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军，一支致力于从火焰教会手中夺取原初之火的地下势力。
亦是一帮不啻于邪教徒的疯狂之人。
澍知道朱诺对他们十分反感，哪怕是在自身陷入那样境地时，也在不断告诫着她，不要相信这帮人，要远离。
数日前，猎人村。
漆黑小木屋内，传出“哐当”烛台落地声，唯一一线火光熄灭，伴随着瓷碗与杂物散落一地的声响。
朱诺愤怒而沙哑的向外质问：“他们是谁？是谁允许陌生人进村的？！”
小心翼翼靠在木屋门沿外的莉莉觑向一旁的澍，目光透露出求救的信号。
澍抿了抿唇，一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暗自观察着这些未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们，心中仍有诸多疑虑——朱诺染病的消息被她们完全封锁在了村内，理论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走漏风声，引来这些水底的鳄鱼。
澍很清楚朱诺对于这些地下势力，尤其是反抗军是什么态度。
她是一村之长，担负着这座村庄每一个人的性命重量，猎人村里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像她一样来历不明，过往成谜的哨兵。
尽管时代已经不同，但像她们这样没有教会背书的异类依旧难以正常的融入社会，成为猎人，起码是一条能保全自身、过上安稳日子的正途，而一旦和这些人扯上干系，成为城邦与教会的敌人，这脆弱的沙堡必定会迎来一朝倾覆的结局。
没有其他可能。
她们很清楚这一点，但此时此刻，她们似乎又没有其他选择。
朱诺身上所感染的噩兆病，她们没有治疗方法，甚至于那些大城邦里的医生、教会的药师，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
这是一种无药可救的传染病，一旦感染只有死亡一途，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在发现感染者的第一时间，将她们隔离起来，烧成灰烬。
没有人知道噩兆病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感染源和作用机制，所有医生仅知晓的是：噩兆病的感染者将会在感染后出现肢体腐烂的症状，腐烂的皮肤猩红，看起来如同某种诡异的菌类，它会一步步蚕食人体的肌肉和骨骼，身体慢慢融化成血一般的液体，旁人接触了这些液体，又会成为新的感染者。
这种症状，就被称为‘猩红腐烂’。
而噩兆病之所以被称为噩兆病不仅是因为它的感染力，更糟糕的是，这种病会引来另一种肆虐大地的灾难，灰烬之潮。
一旦处置不及时，在两种灾厄的共同绞杀下，一个村庄、一座小镇，乃至于一座城邦，都会在极短时间内付之一炬。
这样的悲剧正在这片大地上不断蔓延着。
澍很清楚，在如此灾厄面前哨兵与普通人并无区别，朱诺与她们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但她同样明白，村子里的很多人没法眼睁睁看着朱诺死去，尤其是莉莉。
眼看无助的少女眼眶渐红，澍轻轻叹了口气，而站在莉莉身后的瑞文先一步开了口：“是我允许他们进村的，朱诺，他们说有治疗你的方法。”
“荒谬！”朱诺的声音愈发愤怒，引起了一阵剧烈咳嗽：“咳、咳咳……瑞文，你可是、是医生！”
瑞文当然知道这样病急乱投医的想法有多荒谬，只能半叹半劝地说：“朱诺，我们——”
屋里又传出锤床声：“让他们滚！我…我给予你信任、和权力，是为了让你保护其他人，不是……”
“妈妈！”莉莉带着哭腔的叫声突然打断了她们的争执。
大人之间的对话，她们更深的忧虑和考量，莉莉不懂，也不愿意懂。
如果放在平时，她这么叫朱诺一定会被严厉地纠正，朱诺只让她称呼自己为‘朱诺阿姨’，她就是这么固执而古板的一个人。
但现在，木屋之中却短暂陷入了沉默。
“我明白您的顾虑，也知晓诸位对我等并不信任。”
站在门外身披罩袍的高瘦男人开口说道：“对于猎人村的存在，对朱诺村长，我等一向尊重并且钦佩，我知道我等前来的时机很难令人不怀疑，但是对于噩兆病，从发病到最终死亡，过往所知最长的存活时间只有十五天。”
“事实上在七天后，腐烂就会蔓延至半身，到那时即便服用了药剂，也会因为大部分器官功能丧失和身体的缺损，导致衰竭死亡。所以出于时间考量，我等才会在此时贸然来访。”
瑞文敏锐地问：“你们从哪得来的数据？有实例支持吗？”
“当然。”高瘦男人说：“我们不仅有实例，还有已经成功的治愈者存在。”
“这么说吧，我们已经知晓了噩兆病的源头从何而来。”
瑞文惊讶语塞。
最终，朱诺也没有允许他们进入屋中。
在‘护送’他们出村的路上，澍始终一言未发，直到那三人踏出猎人村的界限，那为首的高瘦男人才再次开口：“我可以将合成药剂的材料告诉你。”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澍谨慎地回道：“代价是什么？”
男人阴沉地笑了笑：“那些材料，即便知晓对于你们而言也难以获取。就像火种一样，强悍的猎人，你们村子所拥有的火种，还够维持几天呢？一旦失去火种的庇佑，即便是猎人村，又有多少把握能从灰烬之潮中幸存？”
“一次也许可以，两次、三次，还会剩下多少人呢？”
澍没有回答。
男人幽幽地叹道：“世人不理解我等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我等追逐自身的理想。”
“传火之人消失，大地灾厄肆虐，这正是终焉之日即将到来的明证。教会宣称女神们庇护世人，但你我皆知日光之下，大地上必有未被太阳辉光所照耀的角落，他们的性命又该由谁来庇护？”
“我等是反抗之人，却并非恶徒，只是不甘原初之火被教会一手掌控，这生命之火原属于世人，也该燃烧于大地之上，给予所有人以庇护。”
“尊敬的猎人，我等知晓您的能力，也明白您的顾虑，此刻你我的交谈，与猎人村毫无干系，仅仅是两个陌生之人间的对话。倘若您有了其他想法，可以拿着这枚徽章到罗伊尔城来，届时自会有我们的同胞给予您帮助。”
……
看着眼前之人，澍轻轻拈了拈了手指，那枚徽章早在进城之后就已经被她藏匿在了别处。
“正是。”那名牧师颔首说道：“请原谅我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澍也根本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在此时此地，不论她是否真的与反抗军有所勾结，他们之间有过交集却已是板上钉钉，她先前未曾想过这帮人居然不仅是混入了罗伊尔城邦中，更是胆大到伪装成教会牧师，堂而皇之出现在光明大教堂之中！
火焰教会的守夜人里有着拥有‘搜神’能力的超凡者，一旦被抓住痕迹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澍不由对他贸然露面心生不满：“这可是火焰教会的大本营。”
“是的，长话短说吧。”那牧师道，“先前让您前往地下水道，本是想引荐泽塔先生与您见面，毕竟他手中拥有着我们目前合成药剂所缺失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份材料的其中之一，没想到会出现意外，让教会鬣犬破坏了他们的仪式，也将您卷入其中。”
“我听说她们将几位无辜者一部分送到了精神疗养院，一部分送到了这里进行安置，您、应当没有被怀疑吧？啊，我的意思是那些惯于行走于暗夜之人，总是过于警惕，乃至于——”
“没有。”澍没说真话，但也没说假话：“我说我是来这取报酬的，但是她们发现了我的猎人铜章有问题，所以多盘问了几句。”
那牧师了然：“的确，这是猎人工坊常有的事，还不足以构成她们怀疑的理由。这就好，您是我们的客人，得知您遭遇意外，领袖于是特意派遣我前来与您会面，虽然冒些风险，但您的安危更加重要。”
澍心中发笑，点了点头：“谢了。”
牧师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神情，便又说：“以现在的情况，泽塔先生已然出事，时间不等人，领袖的意思我们可以先取得另一份材料，他会想办法找到泽塔先生收藏物品的地方。”
依照反抗军的说法，合成药剂所需要的十三种材料里有十一种他们手中还有剩余，唯独最重要的两样缺失，一份名为‘暴风之主的鳞片’，一份是‘死河车’，两样都是神话传说级别的东西，是否真实存在都很难讲。
即便真的有，澍也很怀疑那会落在普通人手里，而不是被收藏于某座教会的圣物堂中。
澍于是问：“你们知道‘死河车’在哪？”
“是的，就在这里。”那牧师言之凿凿：“我亲眼所见，‘死河车’就在这座光明大教堂的大主教琼安的手中，由她亲自看管。”
“那位大主教虽然也是一位超凡者，但她并不善于战斗。只是想要从她手中得到‘死河车’也并不容易，她的身边还有着诸多护卫，除了城邦的治安卫队之外，威胁最大的便是教会的守夜人，尤其是守夜人的团长‘不死之鸟’莉莉丝，以及那位神秘的夜行者头领拉弥亚。”
果然，听起来想要取得‘死河车’的难度与夺取‘原初之火’似乎并不差多少。
牧师顿了顿，露出颇为忧虑的神色：“当然，我知道这样做风险极大，但是时间……”
澍轻声打断：“我知道了。”
那牧师一怔，几不可见的惊喜在他的瞳孔中一闪而没，他旋即轻声回道：“好的，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就在教堂外的花圃中放下一朵白色雏菊，我看见后便会与您联络。”
伪装的牧师离开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澍默默收起桌面上的钱币，打量起先前没有在意的细节——那一摞平置在桌角的书，和样子古朴却很精美的彩色玻璃台灯。
她才发现不论是走廊还是屋内，所使用的都是电灯而非瓦斯灯或是蜡烛。
电是一种更易获取且清洁的能源，绝大部分城邦在日常中更多采用电力照明，如此才足以维持数量庞大的居民的生活所需。
但是电灯所发出的光不具备驱魔的效果，火焰是神圣而昂贵的，只是没想到对于罗伊尔城而言也是如此。
澍随手拿过那摞书最上层的《光明原典》翻了几页，她以往并没看过这些教会的正统经文与书籍，但对于世界之初的神话，所有人也都自然而然地烂熟于心。
“世界之初是一片黑暗的混沌，没有天，没有地，亦没有生命。漫长时光之后，这团混沌中孕育出了最初的神祇，女神于黑暗中睁开了眼，而后，火焰从祂的眼中造了出来。”
“那从无到有的光照亮一切，点燃一切，于是天与地被确定了下来。”
“漆黑的混沌在那明煌之火中融化成土壤，女神便以那土壤塑造万物，使有翼之兽飞行于天，使有足之兽奔行于地，而后，祂以自身样貌塑造出女人，为其子民，于地上繁衍。”
“……女神创造出世界，令万物各有所得、各有所归，而后她留下那捧火焰，令之庇护祂的子民不再受黑暗侵扰，便是原初之火。”
澍暗自喃喃：“原初之火……”这就是反抗军的目标。
突然，她身旁的墙板传来“叩叩”的轻响。
——隔壁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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