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倾翻的墨砚,无声浸透窗棂。床头那盏老旧的台灯晕开一团暖黄,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微微晃动。周逸尘能清晰闻到李唯兮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混合着这城中村小屋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潮湿气味,奇妙地交织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深夜里这样并肩长谈,也是李唯兮第一次卸下所有心防,向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展露那些深藏的童年印记。她的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仿佛那些尘封的往事正穿透岁月,鲜活地重现在眼前。
“我每次回家,都要先坐很久的大巴到镇上,然后还得走好长一段石子路,足足有八里呢,才能到村里。”她的声音轻柔悠远,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童话,“要先路过一座小小的土地庙,老人们说,过了那座庙,才算是真正踏进了我们村的地界。”
“再往前不远,就是一个很大的坟场。小时候觉得特别吓人,每次路过那里,我都是用跑的,头都不敢回,总觉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追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们村口有片很大的杨树林,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响。穿过杨树林,才算进了村。我家是进村子后的第九户,有个很宽敞的土院子,院墙不高。院子前面有一大片菜地,奶奶总在里面忙活;院子后面,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杏树,春天开花的时候,像是落了一树的雪。”李唯兮娓娓道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当她提及“家”时,脑海里浮现的,永远是那个有着土院子和大杏树的农村老家,而不是城市里父母那个窗明几净、却总显得冷清的大院。
“我小时候啊,还养过一条狗,是条小土狗,叫大黄。”她说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温柔的弧度,“我和它呀,可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呢。”
周逸尘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珍藏起来。他的手轻轻搭在李唯兮单薄的肩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珍惜。
“大黄特别特别聪明,”她的眼神飘向远处,充满了怀念,“每次我放学回家,只要在村口喊一句:‘大黄,你的公主回来啦!’不管它当时在哪儿玩,都会立刻颠颠地跑过来迎接我,尾巴摇得像朵花儿,围着我兴奋地转圈,还会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手。”
周逸尘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李唯兮嘴角的笑意淡去,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后来……它没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悄悄走了。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它。”她说得故作轻松,却掩不住那深藏眼底的失落。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李唯兮极力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周逸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无声地包裹住她的难过与遗憾。
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温柔地蔓延。老式空调发出沉闷的嗡嗡声,窗外偶尔有摩托车引擎呼啸着掠过,划破夜的寂静。
“我小时候……”周逸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养过一只鹦鹉,绿色的,特别吵。我花了整整一个暑假,好不容易才教会它说一句‘尘尘最帅’。”
李唯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周逸尘趁机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润,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宝。她却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哎,你小时候……”李唯兮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枚浸了水的黑曜石,闪烁着调皮的光,“翻过墙头吗?”
周逸尘挑眉,点了点头:“当然,小时候皮得很。”
“我就是在墙头和我们家那棵大杏树上长大的。”她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周逸尘闻言低笑,眼中漾开一片了然的温柔:“怪不得……上次看你翻图书馆那铁栅栏,简直如履平地。”
“第一次……”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像梦呓,“跟人说这些……家里的事。”
晨光透过脏兮兮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时,周逸尘才发现怀里的李唯兮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未干的泪珠,像晨露挂在草叶上。他心头发软,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听见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安宁。窗外,天边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浓重的夜色开始节节败退。李唯兮醒转过来,抬眼便对上周逸尘通红的、却盛满温柔的眼睛。她轻声地,却无比清晰地说:“尘哥,我等你,不管多久。”
周逸尘微微一笑,眼中满是不舍与怜惜:“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紧紧相拥,窗外的第一缕金色阳光恰好穿透云层,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个交织着泪水、回忆与承诺的漫长夜晚,温柔地落下了句点。
检票口的电子屏冰冷地跳动着猩红的倒计时,像某种无情的宣告。涌动的人潮中,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嵌进自己的生命里。李唯兮的鼻尖深深抵在周逸尘的肩窝,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初雪般干净的气息,此刻却不可避免地混入了咸涩的泪水味道。她敏感地感觉到颈后传来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震颤——原来这个总是笑得漫不经心的男孩,他的喉结正艰难地、痛苦地滚动着。
“抬头,看我。”周逸尘突然哑着嗓子命令道,声音破碎不堪。他抬起手,指尖沾着她不断滚落的泪滴,那样温柔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李唯兮被迫仰起脸的瞬间,周围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候车厅里嘈杂的广播声、行李箱滑轮滚过地砖的噪音、人群的喧哗……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深深的阴影,覆盖下来的瞬间,她清晰地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涩,和他唇间残留的凉意。
这个克制到令人心口发疼的吻里,有她偷偷睁眼时瞥见的、他太阳穴旁因极力隐忍而暴起的青色血管;有他扶在她腰后,想用力却又不敢、最终只能微微颤抖的手掌。
客车终于还是发动了,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李唯兮在摇晃颠簸的车厢里,死死咬住自己的小臂,牙齿深深陷进嫩肉里,留下清晰的牙印。可那尖锐的疼痛,竟丝毫比不上胸腔里那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沉闷而绝望的钝痛。而此刻,空荡荡的月台上,周逸尘独自站在原地,低头望着自己虎口处那弯新鲜渗血的、半月形的指甲印,怔怔地出神,仿佛魂魄也随之远去了。
那时的他们,都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给出的答案,竟是整整十一年的漫长光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