什么哭,未免太没分寸。
沈宁修的取向在朋友圈里不是秘密,林远还总笑他 “见了好看的就走不动道”。
刚才程中玉抬头的瞬间,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受惊的小鹿望过来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大概是栽了。
这男生身上有种干净的、带着点倔强的脆弱,像林远画里那层朦胧的光,不刺眼,却让人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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