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再看时,一个束着长卷发的中年男人已坐在他对面——方才江似的位置。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中年人嗓音沙哑,眼角的皱纹如刀刻,目光锐利如鹰。
“现在不是时候。”安遇今偏开头,望向沙发后那幅画——色彩混乱无序,却紧紧围绕着一个鱼形图案,暗藏玄机。
“我觉得不是她。”
“安遇今,你没时间了。”中年人叹息,“不管是不是她,你都没得选。孰轻孰重,你清楚。”
“我不清楚!”安遇今拧眉直视他,“既然非要我杀她,昨晚为何把我那样丢过来?你明知我的状况!若她真如你所说,我早成刀下鱼了!”
“唯有她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灵魂才有用。”中年人指尖轻点桌面。
“所以是让我去色诱?!”安遇今难以置信,“可我是鱼!是人!不是狐狸精!”
“看来力度还不够……”中年人摩挲着胡茬,若有所思。
安遇今无言。有没有可能,江似根本不好这口?
“遇儿,”中年人声音忽然软化,“族人的性命系于你一身,唯有你能炼化她的灵魂。江似,必须死。”
安遇今垂下眼。晨光愈烈,照亮他半张脸,明暗交错。
良久,他哑声道:“……我明白了。”
“很好。以一人之命,换我千万族人,这才是取舍之道。海洋之心将引领未来!”中年人右手抚胸,恭敬行礼,旋即消散。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安遇今独自对着空椅发愣。
夕阳西沉,橘光透帘而入时,江似才睁开眼。
她懒洋洋地翻身起床,捋顺头发走出卧室。
客厅餐桌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埋臂弯里,趴着睡着了。桌上早餐和她吃剩的半个包子整齐地放在一角。
江似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她深知睡眠珍贵,何况买衣服也不急一时。
没等她决定,安遇今自己醒了。抬起头,眼底尽是血丝。
江似眼皮轻轻一跳,看了眼虚掩的客房门:“……怎么不去床上睡?”
安遇今揉了揉眼,摇摇头。
见他不想说,江似体贴地换话题:“时间还早,累的话再去躺会儿。”她推开客房的门。
安遇今却没动。他走到她面前半米处停下,目光复杂。
江似以为他有话要说,便等着。
只见他握紧的拳从心口移开,隐约有微光透出。他摊开掌心,一枚血色的珠子静卧其中,泛着微光又渐渐暗淡。
“以此血珠为诺,”他声音低沉,目光决绝,“凡你所求,我所能,皆可应允。”
江似抬眼看他。那目光沉得令人心惊,毫不掩饰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她看向那珠子,晶莹剔透,绳结繁复精美,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她一向喜欢这类精致物件。眼下这鱼精也无害她之意,便收下了。为保险起见,她不打算戴,只想先收好。
“饿了吗?”江似看了眼手机,快五点半了,“出去吃。有什么忌口吗?”比如,鱼。
出乎意料,安遇今摇头:“能吃就行。”
江似点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虽是人形,本质是条鱼,吃鱼……应该也行?
拿上手机,她领着新“养”的鱼出了门。
傍晚霞光浓艳,将人影拉得长长。江似瞥了眼身旁的人。他穿着那身版型一般的休闲装,踩着拖鞋,却掩不住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她正胡思乱想,余光瞥见一家红招牌——“鱼宴”。
江似眼睛一亮,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她努力克制着,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问:“吃鱼吗?”
安遇今看着她那一脸坏笑,沉默了几秒:“……吃。”
话音未落,就被江似拉进了店里。
扫了眼菜单,江似点了份酸菜鱼,便把菜单推过去。她指尖轻点菜单,望着安遇今的眼睛,笑吟吟道:“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安遇今的视线落回菜单上。他有点弄不清江似是善意还是恶意,或者纯粹以捉弄他为乐。虽然他并非不吃鱼,但让一条鱼吃鱼……这思路正常人都不会有吧。
他抬眼瞥向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随后拿起铅笔,毫不犹豫地从菜单第一行划到最后一行。十八道鱼,一道不落。
他面不改色地将勾满的菜单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核对时明显愣了一下,困惑地向他们确认。
“你吃得完?”江似笑了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顺手把他那半杯饮料添满。她心里就两个念头:一是好奇这条鱼精到底吃不吃鱼;二是如果他敢浪费,她绝对想法子让他好看。
“嗯,鱼的胃口都很大。”安遇今抿了口附赠的酸梅汤,立刻皱起眉——太酸了。
江似偏过头,嘴角憋着笑——她刚才趁他不注意,兑了半杯醋进去。
“你怎么这样!”安遇今终于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在体贴和恶劣之间切换得如此自如。
见他炸毛,江似索性不装了,笑得肩膀直颤。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他就莫名烦躁,可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会心软。
“抱歉,不是故意的,拿错了而已,”见他真恼了,江似才放缓声音安抚,“看你挺喜欢酸梅汤的,待会给你打包。”
……不过得你自己拿。
“……我要五杯,”安遇今换了个杯子重新倒满,抬眼强调,“特大杯。”
“行啊,等你把这些鱼都吃完,就给你打包,五杯,特大杯。”江似喝了口白水,今天没什么胃口,甜饮也勾不起兴趣。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
菜点得太多,服务员将他们引至包厢。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做法的鱼——酸菜鱼、松鼠桂鱼、糖醋鱼、清蒸鱼、红烧鱼、香煎鱼……整整十八盘,香气混杂,热气氤氲。
两人各坐圆桌一端,隔着满桌鱼肴,连说话都得微微提高音量。
“怎么不动筷子?”江似托着腮,打了个哈欠,“该不会因为是同类,下不了口?”
安遇今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人类会觉得,自己和猴子是同类吗?”
江似不气反笑:“那不会。但我倒觉得,我们更像同类。”
安遇今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继续吃鱼。江似也舀了碗鱼汤,静静吹凉。
等待的间隙,她忽然问:“你们的社会,也和我们一样吗?”
“什么?”
“有网络、商场、群居……”她举着例子。他能用手机、会点外卖,对周遭一切习以为常,这不像是与世隔绝的样子。
“不是。”安遇今放下筷子,垂眼沉默片刻,“我很少回故乡。有记忆起,族长就带我们生活在人类世界。”
“抱歉。”江似没料到触及了他的往事。
“你在人类世界的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她语气随意,实则试探——既有归处,为何赖在她这?
“鸥市。”安遇今道。
“嗯?”江似觉得耳熟,却想不起,“哪个省?”
“清棠。”
“……没听过。”
“因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仿佛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这倒解释得通他为何回不去。江似喝了口汤,目光落在他手上,无数念头闪过。
最终她直接问:“你有什么目的?”
安遇今动作一顿,咽下鱼肉:“什么?”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别说是意外,我不信巧合。”
安遇今无奈一笑:“族长家的小孩玩闹,把连接异世界的卷轴丢在浴室,我不知情,误打误撞就来了。”
江似回想初见的场景,他确实震惊又无措。
“至于目的……”他睫毛轻颤,声音低了下去,“我能有什么目的?只是个连家都回不去的可怜虫罢了。”
他半垂着眼,失落难以掩饰。
看不出撒谎的痕迹,江似暂时选择相信。奇怪的是,她一向共情能力极差,此时却清晰地为他的遭遇感到一丝难过。
有意思。
“你打算怎么回去?”
“不知道。没有卷轴,只能等族长来找我。”
“行吧。”江似点头,扫了一眼满桌的菜,“你真吃得完?”
每道鱼他都动过,看来是吃的。或许他和人类一样,是杂食。
“吃得完,”安遇今优雅地擦擦嘴,“但全吃下去会翻肚皮的。”
鱼撑死了的确会翻肚皮。
“不想要酸梅汤了?”江似看了眼空壶,果然。
“喝够了,打包会坏。”安遇今微笑。
江似盯着他,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很好,这条鱼越来越有意思了。
“剩下这么多怎么办?冰箱可塞不下。”
“店家会处理吧。”安遇今歪头,似乎不解这个世界的人如何处理剩菜。
“不浪费吗?”江似佯装痛心,“鱼白死了,厨师白忙了,服务员白端了?”
安遇今低头想了想,试探地问:“那……我改?”
“嗯。”江似满意点头,语气带笑却淡,“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奖励你,带你去买衣服,刷我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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