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洒进屋内,将楚袂伏在桌上的影子拉得修长。
已经连续抄了一上午,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笔走龙蛇间,几滴墨汁不小心溅到脸颊上,楚袂随手一抹,反而在白皙的脸上脱出长长的墨痕。
“要是云舒还在就好了!”他叹了口气。
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慌忙起身。
“师、师兄?”楚袂打开门,只见沈晨晔提着食盒站在门前,一身干练长衫衬得身形挺拔。
沈晨晔目光落到少年脸上,嘴角微微上扬,走进去在桌上找了个位置艰难将食盒放下后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
“别动。”他轻声道。
楚袂僵在原地,沈晨晔的指尖隔着帕子日内轻柔擦过他的左颊,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沈晨晔展示手帕上黑色痕迹,“墨,这边还有。”
他的手移向少年的右脸,力道稍重,缓缓抹过颧骨。男人眼神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事务,实际...
楚袂屏住呼吸,沉浸在这份温柔里,脑海中忽然闪过祭月节当天算命先生的话。
“人生无常,珍惜当下”
“不要因纠结心中的困惑”
......
“追寻答案,反而会错过”
“趁还来得及,好好珍惜”
他自知是个很笨的人,否则也不会连几句话都想不通。
这段时间,弄不懂的情感和诡异的梦魇在心中交织缠绕乱作一团。甚至昨夜,男人要求他别偷跑时,他都没有给出完全肯定的答复。
此刻,在男人温柔专注的目光中,楚袂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好了。”见他有些走神,沈晨晔最后隔着帕子点在他鼻尖,眼中漾起笑意,“抄个经也能抄成花猫。”
楚袂耳根发烫,偷偷瞥了眼乱成一团的桌子。那些是抄写到一半听见门外风铃时慌忙起身,衣袖扫乱的纸张。
“可能是蘸墨时太用力了。”
沈晨晔摇摇头,开始收拾桌面,“先吃饭,吃完一起抄。”
食盒被打开,里面是两人的饭菜,清蒸鲈鱼、炒小青菜、山药排骨汤,还有桂花糕。
香气扑鼻,楚袂眼尖的发现还有一层。
“最底下的是什么?”
听见他问,沈晨晔笑而不语,在他的注视下揭开盖子。
那是一碗满满当当的黑色汤药...
楚袂瞬间变了脸色,沈晨晔假装没看到,但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默默将筷子给他,“吃饭。”
两人安静的吃着,偶尔目光相接,楚袂便慌忙低头小口吃着饭,耳尖红得像窗外的彼岸花。
依旧是沈晨晔快速吃完,默默等着细嚼慢咽的楚袂。
饭后,沈晨晔脱下上衣,让楚袂给他上药。
看着那些伤痕,心里某个角落酸酸的。楚袂咬着唇,嗓音微哑,“还疼吗?”
“好多了,药膏很有效。”
“有几道伤痕比较严重,至少需要连涂七八日,才不会留下疤痕。”
“那就只能麻烦阿楚了。”
当时为了让沈年松口,沈晨晔承担双倍责罚,四十戒鞭已经完成,可足足两百遍的《清静经》还剩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顾芳兮也在抄。
饭前说了,沈晨晔留下来一起抄写。今日的阳光不错,他便建议去屋前草坪的凉亭。
凉亭下,楚袂想要再劝阻一下,“师兄的伤真的没关系吗?”
“无碍。”沈晨晔在他对面坐下,拿着一只笔已经铺开纸张,“两百遍不是小数目。”
楚袂抿着唇,就知道劝不动...
亭下微风惬意,安静得只有鼻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抬头,楚袂看见沈晨晔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光影,侧脸在阳光下如同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不知过了多久,楚袂手腕开始发酸,字迹也变得潦草,沈晨晔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错了。”
一丝微妙的触感从手腕蔓延开来,楚袂心头一跳,凑近看,“哪儿?”
“这,重写这一行。”
沈晨晔凑近指着其中一个字,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楚袂的耳际,他一点不敢动,生怕稍不注意就会碰到对方的脸。
“专心点。”沈晨晔松开他的手,坐回原位,“执法长老最讨厌错字。”
楚袂点点头,心跳渐渐平稳,重新抄写。但男人的存在感很难忽视,握笔的姿势,写字时微微抿起的唇,还有袖口随着动作露出的半截手腕。他的注意力总是被不自觉被吸引。
“又错了。”沈晨晔突然说,“专心一点。”
“啊?哪里?”楚袂下意识摸摸鼻子,小声反驳“我...我很专心的。”
沈晨晔不拆穿,挪到他身边指着纸上的字,“这里,少了一笔。”
两人靠得太近,肩膀贴在了一起,楚袂脸有些烧得慌,小心补上那一笔,“这样?”
“嗯,继续吧。”
沈晨晔也不挪开,就着现在的姿势继续抄写。
楚袂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明明脸上烧到快要爆炸,也依然没有主动侧开肩膀。
于是他们肩并肩坐着,各自专注抄写。阳光慢慢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融为一体。不知何时起,楚袂的手臂完全贴着沈晨晔的手臂。
他隔着衣料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这种亲密的距离,从刚开始的紧张逐渐变成莫名的安心。
抄完最后一个字,夕阳已经将偏峰的草地染成金色。楚袂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
“抄完了?”沈晨晔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慵懒。
“嗯。”楚袂点头,忽然注意到对方袖口沾了一点墨渍,“师兄袖子脏了。”
“无妨。”
“我帮你洗?”楚袂嘴比脑子快,随即又觉得这话有些亲昵,连忙补充,“毕竟...毕竟师兄陪我抄了一下午。”
沈晨晔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潭。少顷,他轻声道:“好。”
楚袂整理着忙碌了一下午的成果,沈晨晔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问:“还差多少?”
“算上顾师姐的进度,应该还差......六十遍。”
三个人一起努力都还欠这么多,楚袂有些泄气。沈晨晔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明天我还来。现在先吃饭,一起。”
他说明天还来......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亭中。恍惚间,每次在人堆时楚袂的眼神总会找寻沈晨晔的身影,今日这般静静的相处,随时抬头就能见到的场景,是内心深处渴望的。虽然过程中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心跳加速,脸颊发热。但在种种情绪复杂的底层,好像是十足的安心。
放在以往,楚袂不爱在饭点人多时去前山,更不会在心情沮丧没有胃口时去,此刻却不自觉浅浅的笑了一下,借着沈晨晔伸来的手站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被罚抄也不全是坏事。
翌日清晨。
沈晨晔带着师弟们晨练后,如约带着汤药来到偏峰。
楚袂幽怨的看着男人,还是被迫将苦涩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昨日有了经验,今日抄的就很快,抄完后,就该上药。
药膏的清香还萦绕在指尖,楚袂用绢帕仔细擦拭。
沈晨晔背对着他,刚将里衣披上肩头,素白的衣料还未完全遮住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虽然已是秋日,正午的阳光依旧强烈,透光窗棂将他的宽阔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师兄,系歪了。”楚袂忍不住出声提醒。
沈晨晔侧头看了看,果然右侧的衣带比左侧的长出一截。他试图调整,却因背上刚涂完药不便动作,几次都没弄好。
他笨拙的模样过于滑稽,楚袂就要憋不住笑。
“我来吧。”不等回应,楚袂上前两步,主动替他整理。
距离拉近,男人身上淡淡药膏清苦气息和灼热的体温扑面而来。指尖不小心碰到锁骨,触感温热,楚袂不明白,这人的体温为何总是滚烫。
刚拉上衣带,他怔愣了一瞬,直观的发现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距,明明孩童时期亲近接触时还没这么明显。
“好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楚袂强迫自己专注系衣带,却控制不住耳根发烫,“马上...”
当他系好腰侧的第一个结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大师兄听说你在——”顾芳兮的声音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晨晔的衣衫半敞,露出大片肌肤。楚袂的手指停留在他衣领处,沾满药膏的绢帕也不知何时被风吹落。
两人同时转头,与站在门口的瞪大双眼的人对视。
“抱歉!”顾芳兮嘴巴微微张开,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开始手忙脚乱的后退,“我不知道你们...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怎么了?”
楚袂还不知道她脑子里进行了怎么样的天人交战,除了刚被撞破时的短暂惊讶,此刻他抬头用眼神询问男人,不明白顾芳兮的为何反应这么激动。
沈晨晔侧身把人挡在身前,从那呆愣单纯的表情,就知晓他完全没有感情方面的概念。
楚袂也确感情上是完全没有开窍的人,只会害羞脸红心跳加速。
“那我问问。”沈晨晔迅速拢好衣襟,全然没了方才的笨拙,“芳兮,何事?”
楚袂想,这声音莫名有些冷峻。
顾芳兮站在门外,楚袂被男人挡住,人影都见不着,又或许是顾芳兮根本就没走出来。
“掌门师尊召集大家去正殿议事,说是和关枫林城有关。”她语速飞快,像是想一口气说完,“我先去了,你们也...也要抓紧结束才好。”
说完就像受惊的野兽般逃走,不忘砰的一声带上门。
屋内重归寂静,楚袂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晨晔系好腰带,神色如常,“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师兄,顾师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楚袂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晨晔整理衣袖的动作微微一顿:“误会什么?”
“就是...我们......”楚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男人,嘴唇蠕动,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什么怪怪的点...
到底是误会了什么?怎么办啊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沈晨晔忽然伸手将他衣领上沾到的一点药膏抹去,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涂药而已,有何可误会?”
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颈侧的皮肤,痒痒的,让心里也跟着酥麻,楚袂浑身一颤,可沈晨晔的表情太过坦然,反而显得他自己心思不正。
“走吧。”沈晨晔率先推门而出,楚袂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上。
枫林城当晚,有许多门派的弟子在场。
清风派没有刻意隐瞒,鬼族左使左霍出现的事很快在各大派流通。
各大门派紧锣密鼓的商议后,结果很快传遍四面八方。
血雨阁掌门的戚世荣的原话是:“此事非同小可,靠传讯令牌商讨左襟见拙得不到有效的进展,血雨阁愿诚邀天下各派,齐聚一堂,商讨此事。”
此消息一出,得到大部分门派的支持。从今早开始,血雨阁就开始马不停蹄广发邀请函。
修真门派,无论大小,只要愿意,皆可派代表前往。对于一些小门派来说,能和血雨阁这种大门派接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愿意。
一些熟知血雨阁作风的门派知晓,如今情况还未明确,这番大张旗鼓,声势浩荡,无非是想要展现富饶顺便拉拢人心。
沈刑天懒得掺和,便让执法长老沈昊君带领弟子前往血雨阁所在的南山洲...
南山洲准确来说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最先出现的是高耸的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延绵伟岸,墙下是一条护城河,流淌着湍急的河水。
城门大开,两侧有人把守。
周锦帆拿出邀请函,门口散漫的弟子结果一看,态度瞬间宫恭敬:“原来是清风派的贵客,请稍等片刻。”
恰巧这是城内走来一名身穿黑红长衫的青年,守卫小跑上前,低语几句。
闻言,青年阔步朝城门口走来。
那人落落大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很清爽,开口便是清朗的嗓音,“诸位贵客,在下血雨阁戚向言,阁主估摸着清风山到南山洲的路程,特派晚辈来此接应。”
沈昊君道:“原来是向言小友,麻烦带路吧。”
戚向言礼貌微笑:“诸位,这边请。”
刚进城,有人牵来马匹和一辆马车。
顾芳兮好奇,“不是都进城了,怎么还要骑马?”
闻言,戚向言颔首轻笑,“为了方便诸位,请先上马,这是为两位姑娘特意准备的马车,其余稍后会为大家解释。”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子。不过盛情难却,我就不推拒了。”
“姑娘实在有趣,请。”
另一边,楚袂准备上马,就被顾芳兮拉走,“你细皮嫩肉的,跟我一起坐马车。”
城内店肆林立,稍远些还有亭台楼阁,宽阔的主道上多的是行人和马匹。
忽然,街边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楚袂掀开帘子看去,身材健壮的女子在和一瘦弱男子拉扯,嘴里不停指责道什么男子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一天只知道瞎混,男子敢怒不敢反抗,只得摇头祁连承认错误。
听到这马车内三人明白,原来是两口子在吵架,难登大雅之堂。
顾芳兮看了乐子,锤着腿笑了半天。
沈朝若不屑,嗤笑一声嘲讽道,“想不到这南山洲的民风竟如此剽悍。”
马车内的时光多少有些无聊,就有人开始忍耐不住。
顾芳兮探出身问,“戚向言,还要多久才能抵达血雨阁?”
前方骑马的人回头,“姑娘说笑了。”他清了清嗓子,介绍:“我们眼下所处的地方,便是血雨阁地界。”
“你是说,我们脚下的这片都是血雨阁?”沧霖惊叹的问。
“没错,南山洲便是血雨阁的范围,一共由六个城区,一百零八座阁楼,三十六条街道组成。”
“咳咳。”顾芳兮低声提醒,“沧霖别东张西望。”
沈晨晔问:“如戚兄所言,那我们这是前往何处?”
“虽然整座城都是血雨阁的范围,部分长老认为,修行和世俗需要分开,掌门特此在城池最后放开辟了一块空地,那才是血雨阁核心势力所在。清风派与血雨阁交好多年,自然要带领诸位前往。”
秋高气爽,过去许久,才来到戚向言口中的地方。
“到了。”
血雨阁的正门很奢华,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延绵而上,两侧立着鎏金盘龙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着华贵的弟子穿梭其中,引导宾客。
或许正如戚向言所说,这里是血雨阁核心地带,因此南山城内络绎不绝的各派修士,在这明显少了许多。
楚袂跟在队伍末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与清风派山水的自然氛围不同,这里处处都透露着奢靡的气息。
“楚楚,陪我去个地方。”
顾芳兮突然落后来到身边,楚袂有些抗拒,面色如水,“我们不是要和长老去见血雨阁前辈吗?”
“没事的啦。”顾芳兮低声说,“那种场合有大师兄就行了,不需要我们。”
沈朝若看到两人脱离队伍,准备告状,可她发现,要告状的对象正带着笑意,目送两人离开。
沈晨晔不想楚袂离开清风派还恪守陈规,有顾芳兮在不会出现什么岔子,便没有阻止。
两人离开后,剩下的人在戚向言的带领下来到血雨阁待客大殿内。
看到为首的沈昊君,戚世荣笑着迎过来,“千盼万盼,可把沈兄盼来了,怎么没见刑天兄的身影?”
“戚阁主客气了,派中事物繁忙,掌门抽不开身,特命令我带领弟子前来。”沈昊君对身后的弟子们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来见过戚阁主。”
“戚阁主安。”
“想必这就是贵派的晨晔侄儿。”戚世荣眼中闪过赞赏的目光,拍了拍沈晨晔的肩膀,“果然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一看就前途不可限量。”
这人浓眉大眼国字脸,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忠厚老实,但仔细看会发现对方双眼不断闪耀的精芒,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沈晨晔客套的回道:“前辈谬赞,晚辈才疏学浅,怎比得过贵派弟子精彩绝艳。”
“哈哈,谦虚,真谦虚。”戚世荣大笑。
“贵派不仅男弟子优秀,就连女弟子也是沉鱼落雁般,令人羡煞。”
沈朝若突然被夸,洋溢着得体的淡笑。
“戚阁主,不知除了清风派,其余门派还有谁已经到达?”
沈昊君实在不喜这社交互夸的场面。
“沈兄不说,还差点忘了正事。”戚世荣拍手说道,一副恍然的样子,回头,朝着身后的戚向言开口。
“向言你带几位师兄去安排好的客房,我和几位前辈商讨要事。小辈们远道而来,有什么需要吩咐血雨阁门内弟子便可,若是闲来无趣,就让向言领着你们四处逛逛,看看我南山洲的美景。”
“是,阁主。”
血雨阁的客房,为了方便各派,安排尽是院落一般。
入口走进,一圈整齐的房屋,雕花红栏,贵气奢华。
“这便是几位的住处,大家可自由选取,如有其他什么需要,可到前面的院子唤我便可。”
“多谢戚兄。”
沈朝若巡视一圈,来到沈晨晔身侧,“大师兄,靠里的两间房我选了一间,剩下一间便留给顾师姐吧。”
“好,朝若决定便可。”
虽说是一个门派,但男女有别,沈朝若自然给没在的顾芳兮留好房间。
楚袂(着急):师兄,她误会了!
沈晨晔(靠近):她没误会,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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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南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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