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意没有多说,看着林晚霜惊惶不定的模样,将她送到附近客栈,在房间内外设下结界,又留下防身的灵符。
“你放心,今晚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我们会解决这件事。”
她对着林晚霜笑了笑,掩上门扉。
一番折腾之后,此时已近子时。
盛知意拉着季扶光走到客栈旁的河道处。
此时花灯会已近尾声,街上人烟稀少,清夜寂寂,凉风依依,河水中闪烁点点繁星。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潋滟一起一伏。
盛知意抬眼看了看季扶光,伸出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
一整个晚上,除了盛知意强行拉他说话的时候,季扶光都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你是……有点生气了?”
盛知意微微歪着头,从下往上,掀起眼皮看过去。
清月照在他的额头,给他的双眸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虚影,叫人看不真切,凤眼之中莫名有些幽深。
季扶光淡淡道:“这话说的却有些莫名其妙了,有何生气之处?”
完了。
这么一说,就是不高兴了。
盛知意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伸出手,要去扯他另外一边的衣袖。
季扶光却将手背在身后,正正好避开她的动作。
完了,看样子是更生气了。
想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大少爷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但现在有求于他,只能想办法继续哄哄。
盛知意费尽心机找话题:
“对了,刚才的河灯,你写了什么心愿?”
说起来,刚才急着救人,他们都还没有去放河灯。
盛知意一下有了主意,她将刚才随手收进储物袋的花灯拿出来,三下五除二,拆下多余的部分,只留一盏荷花,递到季扶光面前。
“还没有到子夜,这一日不算过去,快把你的心愿写下来,现在还作数!”
莹莹烛火映照少女含笑的面颊,杏眸明亮闪烁。
季扶光瞥了她一眼,嗤笑道:
“这荷花花灯沉重,只怕一下水便会沉底,如何能许愿?”
盛知意随手掏出一张避水轻身灵符,贴在花灯底部,笑眯眯道:
“我早就想到啦,快写,就这一盏花灯了。”
季扶光微微挑眉,状似问询:
“你不写么?”
盛知意摇摇头,清脆的声音在夜晚十分清晰:
“我没什么特别迫切的愿望,你快写吧。”
一开始她写下的,只是命运的必然罢了,如何能称得上心愿。
也不知哪里说动了季扶光,他思忖片刻,拿出一支笔,在花灯上龙飞凤舞,写下几个连笔草字。
盛知意伸长脖子去看,半天也没看出名堂。
正要发问,却见季扶光再次提笔,落下姓名。
盛知意不觉大惊:“怎么落的是我的名字?”
她现在很有理由怀疑,季扶光写下的不是心愿,而是对河神的威胁,要让她来背这口黑锅。
如此阴险手段,她属实没有想到。
季扶光运笔如飞,头也不抬道:“分你一半。”
又写了几个字,他抬起手腕,停下书写的动作。
莲瓣上,季扶光和盛知意的名字竖排并立。花瓣本就狭小,又书写了不止一个名字,自然笔画交织,墨痕相互勾连。
盛知意自觉尴尬。
没想到这一次是季扶光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
她殷勤地拿出灵符,贴在花灯底部。
凑得近了,才勉强认出,季扶光写下的是四个字,第一个是“岁”字。
想来大概是什么岁岁平安之类的吧,虽然朴素,但确实是不错的心愿。
盛知意托着花灯,小心地将其放入水中。
明月清辉之下,莲花花灯随着水流缓缓飘远。
这盏施加了仙家法术的灯,想必会久久漂浮在河面之上,直至沉入大海,将其上的愿望递交给更浩大磅礴的神明。
放完河灯,盛知意转头又看季扶光,试探着开口:
“你说,这次的魔族,好对付么?”
季扶光收回狼毫,听出她话里有话,但并没有直接挑破,而是道:
“这些魔族竭力隐匿行迹,仅从这点来看,便不足为惧。”
盛知意抬头,等着他的下文。
季扶光淡淡道:“这些人修为低微,至于那位师父,想来也不过尔尔,杀掉便是。”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与平淡,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小事。
这种小事,难道还值得他费心么。
他低头看向盛知意,“怎么,莫非你心软了?”
“怎么会?”盛知意下意识反驳。
她在季扶光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别的时候念旧心软也就罢了,但这些人在以人命修炼,多留他们一日,就会有无辜之人枉死,她怎么会分不清是否好歹?
只是……她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盛知意犹豫了一下,选择和盘托出。
“其实单单只是陈家,甚至是那位师父,我觉得并没什么。”
对林晚霜来说,这些人是她根本无法反抗的梦魇,但对于他们两人,甚至只对于盛知意来说,这些人不值一提。
“我担心的是,魔族在瀛洲城有所布局,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在凡人之中发展下线,就像陈家一样。”
季扶光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幽冷。
这种事情,想也知道,动心的人不在少数,还用得着猜么。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却勘不破贪嗔痴妄,一生蝇营狗苟,他再清楚不过。
如若此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只需要付出一点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了引诱?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之事,数不胜数。
盛知意继续说道:
“我担心除了这位师父之外,还有其他魔族也在同时发力,这些人的背后说不定有什么组织,若是轻易把他们杀了,只怕会断了线索。”
季扶光看出她有自己的打算,问道:“所以——?”
盛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季扶光,“今晚,我想请你住在林晚霜的隔壁,也能保护她。”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我现在就去林家,易容成林晚霜的模样。明日,我替她嫁入陈家。”
季扶光低下头,紧盯着盛知意的眼眸,似乎要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若真如你所料,这些魔族是统一安排,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你孤身潜入其中,有没有想过,这是多大的风险?”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令人心头发紧。
盛知意瑟缩了一下,但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些,她重重点头,直视季扶光的眼神。
“我想过了!我知道,这其中危险重重,明日陈继辉大婚,他的师父很有可能也会来,甚至这个组织背后的头目,说不定亲临现场……”
“但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陈继辉反复强调,一定要隐匿踪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如果这次不是我们偶然遇到林晚霜,说不定根本发现不了这条线索。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以后就能难找了,说不定整座瀛洲城都会被他们渗透,不知会有多少人惨死。”
盛知意越说越坚定,她的声音不高,但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坚持。
“所以,我必须去。”
她抬头望向季扶光,不自觉露出祈求表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以身涉险的是她,但心底深处,却莫名渴望得到他的认可,仿佛他的首肯能为她注入额外的勇气。
季扶光垂下眼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阴影,彻底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河面的波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寂。
一片沉默中,只有流动的水声愈发响亮。
盛知意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有些把握不准季扶光的想法,下意识去扯他的衣袖。
“师兄……”
刚说完,又懊恼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称呼熟极而流,本能一样脱口而出。
季扶光的眸光盯着她。
大部分凡人,甚至是修士也抵挡不住魔族的引诱,毕竟所有人的心中都有**,有**就会有执着。
但总有一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既愚蠢又清高。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人,身处险境,不求回报。
还要自以为是地坚持,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
少女仰赖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渐渐的,期待和紧张都逐渐变少,失落慢慢增加。
季扶光终于开口:“罢了。”
罢了,一桩小事而已。
他现在还不想打破她的满腔热望,毕竟……
这盘棋尚早,他不介意看着这颗偏离棋路的棋子,多走一段无用的路程。
盛知意杏眸瞬间变亮,她几乎跳起来,抓着季扶光的衣袖,“你同意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季扶光嗤笑一声,没去点破她刚才的忐忑。
盛知意指了指远处林家府邸,“那……我这就去准备?”
季扶光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客栈之中刚才已经订下房间,此时季扶光回去住,她也不用再担心林晚霜的安危。
盛知意松了一口气,转身沿着道路往前走。
走过十几米,她转身再看。
河岸边的杨柳下,那道白衣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前行。
盛知意用力对着季扶光挥挥手,继续大步向前。
清冷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但她却觉得心中异常安定,毫无畏惧。
直至走到林家后门,她脚步猛地一顿,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河灯上那凌厉潦草的四个字——
第一个是“岁”。
最后一个……那被墨迹稍稍拖长的笔锋,并非“安”,而是……“今”。
岁岁如今。
愿得清辉共月明,四时风物总如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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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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