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程中玉特意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动身。
他推着单车往车棚走,头埋得更低,心里一直念着“别撞见别撞见” 的咒语。
他绕开平时和郑砚深可能遇见的教学楼拐角,故意放慢脚步等人走的再多些。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偏偏又撞上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郑砚深正低头开车锁,阳光在他眉骨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漂亮的像一座雕塑,连手指握车锁的姿势都好看。
程中玉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单车就停在旁边,车座上还缠着块破布,和郑砚深那辆锃亮的黑色山地车并排着,像只麻雀站在白鹤旁边。
他想赶紧推车走人,却听见“咔哒”一声,他一听就知道,是车锁卡住的声音。
郑砚深正低头开着锁,捏着钥匙转了半圈,就卡住了。
他没急,又试着往反方向拧,倒发出更沉的 “咔嗒” 声。他皱了下眉,又试着晃了晃锁,像是想借点劲,结果还是没开。
程中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会修……”我帮你吧”
“好。”声音很轻。
“是弹簧卡住了。”他用指甲抠开锁孔边缘的锈迹,又往锁芯里吹了口气,“这种锁有时候会这样。”
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根细铁丝,这是他随身带的,家里那台老缝纫机总卡线,用它挑过几次就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郑砚深在看见铁丝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铁丝此刻被弯成小钩,小心翼翼地探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程中玉缩回手,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黑灰,他在裤子上蹭了蹭,低声说:“好了。”
他把修好的锁递过去,郑砚深却没碰他递来的锁身,反而伸手捏住了最远端的细链 —— 那里离他的手最远,也最干净。
程中玉递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他看着郑砚深捏着细链把锁挂回车架,对方的手指修长干净,连指甲缝都泛着白,和自己刚在裤子上蹭过的、卡着灰、带着薄茧的手形成刺眼的对照。
刚才修锁时攒的那点热乎劲,瞬间凉了下去。
“谢了。”
“走了。” 郑砚深跨上单车,黑色的身影很快汇入放学的人流,没再回头。
程中玉站在原地,悄悄挥了挥手,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线,才蹬上自己的旧单车,往菜市场赶。
远远地,他就看见妈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破塑料袋,从菜贩倒掉的菜叶堆里捡还能吃的青菜。
“妈!” 他跳下车,跑过去蹲在妈身边,把她手里的塑料袋抢过来,“我来捡,你先回家。”
母亲抬起头,看见他校服上的污渍,皱起眉,“怎么又蹭这么多灰?”边说边伸手想摸他的衣服,碰到硬邦邦的污渍时顿了顿,没再追问,只叹口气,“快脱下来我洗洗,明天还得穿。”
程中玉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妈,这是我帮同学忙不小心蹭到的。你先回家吧,我捡完就回去。”
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搡着往家走。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程中玉捡起一片烂菜叶,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他最该在乎的,不应该是郑砚深喝不喝他的豆浆,而应该是母亲因长期泡冷水而皲裂的手,是家里那台嗡嗡作响的旧冰箱,是那些催债的人不再半夜砸门。
至于郑砚深……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觉得,那个人就像这夕阳,好看,却遥远,终究不是他能追逐的光。
……
高中三年像本被风翻旧的练习册,页码哗啦啦地过,程中玉校服上的豆浆渍早洗得看不见了,可心里那点隐秘的悸动,却像钢笔漏的墨,晕开一片,擦不掉,也遮不住。
他没再送任何东西。三年很长,足够让他长大,学会在现实里低头——那杯被冷落在桌角的豆浆有多可笑,他后来才懂,就像他终于明白,当初弯腰替郑砚深捡起掉落的笔记时,对方那句“不用了”里藏着的疏离。超市货架上五块钱一盒的寿司,和郑砚深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装在原木盒里的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他书包侧袋里常年备着的细铁丝,在别人眼里或许怪异又寒酸;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郑砚深永远平整干净的衬衫摆,隔着的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很感谢郑砚深。他永远记得高一那年,肖扬带着人打他时,是郑砚深轻飘飘的一句又一句话,让那些拳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感谢郑砚深的存在,感谢对方没像其他人那样,把他当成透明的尘埃,感谢那些哪怕只是出于习惯的、淡淡的回应,也足够让他在这所格格不入的学校里,撑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日子。
他只敢做些最微不足道的事:郑砚深的水杯空了,他路过饮水机时会顺手接满;黑板擦得不够干净,他会趁着课间没人,踮脚再擦一遍最高处的粉笔灰;分组活动时,他永远第一个举手加入郑砚深的组,然后默默承担所有琐碎的杂活,递资料、抄板书、整理报告,像株沉默的影子,守在郑砚深身边。
三年里,程中玉从不越界,只是有时,他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难题,攥着练习册在座位旁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会鼓起勇气走到郑砚深面前。
“这道题……”程中玉捏着练习册,指尖在“解析几何”四个字上磨出薄茧,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郑砚深正转着笔,闻言抬眼,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哪里不懂?”】
程中玉指着题目的手在抖,郑砚深没接他手里的练习册,只是偏过头扫了一眼,便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笔锋在纸上落下,“这里,找圆心到直线的距离。”
他讲解时身体微微后倾,拉开半臂的距离,像是刻意避开什么。
程中玉低着头,能闻到对方袖口淡淡的雪松味,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敢盯着草稿纸上的公式。
直到郑砚深把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过来,他才慌忙伸手去接。
回到座位上,他又盯了郑砚深好一会。
这几天,“郑砚深要出国”的消息像蒲公英的种子,在教室里传开了。有人说他要去英国读预科,有人说他拿到了美国名校的邀请函。
他见过郑砚深的申请资料,摊在桌上时不小心瞥见的——烫金的学校标志,流畅的英文签名,还有一张穿西装的照片,郑砚深笑得比平时柔和,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笃定。那是程中玉永远够不到的世界,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他羡慕郑砚深。羡慕他不用为了一块钱的公交车费纠结,羡慕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谈论“未来规划”,羡慕他的人生像铺好的红毯,平坦又明亮。而自己呢?未来是菜市场烂菜叶的颜色,是永远算不完的账单。
最后一次问郑砚深题,是高考前一周。程中玉捏着卷子,站在郑砚深座位旁,迟迟没开口。
“还有事?”郑砚深合上错题本,抬眼看他。
“没、没有。”程中玉慌忙摇头,把卷子往身后藏,“就是……祝你……”他想说“一路顺风”,又觉得太矫情,想说“前程似锦”,又觉得太遥远,最后只憋出句,“考试顺利。”
郑砚深挑了下眉,像是觉得他奇怪,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也是。”
那天放学,程中玉又跟在郑砚深身后。看着他骑上山地车,铜铃声清脆地响着,渐渐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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