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车上先下来一位中年妇人，正是早先守在这里的祝姑姑。
祝姑姑站稳，四下看了看，才弯腰去扶车里探出的那只白瓷般的手。
马车上下来的女人衣着华贵，仪态万千。眼角虽有些许纹路，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公主府的大管家这时也走上前：“老夫人，咱家姑娘等您多时了。”
周道雅满面笑容：“德荣，你看着可是比从前胖了不少。”
被唤作德荣的大管家眼眶泛红：“老奴能有今日，是托您和姑娘的福。”
周道雅拍拍德荣的手：“你如今是长公主府的周大管家，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德荣抬起袖子拭下眼角，面上又笑起来：“老奴失态，您别怪罪。如今姑娘也生了小姑娘，咱们终于是熬出头了。”
祝姑姑紧闭着嘴跟在二人身后。
待几人进了门，周道雅敛起笑容问道：“阿珠她可有受苦？”
周德荣嗓音有些尖细：“太后娘娘放心，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祝姑姑也在一旁开口：“虽说女子生产难免遭罪，但咱们公主顺利得很，不过一个时辰便生完了。”
德荣也跟着宽慰周道雅：“是。而且小郡主乖巧得很，夜里也不闹人，公主如今稀罕得不行。”
周道雅笑容越发真实：“是了，阿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她的女儿定然是像她的。”
二人搀扶着周太后进了里间，采荇采乐和秦姑姑见到来人，带着一众仆婢跪了满地。南宜珠面色还有些苍白，正趴在床边看摇篮。见到她纤细的身影，周道雅登时红了眼眶：“我的阿珠，何曾受过这么大的罪。”
南宜珠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母后，我在宁西的时候受的苦可多着呢。”
周道雅不听，她的宝贝女儿受了大罪，她得好好准备赏赐的东西。祝姑姑这时笑着开口：“殿下怕是不知，太后娘娘今日差点把库房翻个遍。”
“哦？母后带了什么好东西？”南宜珠小心地坐起身“可不能比皇后当年的差。”
“母后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周道雅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南宜珠的额头，二人视线对上，各自笑开。
“啊…呀…”这时摇篮里也传出婴儿的咿呀，灯火晃动间，三张相似的脸露出一样的梨涡。
周道雅向着身后招招手，祝姑姑递上来一个盒子。“这是你外祖父前些日子进宫时给我的。”说到这个，周道雅面色有些古怪地开口。
“父亲说，他梦中回府路上，路过一棵玉兰树，被枝头刮住衣服不让他离开，行动间落了他满怀玉兰花。醒来后他想了好几天，听皇儿说你要生了，才想到可能是你的孩儿。”
周道雅面色温柔地看着摇篮里的女婴：“阿珠的孩子，还未来到世上就如此亲近我们周家，是与我们有缘。”
南宜珠语气骄傲：“谁让是我的孩子呢。”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入手温热的平安扣。
“暖玉？祖父费心了。”南宜珠对着灯火细看，白玉的平安扣质如凝脂，油润无瑕。“母后，这看着比我那块好呢！”南宜珠扯住周道雅的袖子晃晃。
“你呀，怎么还和自己女儿争这些。”周道雅语气无奈，嘴角却是落不下的笑意。“明明是一样的东西，罢了。待回宫，把我那套籽料的镯子拿给你。”
“那可是前年的贡品”南宜珠凑近周道雅，靠在她怀里“儿臣多谢母后赏赐啦！”
周道雅拍着她的背，神色温柔。
摇篮中的孩子突然咿呀出声。两人看过去，婴儿冲着他俩笑得甜蜜。南宜珠乐了，伸手拨弄了下孩子的手指“母后，她可乖了，晚上都不怎么哭呢。”
周道雅看着面前女儿憔悴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南宜珠刚出生的样子。如今她的宝珠，也有了心爱的孩子。
“嗯，她一直很乖。”周道雅垂下眼。
南宜珠全然不觉：“这么乖啊”她爱不释手地又拨了拨孩子的指尖“娘的乖宝，你要好好吃好好睡，然后好好长大。”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对上母亲温柔的眉眼，又低下头拉住女儿的手“娘和外祖母，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内侍前来敲门。“太后娘娘，该回去了。”
祝姑姑扶着周道雅站起身：“那哀家先回去了。”周太后终于愿意碰一碰她的外孙女，她也勾了勾婴儿的小手：“明日洗三，哀家和宸儿再过来。”
“恭送母后。”南宜珠弯了下腰，又笑意盈盈地看向母亲“母后可要早点来陪我。”
“当然了，你好好休息。有事交给江清和下人去做”周道雅面色温柔，在南宜珠的目光中走出房门。
————
永华长公主府洗三没请外人，只有公主府一家四口加上太后和皇帝，但皇后和嫔位以上也各自送了礼来。
林晏之的亲生父母远在宁西卫，在接到公主不日生产的消息后也动身往京城赶。
抵达那日，林衡和于芳先回的林府。林府正院经年无人居住，林于二人也不是奢靡的性子，故而院子没人打扫。
得知他们夫妇要回来，南宜珠早几天就让采荇带些下人洒扫过了。
二人洗去风尘，便带着从宁西卫带来的礼物匆匆往公主府去。
江清正带着林晏之等在门口。
“晏儿——”于芳一把将林晏之抱进怀里。“娘的心肝，想不想娘？”
“还在外面，娘。”林晏之被抱得动弹不得。他才刚学武，哪里打得过他娘身经百战练出来的力气。
“死小子。”于芳捏了一下林晏之的小脸，“说，想不想娘。今年都没来…”
“娘。”林晏之打断于芳的话“晏之自然想念娘亲”，他抬头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林衡“也想爹了。”
林衡拍了拍林晏之的肩“嗯，晏儿，得你来信，为父甚慰。”
“哈哈，好了”江清大笑两声“进去说吧，公主和娩儿还等着见你们呢。”
于英拉着林晏之的手，林衡在身后虚扶着她们母子一同走进公主府。
“说真的晏儿”于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来信说要陪着公主生产，今夏不来宁西卫，你爹都看哭了。”
“咳…”林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江清，江清对他挤挤眼睛，他又看向林晏之“晏儿如此孝顺，为父甚是欣慰。”
“晏儿像你，重情义。”江清带着笑说“那天夜里他和我们说今年不去宁西，要在家保护公主，可把公主感动坏了。”
“嗯。”林晏之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以后还要保护妹妹！”
“哟，那可不得了了。”江清笑着看他“妹妹那么小，晏之得保护她好久好久咯。”
“好久是多久？”
“嗯——可能要保护六年，等妹妹像晏之这么大？”
林晏之至今整个人生才六年，他看了看林衡，林衡含笑不语，他又看向于英，于英玩味地看着他。于是林晏之低下头想了想：“那好，我保护妹妹一辈子。”
江清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小子！你保护妹妹一辈子，你义父我干什么吃？”他敲了一下林晏之的头“你给老子好好念书习武，义父、南姨还有你爹娘，我们会保护你们一辈子。”
小小的林晏之还不懂一辈子有多长，他只觉得那天的风很轻柔，三位长辈的笑容也很温暖。
四人一起进了屋，于英进内室时南宜珠正靠在床上，怀里抱着江娩卿逗着玩。
“说什么一辈子？我在屋里都听见了。”
“没什么，晏儿说要保护你和娩儿一辈子呢。”
南宜珠没出声，眼眶有些红了。于英见了连忙上前：“哎呦我的公主殿下，月子里可不能哭啊。”
南宜珠拉住她的手垂下眼：“…对不住，英姐姐。”
于英没听明白这是哪里来的歉意，她嗯嗯两声“没关系没关系。”她只以为公主是被感动了。
南宜珠却拉着她不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我抢了你的孩子。”
“嗯？！”于英一脸震惊地抬头，见南宜珠满面愧疚，这才发现她竟然是真心这样觉得。
……许是女子孕中思绪多，长公主刚生产完，怕是那些想法还在她心里囿着。于英想了想，还是发问：“公主这话从何说起？”
“晏儿今年没能陪你……”
“殿下”于英哭笑不得地解释“若没有您在皇上面前替我与衡哥求情，如今我也只能和晏儿一起困守京城。”
“可…你不想晏儿吗？”
于英眼圈也有些泛红“我怎会不想他呢。我都知道，若不是长公主，晏儿哪能去边关陪伴我们。”
古来军士镇守边关，妻子皆当留守京城，既是荣宠，也是威慑，防止边关生乱。
长公主为他们夫妇求了情，又求了恩，林晏之才能每年偷偷去边关与他们相聚，皇帝是信长公主才信他们夫妇。
“我们夫妇，欠了长公主大恩。”于英拍拍南宜珠的手，这时，江娩卿突然咿呀出声。
南宜珠连忙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小郡主自己玩得开心，一眼都没看她。她心情好了点，抱着孩子给于英看。
“看，娩儿不哭也不闹呢。”
于英低头看去，小孩好像也在看着她，嘴里呀呀两声。
“真像你啊！”于英擦了擦眼睛，又小声说：“还好是像你。”
南宜珠听见笑开了花。江清长得也不丑，剑眉星目，锋锐逼人，好一个俊朗郎君。女儿的鼻子嘴巴其实更像江清，只是一双眼睛和她一个模样刻出来似的。
像她，像皇兄，像母后，像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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